信封打開,裏麵裝著的竟然不是信,而是一紙祭文,還是鬱如給自己寫的。


    紙上寫著:


    於某年某月日,餘死。餘為文也,先期以生告吾之靈。


    吾名鬱如,為源城滿滿村人。餘生貧家,幼時與父母寡聚繁別。父母為生,瘁於外役,勞形苦心,留餘與祖父母複有兄同生活。七歲前,吾常與家雞鴨相伴,優哉遊哉。然天理溟漠,長及七歲,突生變,餘為略賣者所劫持,鬻之遠生。所鬻之地,脅之以兵,迫餘取煤炭礦。


    在其所,餘日被毒詈與棰杖並下,餘形銷鑠而瘀傷,創巨痛深,然餘不得休息,不然,則餘不能食。餘忍凍饑,日食一飯,所食之物皆難食,或人之餘物取之也。其治者,暴虐無道,多所殘害,淫慝無度,多婦被汙。餘幾罹此傷,吾二父救餘也。餘二父歸餘第二生,故雖吾至陰曹亦感二父矣。


    得天佑之,餘困於此地半歲許,得間亡去之。餘不識路者,不知路也,亦囊空如洗。歸路彌遠,所費甚多,唯行乞,問行人得以歸。半歲以逝,餘還到吾家。餘以久無食,體之瘡不治,傷之甚重,需急救之。治須多費,吾親不堪,故吾父母不悅。幸有樂善者濟餘之急,救餘之危,餘得治之。


    自以為還家,便複常,但拐粥之行使餘大駭,不能複言,故用之大變。餘父母恥我,左右皆投異目。


    曆重難,餘於九歲反學念書。以餘口不能言,故所學之地無友,亦無人欲近,人鹹覺餘乃怪物也。臉傷然而使餘恒不敢以本色示人,自蔽其麵。蓋此人更以餘為異也。吾每為人言之流涕,痛無友之訴,吾親亦不知也。死辱片時痛,生辱長年羞。生負其累,使餘屢欲自戕,而餘終竭心自勖勵。


    十一歲,餘入新學,本謂餘能重生,不意世艱險而多阻,餘所學之地,無友,門人多毀我,笑我,戲弄我;家居,親不恤我,不愛我,甚詈我。餘得斯天下之惡語責也。吾心欲報,報曾欺餘之人,遂發揚蹈厲之誌,勤學苦練。天猶有顧我者,餘或為天才,所學速,無所懼,從工學藝,技臻其境,所以為慰諭,暫忘人之傷。然猶未足,乃加力學,晝夜不習,但得去也。餘度之矣,然亦未濟矣,以餘無報,此吾之執念,至今不竟。


    一生誕幻,臨歿見真。還觀吾生,食不暇飽,席不暇暖,不遑寧息,輒勞驚失其度,人皆欲殺,樂時無幾,所苦尤甚。年十七前,餘不知幸福之味,為群邪所抑,毒詈不絕於耳,謇不可釋也。以吾之才與誌,天下之事孰不可為,而此生是敗也,吾未嚐鬆閑,不能自喜。人生實難,若有來生,吾欲為雲,欲安所往,終無饑寒。最後謝二人,吾之摯友明時隨,吾之愛人雲跡星,乃教之為愛,何者為福,往日之情形,憬然赴目。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再見之,吾愛者,愛吾者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是祭文,也是自傳,看完這些文字,雲跡星處在震驚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他從未料到的,鬱如今世的人生軌跡竟是如此。七歲被拐,受困於奸人之地半年有餘,僥幸從那裏逃出,在外一路行乞流浪半年才回到家裏。


    回想鬱如一切異於常人的行為,其實都是有跡可循的,他早該察覺是這樣的。為什麽鬱如的精神狀態那麽差,是因為遭受過非人的折磨;為什麽總是撿地上的東西吃,原來是有過一段沒得吃的經曆,所以一切食物在她那裏都顯得彌足珍貴;為什麽喜歡在枕頭下麵放把刀枕著睡,是因為被歹人偷襲過;為什麽總是說自己在聞危險的味道,因為曾經就陷入過巨大的危險;為什麽冬天的時候好像不怕冷,因為曾經忍受過極寒;為什麽有了現在這種成就,心性依舊不穩,情緒波動那麽大……


    一切的萬惡之源就是可惡的人販子。鬱如受到驚嚇導致功能性失聲,從此生活不便,精神狀態每況愈下。想必身體不好也是因為那些流浪的經曆所致,才會像現在這樣那麽瘦弱,因為已經傷及了根本,而家裏麵並沒有給她很好的療養跟照顧,她就一直拖著病體長到了這麽大。


    雲跡星呆愣地坐在美人榻上,目光怔怔地望著鬱如坐在電腦麵前的背影。鬱如的這篇祭文看得他腦袋暈暈沉沉,渾身無力,全身的血液都好似要倒流湧進他的腦袋,讓他的腦袋過載,“腦溢血”而亡。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抱著那一紙祭文和筆記本癱倒在了美人榻上。


    另一邊,鬱如在進行偷窺,她入侵了藍有德私人會所裏安裝的攝像頭,偷窺他們在會所裏聚會聊的天,做的事。


    目前還沒有特別內容,隻是一幫人在賭博,有點無聊,她便回頭去看雲跡星。隻見他抱著筆記本躺在美人榻上,眉頭微皺,一副很痛苦的模樣,一手還捂著心髒的位置。這麽看,有點像心肌梗塞之類的心血管疾病犯了的病人。


    她立即起身,大步走到他麵前查看情況,穀銜安又跟著她。


    她來到雲跡星身邊坐下,先用手輕拍了幾下他的臉,然後又將手放到他心髒的位置。


    “阿如……”雲跡星睜開了眼,呼吸有點急促。


    [你怎麽了?你有心髒病?]鬱如略微焦急地比劃到。


    雲跡星撐著身體緩慢坐了起來,“我沒有心髒病,但我覺得我可能要有了。阿如……”


    淚水在他的眼眶裏打轉,他的聲音倏忽哽住,指著自己心髒的位置支吾了半天,才說出話來,“我覺得……我覺得心好痛,感覺這裏要碎了,真的……真的好痛。”


    鬱如歎了口氣,沉默片刻,她比劃到,[你放輕鬆一點,心真的可能會碎的,不要太激動了。不管以前怎麽樣,我現在還活著,結果已經很好了。]


    “但是……但……我就是感覺很難過,對不起……”雲跡星淚流滿麵,撲到鬱如懷裏,臉靠著她的胸脯,失聲痛哭。


    鬱如低頭看著他,思索一番,她伸出雙手將他的腦袋捧起,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吻。隨後,她蹬掉腳上的鞋子,將兩條腿都挪到美人榻上交疊放在一起,又讓雲跡星枕著她的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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