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之武母親在看到女兒文書的那把長命鎖之際,一下子暈了過去。


    在一旁的阿珍,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驚慌失措,但很快便回過神來,趕緊給老人掐人中,捋胸口,嘴裏還不停地念叨著:“老太太,您可千萬要挺住啊!”阿珍的雙手因緊張而微微顫抖著。


    折騰了好久,老太太才悠悠地緩過氣來。此時,她那顫抖的雙手猶如幹枯的樹枝,緊緊地抓著文書的長命鎖,還有被拐走時穿的那件紅色小褂,嘴裏不停地嚎啕大哭:“哎呦,我可憐的閨女啊!你怎麽這麽命苦啊!”那哭聲,仿佛是從靈魂深處迸發出來的,每一個音符都飽含著深深的悲痛和無盡的思念。


    慟哭之聲,在這狹小的空間裏回蕩,悲切之情,如同一把利劍,刺痛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


    痛哭後,老太太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嘴裏不停地不知嘮叨著什麽,聲音含糊不清,仿佛是在呼喚著女兒的名字,又似乎是在訴說著心中的不甘與痛苦。在文之武扶持下,她顫顫悠悠地走到了文之武從水澱村西荒墳地裏抬回來的那具空棺材前。


    當老人看到裏麵隻有一身黛青色的旗袍時,她的雙眼瞬間瞪大,滿是詫異與難以置信,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她那幹枯的手顫抖著伸向那身旗袍,嘴唇哆嗦著,扭過頭來,用渾濁且充滿疑惑的眼神看著二兒子文之武。


    “媽,挖出來時,就是空的,是衣冠塚。”文之武小聲和母親解釋著。


    “哎呦,我的閨女兒,你死了連個屍首都沒留下,這是造了什麽孽啊!”老人悲呼著,聲音淒厲而絕望。


    她的身體搖晃著,似乎想要抓住什麽來支撐自己,卻又無從抓取。這一次,老人是真的又悲傷又著急,她的臉上寫滿了痛苦與絕望,那深深的皺紋仿佛都在訴說著命運的不公。沒哭兩聲,一下子直挺挺地栽倒了下去,就如同被狂風驟雨摧殘的枯木,再沒醒來。


    文之武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大腦一片空白,淚水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他怎麽也想不到,妹妹的蹤跡找到了,卻讓母親也因此離開了人世。


    文之武的母親也去世了。這喪事從一口人直接變成了兩口人,簡直是人間悲劇。


    一身重孝的文之武長跪在母親屍首的腳下,一語不發,任憑眾人怎麽勸說也不肯起來。


    幫著操持喪事的本家二叔在旁邊不停地勸著,可是也沒有用,前來吊唁的親戚鄰居好友都隻得在他身後或跪拜四個頭,或深鞠四個躬,然後帶著詫異的眼神紛紛捂著鼻子退到了院內站立著。堂屋內彌漫著悲傷的氛圍,就這樣過了一個時辰。


    突然,文之武像瘋了一樣,騰地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站在一旁的二叔看見他兩眼已是血紅。


    文之武望著母親的遺體,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我要用惡霸地主家的三歲金童玉女給母親和妹妹祭靈。當屋內屋外所有的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都不由地打了個寒戰,但是,沒有人去阻止文之武,文之武家的父親雖然也是富戶,但在文家山一直被惡霸李瓜皮所欺壓。實際上,文之武跟著本村老師王文瑞從事窮人會鬧改命的事,就是李瓜皮跑的縣府告的狀,結果弄的文之武上山做了山匪。母親在世時,還在村子上住,文之武一直壓著這口惡氣,今天母親沒了,妹妹就留下了一個衣冠塚,自己的親哥哥也沒點信息,不知死活。所以,文家山,對於此時的文之武來說,已經沒有任何顧及和眷戀。


    文之武拔出了別在腰間的雙槍,帶著貼身的六個保鏢和一個機槍手像風一樣出了文家的柴門。二叔見文之武走了,趕緊招呼族人把老太太的屍首裝進停放在院裏的棺材。柳紅的棺材是遷墳前文之武讓兄弟們從城裏最好的棺材鋪給購買的上等桃木棺材,而柳母則是自己早些年托李木匠給打的預備自己後事的鬆木棺材。當最後一個鐵釘釘進棺蓋的時候,人們聽到了從街心惡霸地主李瓜皮家傳來的一陣清脆的機槍的噠噠聲。


    文之武先是帶人衝到了當年的仇人惡霸李瓜皮的家門外,正站在門口向著文之武他們家這邊張望的李家管家一看文之武提著雙槍,帶著人沿著當街疾奔過來的時候,轉身就往院裏跑,一邊跑一邊喊:“快關大門,快關大門,上好橫杠。”


    但一切都晚了。就在李家家奴剛剛把兩扇黑漆大門吱吱合攏時,文之武和他的弟兄們已經殺到門前。機槍手迎著大門就是一梭子,噠噠噠,清脆的槍聲噗噗地射進了黑漆門板,留下了幾個清晰的彈眼。李家的奴才哪裏見過機槍,一聽這聲響,就嚇得顧不得上上門閂了,抱著頭向裏院連滾帶爬的逃命了。


    文之武的保鏢一擁而上,一下子躍上李家高高的青石台階,推開大門,衝了進去。當乒乒乓乓的槍聲停止的時候,李家幾個作惡多端、欺壓相鄰的予以頑抗的家丁已經橫臥在血泊之中。


    文之武穿過裏院的月亮門,進了內院,站在了李瓜皮的獨苗兒子李步仁和他的家眷麵前。


    李步仁望著文之武那雙冷峻的充滿了仇恨的目光,嚇得一下子尿濕了褲子,趴在地上,搗蒜似地哀求著:“文家大兄弟,冤有頭,債有主,那事都還是我爹幹的啊,我可沒參與,求您放過我這一大家子吧!”


    “求您放過我們這些女人和孩子吧,我們和您沒冤沒仇啊!”李家的女人和孩子們也都嚇得趴在地上哭著哀求著。


    文之武的目光遊走在這些女人和孩子的身上,他看到了一個白胖的男孩,還有一個俊俏的女孩,這倆孩子看著也就三歲左右的樣子,文之武一腳踢開擋在前麵的李步仁,徑直奔了那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見有人向他們走來,嚇得哇哇直哭。文之武在兩個孩子的麵前止住了腳步,低頭打量著,然後回頭衝著旁邊的兄弟重重地說了句:“就這兩個金童玉女了!”


    李步仁一下子明白文之武衝殺自家的目的,一下子爬了過來,抱住文之武的大腿哀求著,文之武看也沒看,槍口一個向下,砰的一聲,李步仁後心就穿了個洞,鮮血一下子噴湧了出來,嚇得李家的女人們都尖聲驚叫起來,有的膽小的則當即昏了過去。李步仁緩緩地鬆了抱著文之武的手,身體向下滑落,撲在了地上,蹬了兩下腿就沒了氣息。


    文之武的兩個手下上前正要彎腰抱起兩個孩子。


    “不行!”一個穿著粗布的婦女,厲聲嗬斥著土匪,挺身擋在了土匪麵前,護著孩子。


    文之武看了看這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女人,他認出了是李木匠的家裏,李財主沒出五福的侄媳婦,他家的奶媽。


    文之武瞪著血紅的眼睛注視著這位勇敢的女人,搖了搖頭,他舉起了還在冒著青煙的駁殼槍,漫不經心地瞄著李木匠女人的眉心。李木匠的女人的臉上沒有一絲害怕的神態,倒是迎著文之武的槍口,盯著他血紅的眼睛。


    文之武示意兩個手下退後一點,自己收了槍,他想親自抱走這兩個小孩。


    “別動,文之武,你不許動這兩個孩子,你們爺們之間的恩仇你們之間算,這兩個不懂事的孩子也招惹了你嗎?你也算澱北號稱水泊梁山的宋江?”李木匠的女人斥責著文之武。


    兩個孩子的親媽,一個是李世仁的三姨太,已經嚇得屎尿拉了一褲子,癱坐在地上;另一個是四姨太,此刻也是嚇得篩糠似抱著頭蹲在地上。


    文之武聽了李木匠女人的話,怔了一下,他的臉突然感覺有些熱,他一下子想起了這些日子,海棠總問他的話:“一個爺們為什麽要拿仇人的女人和孩子說事”。


    文之武又抬眼看了看李木匠女人一臉鄙視自己的神態,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吭聲,而是一下子轉身蹲到了李步仁大婆的眼前。李步仁的大婆是見過世麵的女人,她望著李步仁撲倒在地上的屍體,悲傷地流著淚。


    文之武用槍管托起了大婆白白胖胖的臉,淡淡地說了聲:“算李步仁幸運,饒過你家的女人和孩子,但是,你必須把村裏村外所有窮苦人的債本和奪來的地契一個不落的拿出來,否則,還是死路一條。”


    李步仁的大婆頓時止住了眼淚,充滿了殺夫之仇的目光盯著文之武的眼睛,麻利地說道:“你文之武算個男人,說話算話?”


    文之武沒有作聲,隻是點了點頭,接著用駁殼槍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管家,去賬房把所有的債單字據和地契取過來。”李步仁的大婆衝著身邊瑟瑟發抖的管家說道。


    一團火在文之武的麵前熊熊燃燒了起來,但很快就灰飛煙滅。文之武燒了所有村裏村外鄉親們所欠李步仁的債條字據,一手抓起那遝子厚厚的地契,起身衝著李木匠的女人點了點頭,就帶著人去村裏朱王兩個黑心財主家去了。


    這回,文之武沒有殺人,隻是同樣燒了鄉親們所欠兩家債條字據,索要了被他們巧取豪奪的鄉親們地契,回了自家茅草屋院子,又一次跪拜在母親和妹妹的靈棚前,重重地磕了四個響頭,之後,起了身,站到了院裏吊唁和院外看熱鬧的鄉親們的麵前。


    “鄉親們,今天是我母親和妹妹文書發喪的日子,也是我文家大團圓的日子,是個傷心得日子,也是個好日子啊!”說到這,文之武又潸然淚下,“鄉親們,我文之武被李瓜皮逼上山,做了土匪,我知道鄉親們看不起我,今天,還是有這麽多老少爺、鄉裏鄉親的給我母親和妹妹來送行,我給大家磕頭了!”


    說罷,文之武雙膝跪地,給大夥磕了一個響亮的孝頭。


    “鄉親們,我帶人殺了李步仁,和他家那些平日裏狗仗人勢、欺男霸女的狗奴才,我也本想用李財主家的一雙金童玉女給我母親和妹妹祭靈,我恨死了這些狗財主。可是,村裏李木匠的女人阻止了我,我想母親和妹妹的在天之靈也不會讓我再這麽幹。我想打今天起,我文之武無論和誰再有天大的仇,絕不再碰女人和孩子們的一根毫毛。”


    鄉親們聽著,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這時,一對喜鵲不知從哪飛了出來,落在在了文之武家不遠的樹枝上,嘰嘰喳喳的叫著。文之武和鄉親們一下子被兩隻喜鵲吸引了過去,都瞪著眼睛望著樹枝上的喜鵲,他們不知道這是吉祥的兆頭,還是別的什麽的。


    “鄉親們,我今天從李財主、朱財主、王財主家把大家的地契都拿了回來,你們欠他們的債條字據也都給燒了。我知道大夥都是莊戶人,以地為生,沒了地就沒了命根子,大夥把自家的地契都拿回去吧,這也算是我妹妹文書回家給大夥帶的禮物吧!”文之武一把把手中拿著的厚厚的地契拋向了麵前的人群中。


    “柳大水,這是你家的地契,劉二蛋,這是你家那四畝水地,陳三姑,這是你家被李瓜皮高利貸詐走的那五畝大田”,人們在互相擁擠著,尋找著,叫喊著,傳遞著,剛才還掛著淚水吊唁的鄉親們這時則雙手捧著剛剛拿到的自家的地契,望著,笑著。


    文之武望著喜笑顏開的人群,不知咋地,失去母親和妹妹的痛苦似乎減輕了很多,他不禁又抬頭望了望遠處枝丫上那兩隻叫得更歡的喜鵲。


    “之武侄子,出殯吧,時間長了保安團有可能嗅到味兒,萬一過來就麻煩了,老太太和文書就不得安生了。”本家二叔這時在正在出神的文之武耳邊耳語了兩句。


    很快,母女二人的棺材就落定在抬棺材的架子上,各路親朋好友和鄉親們行完了最後一遍餞別儀式後,頓時鞭炮齊鳴,嗩呐響亮,清酒瀝地,紙灰飛揚。


    “前後上肩,上肩就走,腳下小心,平起平落。”主事的二叔聲音洪亮地一聲大喊,三十二個杠夫立即抬起放棺材的兩付架子,慢慢向墳地移動。


    出殯了。文之武一步三回頭地被人架著相隨,不時跪下來向棺材方向磕頭。送行的隊伍越走越長,村裏人都自動地出來加入了送行的隊伍,不知是誰家的孩子在大人的叮囑下在前麵自願地打著藩,抱著盆,抬著紙牛、紙馬、紙轎、紙元寶,悲戚的嗩呐聲傳遍了整個文家山的大街小巷,白花花的紙錢滿天飛舞著。


    很快,到了村東文家墓地,當主事的二叔吆喝著眾人把棺材下到事先挖好的吉穴裏,灑上五穀雜糧,做好相應法事,命令眾人把棺材用土填平掩埋的一刻,文之武突然感覺一切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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