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靜靜地站在胡同口,目光專注地看著載著青磚緩緩駛來的大馬車,她的臉上洋溢著難以言喻的幸福神情。那是一種從心底深處滿溢而出的喜悅,仿佛這一摞摞的青磚承載著她未來生活的全部希望。


    她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上前,用那雙白皙纖細的手費力地拿起一塊青磚。青磚的確很沉,可那平整的磚麵卻讓她滿心歡喜。她用自己纖細的手掌反複摩挲著磚麵,那小心翼翼的模樣,仿佛在觸摸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她心中的那種喜悅,真的不知道該用怎麽樣的詞匯去描述,或許任何華麗的辭藻在這份純粹的喜悅麵前都會顯得蒼白無力。


    街上過往的村人,聽到說是海棠運來了建房子的青磚,都不禁流露出一種耐人尋味的疑惑表情。在他們傳統而保守的觀念中,一個寡婦,本應是生活艱難、經濟拮據的。他們不禁暗自揣測:咋一個寡婦這麽有錢呢?


    天色漸漸地黑了,如墨的夜幕緩緩鋪開。


    海棠去孫向紅家叫了狗子,剛要出門口,孫向紅剛巧進門。還沒等海棠開口,孫向紅就高興地說道:“海棠啊,今天我去梁莊小學看望良校長,恰巧碰到你姐姐海英,海英說明個過來看你和狗子。”


    春天天黑的晚了,微風輕拂,帶著絲絲涼意。


    海棠和狗子吃了晚飯,就又出了門來到街裏看今天張軍師給運來的青磚。她的心中始終懷著一絲擔憂,害怕有人趁夜偷了這些珍貴的青磚。瘋子來喜拎了本書正倚在磚垛上,看見海棠過來,就笑嘻嘻地說到:“海棠把俺當人看,俺給海棠看磚垛。”


    來喜那憨厚樸實的話語,讓海棠心中一暖。海棠看了來喜髒兮兮模樣,隻是衝他笑了笑,那笑容中既有感激,也有一絲無奈。隨後,她就帶著狗子進了胡同看院裏的木料去了。那些木料,也是她未來房子的重要組成部分,每一塊都承載著她對新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半夜時,海棠哄著了狗子還是不放心那些蓋房子的材料,就披上一件夾襖,又來到街裏。夜色很黑,海棠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滿是凹坑的街裏,快到自家胡同時,他看見一個人影還倚在磚垛那。原來來喜沒有回他的窯洞,還拿了那本破書倚在磚垛那。


    看見海棠過來,來喜依然笑嘻嘻地說到:海棠把俺當人看,俺給海棠看磚。海棠依然向來喜笑了笑,轉進胡同去看院裏的東西,剛到院牆,海棠覺得後麵跟了一個人,一回頭看還是來喜。


    來喜依然笑嘻嘻地說到:海棠把俺當人看,俺給海棠看磚垛。見此情景,看著來喜破衣爛衫的樣子,海棠的鼻子一酸,起了憐憫之心,不由地從兜裏掏出一個大洋,塞到了來喜的手裏。


    來喜依然笑嘻嘻地說到:海棠把俺當人看,俺給海棠看磚。這時,海棠又看見來喜的眼睛裏流出了晶瑩的淚珠,在黑夜裏顯得那麽亮。


    回到屋裏,海棠脫去了衣服,鑽進被窩沉沉地睡了。第二天是六嬸子隔著屋門把她叫醒了,急著說:海棠,你家院門口來了好多泥瓦匠,說是今開工。你咋還睡呢!


    海棠感覺有些累了。她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對著門外說到:六嬸子,您先幫俺照應一下,我這就過去。


    海棠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凳上鞋,也沒叫醒狗子,連門都沒鎖就跑了出去。來到老院一看,二十多個男人都倚著圍牆坐著,有的抽著煙袋,有的打著哈欠。海棠一看帶頭就是那天的李木匠,於是,上前說到:早知道你們這麽早來,我就燒好水在這等著了。


    “沒事,我們習慣了,東家,那我們就開始拆房子啦!”李木匠問道。


    “拆,拆,越早蓋上俺越踏實。”海棠一臉紅暈的說道。


    小工子拿了鐵鍁等家夥上了房頂開始幹活了。當第一鍁帶著長長的茅草的房土被扔到了地上的時候,海棠的心裏酸溜溜的,眼前又閃現出天明活著時候在房頂抹你補漏的情景,於是,他衝著李木匠說到:李大哥,勞您和大火招呼一聲,院裏這棵海棠樹可千萬別給傷著。


    “放心吧,東家,保準沒事。”李木匠站在房上說道。


    海棠看了會兒,就又走到胡同口,看到來喜依然倚坐在自家運來的磚垛旁,手裏玩著她給的那枚大洋。看到海棠站在旁邊,來喜又笑嘻嘻地說到:海棠把俺當人看,俺給海棠看磚垛。


    海棠遠遠地看著姐姐海英領著狗子走了過來。原來海英一進村就打聽海棠住哪,結果進屋一看,狗子光著屁股趴在炕上哭得滿臉都是眼淚鼻涕的,就趕緊擰了把手巾給孩子擦幹了臉,又拿出自己給孩子買的零食,哄著朝老宅走來。


    海英和海棠帶著狗子又回到老宅院前,看著大火熱火朝天的拆著房子,一個時辰多,屋頂的蓋土和草把子就全都落了地,露出粗粗的鬆木房梁和房坨來。小工們把房檁一棵棵順到地上,接下來給房柁拴好繩子,慢慢地吊到了地上。


    日頭已經上到了中午十分。幹活的人們紛紛下了房,拿出帶的幹要吃午飯。海棠見此情景,覺得不好意思,自己不懂這些規矩,就趕緊跑到了六嬸子家借了熱水,回來一看不夠,就趕緊求這六嬸子給燒一鍋。六嬸子一邊燒著水,一邊笑著說:你這孩子,沒經曆過蓋房子,咋不跟我問問呢。這樣下去大工子要是有了意見,這房子豈不會給房山蓋歪了。


    海棠臉紅了,趕緊從兜裏摸出了兩塊大洋,說著:六嬸子,我那離得遠,這陣子免不了天天麻煩您,費您家的柴禾,這是柴禾錢,您就多幫幫我。我一個寡婦隻知道蓋房,啥也不懂啊!


    六嬸子一邊推辭著,一邊說到:海棠啊,嬸子為你高興啊!這有了高牆的院子,就沒人能進去再欺侮了你了。說著,六嬸子舉起衣袖擦了擦眼淚。海棠硬是把兩塊大洋塞給了六嬸子,恰巧六叔這時進屋來,見此情景,說到:海棠,你看都一家子,幫你燒點水你就這樣,這不瞧不起六叔六嬸子嗎?


    “六叔,瞧您說的,就是海棠給您老點酒錢還不成嗎?”


    “中!中!”六叔聽了海棠的話高興的胡子都翹了起來。六嬸子也跟著笑了起來。


    海棠送了熱水,說了道歉的話,就帶著姐姐和狗子回家了。進了門,海英說:海棠,別做了,姐姐給你帶了些吃的,你熱熱就行。原來海英和梁錦程訂好今天海英過來看海棠,梁錦程就讓自家廚子給做了幾個好菜,讓海英帶著。


    很快,熱乎乎的飯菜端上炕桌,狗子可能是餓了,伸手把著就要吃。海棠一筷子打下去,狗子疼的哇哇直哭。海英看了,說了海棠兩句,就把狗子抱在自己懷裏,說著:“來,狗子,大姨喂你吃。”


    海棠沒有還嘴,隻是默默地低下頭,夾著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


    海英一邊耐心地喂著狗子,一邊壓低聲音,神色關切地問到:“海棠,告訴姐,這蓋房子錢打哪來的?”“哦,狗子他爺死時候留下的。”海棠的聲音低得如同蚊蠅,眼神閃躲著。


    “胡說,你早先怎麽沒告訴過我。你還不信姐姐嗎?”海英望著海棠,眉頭微皺,臉上帶著些許慍怒。


    海棠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她的內心糾結萬分。她不知道自己若是告訴姐姐她靠了文之武,姐姐會是怎樣的反應。海棠舉著筷子,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姐姐,嘴唇微微顫動,可就是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海棠,我問你個事情,你要誠實地告訴我。你認識文之武嗎?”海英緊緊盯著海棠的眼睛,目光中充滿了探尋。


    海棠一下子把頭低了下去,像個被霜打了的茄子,依舊沒有言語。她滿心疑惑,不明白姐姐怎麽會突然說出文之武的名字。


    海英看到海棠的反應,心裏頓時明白了,也不再追問什麽,繼續專心地喂著狗子吃飯。


    “海棠,姐姐可能是有了。“海英突然改變了話題,臉上洋溢著幸福而又略帶羞澀的笑容。


    “姐姐,你有喜了?!”聽見姐姐說自己懷孕了,海棠猛地抬起了一直低著的頭,眼睛睜得大大的,滿是驚喜地望著姐姐。


    “是啊,之前在北平教書忙,要個孩子不太方便,這陣子在鄉下離老人近,要一個一是了了老人心願,二是我和你姐夫也有個後啊!海棠,你自己將來怎樣打算,準備守一輩子寡?”海英一臉幸福地說著,眼神中流露出對海棠未來的擔憂。


    海棠又沉默不語,再次低下頭玩著筷子,那模樣就像個還沒出嫁的大姑娘,羞澀而又迷茫。海英趕緊往海棠碗裏夾了一大塊肉,溫柔地說著:“這脫坯蓋房,活見閻王,累得很,姐姐陪你住上兩天,也幫你打理些雜事。”


    海棠低頭把肉送進嘴裏,慢慢地嚼著,每一下咀嚼都仿佛帶著深深的思索,好像想著什麽不為人知的心事。


    海英看在眼裏,心中滿是疼惜,也不再問。她自己也趁熱把飯吃了,屋內一時安靜下來,隻有偶爾的碗筷碰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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