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家聞聽楊五爺所言,心中甚是疑惑,遂疾步如飛,匆匆奔向南庫房。空蕩蕩的南庫房令他霎時驚出一身冷汗。旋即,他轉身奔出庫房,穿過楊家大院三道院門,遠遠地便朝著立在堂屋門口的楊二爺高聲呼喊:“老爺,大事不好,南庫房的麵粉不翼而飛了!”


    聞得管家呼喊,楊二爺為之一愣,滿麵驚愕地問道:“全都沒了?”


    “是啊,小的昨日下午尚去查看過,安然無恙,怎的此刻竟都沒了?”李管家哭喪著臉,心中惶恐至極,畢竟這庫房由他負責管轄。東西丟失,自己難以說清,恐要吃官司啊。


    “你說僅這一日多的工夫,麵粉便憑空消失了?”楊二爺瞪大雙眼,質問道。


    “庫房中一袋麵粉都不見了,究竟是誰給弄走了?我昨日可是一直隨侍在您左右啊!絕非我所偷。”李管家此時聲音已然顫抖。


    “我去瞧瞧!”楊二爺說著,拄著拐棍,朝南庫房走去。


    迎麵,撞上了氣勢洶洶的楊五爺。


    “二羅鍋,你竟敢欺騙日本人,提前將麵粉轉移走了,我看你是惹上大麻煩了。若想消災,拿金錢來折算。我還可在日本人麵前替你說些好話,使你楊家大院免遭炮火之禍。”楊五爺意在謀取錢財,見庫房中的麵粉已無蹤影,便又故技重施,繼續用謊言訛詐楊二爺。


    “讓開!”此時的楊二爺怒不可遏,尚未查明麵粉消失的緣由,自己這個混賬弟弟竟然又來要挾,索要錢財去給日本人,這著實激怒了他。


    楊五爺沒料到楊二爺會如此動怒,竟然下意識地依言閃到一旁,不再吭聲。


    待楊二爺走進庫房,看到的果然是一座空蕩蕩的庫房。當他的目光落在庫房兩個牆角扣在地上的大鐵鍋時,瞬間,他便明白了,定是有賊人知曉了他們家在庫房中挖掘的逃生通道,趁虛而入盜走了麵粉。


    “管家,速速報官,務必查清是何人盜走了麵粉。”楊二爺向身後的李管家呼喊之後,又轉過身來,對著跟在後麵的楊五爺說道,“老五,你二哥我向來言出必行,以誠信為本。我既已答應將麵粉給日本人,那它便是日本人的。如今,麵粉被盜,隻能請警察局來偵查,待查出真相,追回贓物之時,你再運走也不遲。你意下如何?”


    “不行,二哥,日本人催得甚急,今日若不給,他們便要開炮了。”楊五爺繼續恐嚇道。


    “開炮?你這日本的走狗,老子先崩了你!”此時,楊二爺的三兒子將手中的槍管抵在了楊五爺的頭上。


    “好一個天祿,你竟敢如此放肆,竟敢用槍指著你五叔的腦袋,莫非你不知你五叔現今是為日本人效力?”楊五爺麵色陰沉,聲音低沉地喊道。


    “你算哪門子五叔?老子可不認你。昔日,你雖品行不端,惡習纏身,但念在同為一家人,我們尊重你輩分高。而今你為日本人當走狗,再者,你娘與我奶奶也非同一人。正所謂有其母必有其子。我且問你,昨夜日本人放炮,可是你從中作梗?”楊天祿用槍使勁頂了一下楊五爺的腦袋。


    “天祿侄子,切勿妄動,以免走火。那個,那個……我不會再找日本人打炮了。我絕不會再做這等缺德之事。我發誓。念在我與你父親是一父所生的情分上,萬不可開槍。”楊五爺見唬不住天祿這愣頭青,此時小腿開始抽筋,隻因他深知楊天祿自幼便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沒有他不敢做的事。他著實懼怕這愣小子一槍要了自己的命。當然,他也清楚,此刻楊天祿即便一槍結果了自己,日本人也不會過問,畢竟自己尚未向日本人提及麵粉之事。


    此刻,楊五爺心虛得很。他知道日本人根本不會庇護他。他哀求著楊天祿。


    “天祿,把槍放下,”此刻,楊二爺開了口命令道。


    “爸,不行。放了他,他會找日本鬼子作孽。我現在就崩了他。”楊天祿此刻又用槍管使勁頂了下楊五爺的腦袋瓜子。


    “別,別,天祿,我絕對不找日本人說這事。我就說,這糧食被城裏興德隆糧店老板劉大虎,勾結他的堂兄弟劉大龍,半夜搶了咱楊家大院的麵粉,他們合謀賣了獲利,二哥,你看這麽說,行嗎?”楊五爺此刻真的慫了,竟然把和自己合夥做這個買賣的劉大虎給繞了進來,嫁禍於他身上。


    聽了楊五爺的話,楊二爺看著他,沉思著,繼而大聲問道:“為何如此編排?”


    “二哥,我交代,我交代,說實話啊,麵粉這事,我沒和日本人講,是和城裏興德隆糧店劉大虎商議了,我騙你搞到麵粉,他以七成價格收去。現在事情這樣了,知道這事的隻有他,而他又是北邊山區聚龍寨土匪頭子劉大龍的堂兄,他倆合夥勾結偷咱楊家大院的麵粉,這邏輯通。就是報官,也能治他罪。不死也要脫層皮。”楊五爺哆裏哆嗦地交代了全部陰謀。


    “哦,這樣子,要是把這個罪通過你的嘴扣在劉大龍、劉大虎兄弟倆身上,屆時,縣長回來,這事是能合情合理交代的,麵粉被土匪偷了,那就應該由警察局去追。有理。”楊二爺聽著楊五爺的話,他想到了縣長和他在一起合計以次充好搞貪汙的情景。


    此刻,楊二爺覺得,這簡直是天意啊,這麵粉被偷的太是時候了。這樣自己和縣長搞的賺錢詭計,真的要把麵粉運到縣府,被人發現了秘密,連老賬一同翻出來,還真是個麻煩。現在,麵粉被偷了,報官,也的確是個不錯的結局。


    於是,他對楊五爺說,“你呀,現在跟著大馬車回城,去監察局報案,按你說的報案,這樣子也好,你還可以敲詐劉大虎一筆錢財,甚好!”


    “是是是,”楊五爺聽了楊二爺的安排,趕緊應承著,腦袋像小雞啄米一樣,狂點著,他的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腳步卻開始緩慢而謹慎地向後退著。楊五爺依然沒了來時的狂傲,此時他退後的每一步每一步都伴隨著一個近乎直角的大躬,他的動作如此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引起任何不必要的麻煩或不滿。


    隨著楊五爺的後退,他逐漸遠離了楊二爺,朝著楊家大院的院門方向移動。他的眼神始終落在楊二爺身上,不敢有絲毫鬆懈,生怕錯過對方的指示或反應。


    當楊二爺鞠著躬,就將退出楊家大院的大門時,他被大門檻絆了一下,整個人仰麵朝天摔了下去。


    “哎呦,”楊武也被摔疼了,嗷嗷直叫。


    此刻,李管家幸災樂禍地說了一句:“山中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沒有金剛鑽,就敢來楊家大院碰瓷,哼!”


    與此同時,那些等候在楊家大院門外的腳夫們和車把式們,也注意到了楊二爺的舉動。他們看到楊五爺如此恭敬地對待楊二爺,不禁心生好奇,但又不敢輕易詢問。然而,當他們看到楊五爺摔了個仰麵朝天時,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盡管這些人心中對楊五爺充滿了嘲笑之意,但實際上他們內心更為焦慮的問題是:今天的車馬費和工錢由誰來支付呢?


    畢竟,這才是他們最為關心的事情。如果沒有人願意承擔這筆費用,那麽他們辛苦付出的勞動就可能得不到應有的回報。因此,他們一下子圍了過去。


    “五爺,這麵粉還不裝車?”腳夫們和車把式一同問道。


    “裝個屁,麵粉飛了。”楊二爺躺在地上,看著這些湊過來的一張張被太陽曬得黢黑的麵龐,沒好氣地回應道。


    “那工錢怎麽算?”腳夫們立馬著急了。


    “還有車費怎麽付?”車把式也焦慮起來。


    “沒了,都沒了,”楊五爺此刻坐起身來,低著頭回應著。


    “啥,那我們明天一家老小吃啥啊?就仗著今天的工錢吃飯呢!”一個腳夫們有些憤怒地說道。


    “是啊,家裏人還等著我的工錢買米下鍋呢!”另一個腳夫說道。


    “我家也是,孩子他娘還在家等我帶錢回去給她抓藥呢!”第三個腳夫附和道。


    “唉,諸位,我之境遇,實不比汝等好,今日午時,宿於一醜婢處,且賒賬未付。我這老臉,信譽盡失。”楊五爺麵色凝重,毫無羞愧之色地說道。


    “別聽他胡咧咧,他身上這身衣物,給他扒了,到城中當鋪換錢。”數名腳夫言罷,一同捉住楊五爺之胳膊腿,將其抬上馬車。腳夫們此番用力甚猛,楊二爺又遭重重一摔。


    “哎喲,輕些!”楊五爺呼道。


    “輕你個大頭,今天讓你騙了,成了冤大頭!”一個腳夫說著用腳狠狠地踹在了楊五爺的小肚子上。


    “哎呦呦,疼死我了。兄弟們,別打我啊,是劉大虎雇的你們,回城你們找劉大虎要錢,他不給,你們就搶他店裏糧食,不就扯平了。哎呦,你們下手真狠呢!”楊五爺此刻捂著小肚子嚎叫著,一邊說著。


    腳夫們不再理會楊五爺,深知與他糾纏也是徒勞。他們麵色陰沉地坐在車上。此時,車把式已牽著牲口,掉轉車頭,猛地一揮鞭子,“啪”的一聲脆響,同時口中高呼,“駕”,便朝著城裏進發了。


    雖說夏季日頭長,但天光隨著太陽的西落,天色還是一點點暗了下來。大馬車慢悠悠地行走在回程的路上。當車隊行至一處三岔路口時,通往城裏的路上,橫放著三根帶著枝杈的碗口粗的樹幹。


    “籲”,車把式一牽韁繩,停了車,轉頭對腳夫們說,“下車把那幾根樹幹搬上來,回家還有個用處,也算今天有點收獲。”


    腳夫們很不情願地跳下車,走到樹幹前,正欲彎腰搬起時,此刻,從路兩邊的青紗帳裏衝出了幾十號人來,越過路邊溝渠,把四輛大車還有楊二爺他們幾個人圍在中間。


    “別動,打劫的!隻要錢,不要命。”一個頭領模樣的人大聲喊道。


    楊二爺等人臉色一變,心中湧起一股寒意。他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劫匪,而且人數眾多,形勢十分危急。


    劫匪們手持各種武器,有的拿著刀,有的拿著棍棒,眼神中透露出凶狠和貪婪。他們緊緊地圍住了馬車和楊二爺等人,不給他們任何逃脫的機會。


    “這位爺,我們今天車上啥貨都沒有。這個雇主,水澱大名鼎鼎的楊五爺坑了我們,白跑了一個下午加晚上,一個銅子沒付啊。”車夫們雙手作揖,哀求著。


    “啥?不是有消息說你們去水澱村楊二爺家拉麵粉嗎?”那個頭領吃驚地大喊道。


    “哪有什麽麵粉啊,早被賊人偷走了。”楊二爺此時已經曉得尿了褲子,雙手也是作揖狀,點頭哈腰地說著。


    “媽的,真是點背。合著這兩次伏擊,就剩下大爺們喂蚊子了。沒貨,把車趕走。”劫匪頭領下著命令。


    看著劫匪們歡呼雀躍著,趕著馬車漸漸遠去。車把式們一個個蹲下嚎啕大哭。此刻,在這亂世裏,麵對窮凶極惡的劫匪,老實巴交的車夫們隻能望著漸漸遠去的心愛車輛,一邊落淚,一邊歎氣,一邊罵著娘,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回走。


    是啊,可憐的車把式們,不僅沒掙到一個錢,還丟了吃飯的大馬車。這是比竇娥還冤啊。是啊,命運就是這樣無常,有時候即使努力了也未必能得到應有的回報。但生活還要繼續,他們隻能默默承受著這一切,等待著明天的到來。


    此時,已無人再顧及楊五爺,他坐在地上,一邊喘息著,一邊擦拭著汗水,暗自慶幸自己身無分文,否則,若是楊家大院的人,定然會被綁票勒索贖金。


    實際上,這貨打劫的,就是聚龍寨劉大龍的手下嘍囉們。


    原來,當天清晨,在興德隆糧店,當楊五爺從孫德勝那裏得知水澱村挨了日本人的炮彈,便和劉大虎約定下午兩點帶著馬車隊去水澱村楊家大院拉麵粉這事之後,劉大虎立即差遣店裏的夥計,實際上也是他的堂弟劉大龍安排在城內的眼線,迅速騎上快馬去通風報信,準備在楊五爺拉著麵粉回城的路上,把這批貨劫走,吃個獨食。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這兩撥貪得無厭的奸人,雖然演的都是螳螂捕蟬之計,但最終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也沒撈到。


    但,最為可悲的當屬那些無故失去馬車的車把式。此時,他們心中所想的,乃是速速返回城中,至警察局報案,期望警方能夠偵破此案,將馬車尋回。畢竟,那是全家的生計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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