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住帳篷的那兩年給六月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以至於她日後對帳篷沒有一點好感,以至於後來她去海邊去草原去沙漠旅行,她也盡可能的不選擇帳篷住宿,至於原因,她也說不出來。其實,六月沒有那麽矯情,也沒有那麽嬌氣,更沒留下什麽童年的陰影,但不知怎麽的,她從心裏就是抵觸帳篷。其實六月也知道,住帳篷除了帶給她傷感自卑和膽怯以外,也給她帶來了不少新奇樂趣和見識,那些也同樣讓她終身難忘,那些大都歸於帆布牆的那一邊,帳篷裏的那一家。


    六月到現在都還記得,和她們合住一頂帳篷的帆布牆的那一邊姓範,他們家的屋門朝南開,六月家的帳篷門朝西開,那家的男女主人六月分別叫他們範大爺和範大娘。老範家是四川人,他們熱情愛說高門大嗓又粗枝大葉,總把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瑣碎通過那層帆布牆源源不斷的傳遞過來,六月能準確地判斷出他們每時每刻在幹什麽,沒辦法,一層帆布做的牆,就是掩耳盜鈴的牆。老範家給六月留下的最深的印象是:


    “他們家極好吃,無所不吃,無所不能吃。”此前,在老家的時候,六月不知道除了地裏的菜,除了雞鴨魚肉,豬牛羊,還有那麽多的東西可以吃,可以做出那麽奇怪的味道來。六月居住的這一大片帳篷區裏的人們,大都是四川人,大都愛吃,一到開飯時間,帳篷裏外便擦拳裸袖,熱火朝天,千滋百味穿透帳篷冒出來,空氣裏便流竄著麻辣腥香的味道,嗆得六月直打噴嚏,也直惡心。這裏麵,又以老範家著稱,他們家可以稱得上是這一片飲食界的冠軍,飯桌上的楚翹,六月漸漸的注意到,他們家吃的很特別。


    起初六月並不知道,晚飯過後,帆布牆那邊的範大娘和範大爺便背起一個小背簍朝著城外走去,六月不知道他們幹嘛去。六月隻是很羨慕範大娘一家,她們一家五口人,一天到晚總是樂樂嗬嗬歡歡喜喜的,好像從來不知道什麽叫憂愁,也不知道什麽叫吼叫,六月和她們合住了一年多了,也從沒聽過她們吵嘴打架摔東西,這讓六月有時很向往她們的家。


    春天的末尾,每天晚上刷碗時(那時候六月住的這一片帳篷區,水龍頭在外麵,大家公用),六月看著範大娘和範大爺,或者其他的四川鄰居們背著背簍悠閑的朝城外走去,六月不知道他們幹嘛去,開始她以為他們去城外散步,城外真是個散步的好地方,那裏有大片的水塘田野莊稼地,還有大片的樹林和彎曲的小路,一到春夏綠意盎然,蟬鳴蛙叫,像極了六月的老家,六月閑時也會跑到城外去玩兒。夕陽下,六月看著範大娘和範大爺手拉著手邊說邊走,慢悠悠的步伐裏走出了歲月的美好,六月還很感動。可回來時範大娘她們的背簍裏卻裝了滿滿的青蛙,她們把裝滿青蛙的背簍放在門前的河溝裏,河溝離範大娘家不過十來米,六月不明白,她們抓那些青蛙幹什麽,她們門前的小河溝裏也有,一到晚上就呱呱的叫個不停,她們為啥還要舍近求遠的到城外去抓。六月看見簍子裏的青蛙密密麻麻的疊壓在一起,想翻個身都困難,青蛙們鼓著眼睛張著嘴巴扯著嗓子呱呱的抗議著,黏糊糊的乳液脫離了身體順水飄蕩著,看的六月直起雞皮疙瘩。不過,六月還是能枕著蛙聲入睡,就好像在老家時,有蛙聲的夜晚是清涼的,恬靜的,幸福的,是六月熟悉並喜愛的。


    直到後來有一天,六月她們學校下午提前了一節課放學,六月往回走,快到家時,她看見範大娘和範大爺站在小河溝的石台兒旁,那石台兒是他們自己搭的——沿著小河溝有四個這樣的石台兒,齊腰高,四塊磚那麽寬,台下還立著一塊小木板,六月不知道她的鄰居們,那些四川人搭這些石台兒幹什麽,隻是有時候看見蒼蠅蚊子圍著石台兒嗡嗡的飛,有時候野貓野狗也在那左轉右尋的。六月走過去,她要和範大娘和範大爺打聲招呼,六月還沒走到她們的跟前兒時,忽然就聽見了一陣青蛙的慘叫聲,那叫聲和往日實在不一樣,聽的讓人頭皮發麻。六月過去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暈掉:就見裝著青蛙的小背簍此刻正放在範大娘的腳下,範大娘笑眯眯的從背簍裏掏出一隻青蛙來,按在石台兒上,然後抻平它的兩條後腿,範大爺笑眯眯的舉起菜刀,眨眼間手起刀下,青蛙的兩條後腿就被剁了下來,青蛙一聲慘叫,在石台兒上拚命地掙紮著,範大娘卻氣定神閑的按住青蛙,同時又抻平青蛙的兩條前腿,前腿隨即也被剁了下來,青蛙又一聲慘叫,失去了四條腿的青蛙鼓著嘴,冒著眼睛,像個血疙瘩一樣被範大爺扔進了河溝裏,河溝裏已經浮上沉下的黑壓壓一片血疙瘩,殷紅一片,腥臭一片,哀聲一片,嚇得六月眼前漆黑一片。六月又見範大爺神態自若的把青蛙腿上的皮扯下去,然後把慘白細嫩的四條蛙腿放進他家的飯盆裏,範大娘則貓腰又拿出一隻青蛙來放到石台兒上,倆人繼續有說有笑的剁下去...


    六月一聲驚叫的跳出去老遠,她差點跌倒在地上,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麵,她不知道範大娘和範大爺為什麽要殘殺青蛙。在六月的老家,人們和青蛙是朋友,她們村裏人從來沒有殺死過一隻青蛙,連孩子也沒有這樣惡意的傷害過它們,她們從小就知道青蛙是益蟲,幫她們保護田園,除害滅蚊,可是四川人...她轉頭看到另一個石台兒上,另一個鄰居也笑嗬嗬的做著和範大娘範大爺一樣的事情,六月驚恐的都抬不起腿來了,範大娘看出了六月的恐慌,笑了,抬起她血紅的手抹了下頭發,說:


    “莫慌,待會兒給你送一碗好菜,鮮美的很。”


    六月似乎明白了,她連忙搖著頭,喘了好一會兒,才腳踩棉花一樣逃回了家。現在她終於知道那麻辣腥香的緣由了,知道那些石台兒的作用了,也知道了河溝裏為什麽隔三差五就臭氣熏天了,六月慶幸河水是流動的,不然,她都不敢想下去了...


    晚飯時間,範大娘家果然又飄起了那熟悉的味道,沒多久範大娘果真送了一碗“菜”過來,六月她們接過碗一看,紅油油的菜碗裏除了豆腐豆芽都是青蛙腿,伸直的,蜷縮的,粗的,細的,白嫩嫩的讓人惡心,六月當即就吐了起來。她們沒有吃那碗菜,一口都沒動,過後悄悄的倒掉了,打那以後,六月好幾年不能聽著蛙聲入睡了,一聽到青蛙叫,她就一陣陣的頭暈眼花出虛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靜靜的葡萄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一奶奶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一奶奶茹並收藏靜靜的葡萄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