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舅撚著他米黃色的手串說:


    孫姥姥家住在咱家下邊,她那地勢低,又緊鄰著南河套,而且以前南河套的堤壩也沒有這麽高,就是那次大水過後,南河套的堤壩才修的像現在一樣堅實。那時孫姥姥家住的還是老房子,她家的南院牆就是河套的堤壩,還不到一人高。那一天晌午,天奇熱,孫姥姥的兒子媳婦和孩子都到外頭躲陰涼去了,隻有孫姥姥一個人在家,那年,孫姥姥六十來歲,眼睛不忒好使了,她收拾完外屋地,上炕想打個盹兒,朦朦朧朧中聽見屋裏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她睜開眼睛一看,模糊的看到炕頭有個帶子在遊動,孫姥姥一驚,心說這下完了,莫不是我剛解下的褲腰帶成了精,咋還會動了呢?我可不能讓它跑了,它跑了,我沒錢再買去。想到這兒,孫姥姥二話不說奔著那褲腰帶就撲了過去,你別說還挺準,孫姥姥一下子就抓住了褲腰帶,可是褲腰帶今天咋這麽滑呢?冰涼的不說,還有點黏糊的。孫姥姥邊尋思邊仔細一瞅,媽呀,哪裏是褲腰帶,感情是條黃黑色的大長蟲(蛇),孫姥姥抓住的是長蟲的尾巴,長蟲受了驚,拚命的想往炕洞裏鑽——不知道啥時候,長蟲在她家炕洞裏續了窩。


    我們小的時候,常有長蟲在家裏做窩的事兒,不稀奇,我大舅說。那天,也該著,孫姥姥不知哪來的那麽大一股子勁,死死的拽著長蟲尾巴不撒手,長蟲使勁的往炕洞裏鑽,她就死命地往外拽,兩下裏一使勁,沒一會兒就聽長蟲的骨節哢哢響了幾下,長蟲被拽的脫了節,癱軟在炕上不能動彈。孫姥姥抱起長蟲——那大一坨子,你說她也不害怕,也有把子力氣,她抱著就給扔到了南河套,她說她當時也沒當回事。到了下半晌,長蟲蘇醒過來了,爬回到孫姥姥家,在她家院子裏看了很久,遊走了。當天晚上,咱鐵營子的上空忽然變了天,就見雲起西南,風刮東北,黑壓壓混沌沌的壓了過來,就像罩了個開了鍋的蓋子一樣,憋的人別提多難受了。入夜時候,街上又傳來陣陣吆喝聲,後來聽咱村的人說,是個瘦高的瘸腿老道在吆喝,也不知道那老道打哪裏來,又去了哪裏,反正他在咱村大街小巷轉了好幾圈才走。


    老道吆喝的那兩句話我到現在還記得真楚兒的,我大舅說。


    “日落西山黑了天,黃風老仙下了山。”


    你別說,那天的情景和那兩句話還真挺應景,村裏看見的人都說,老道前腳走,後腳天就下起了雨,那雨下的才大呢,跟用盆潑的一樣,嘩嘩的整整下了一宿一天,下的大地都浮囊了,第三天早起,雨停了,我們正坐在家裏吃早飯,就聽見大東山上轟隆隆似萬馬奔騰的聲音,我和你媽你姨知道山洪要來了,我們撂下飯碗就出去了——去看熱鬧,連帶著從水裏打撈點東西,山洪會衝下來盆子耙犁木材櫃子什麽的。我們跑到堤壩上,好家夥,就見那山洪鋪天蓋地的泄了下來,那次的山洪咋那麽大啊,我們十六七了還是頭一次遇著,往日的山洪穿過橋洞子順著南河套直接就奔西跑了。那天不,那天的山洪都要漫上了火車道,打著旋的往下撲,那水頭跟動物的舌頭一樣,舔著咱們村子的邊就奔了過來,你說那水頭多有勁吧,把我和你媽你姨都掃倒了,然後朝著孫姥姥家就去了。這時候村裏人也來了不少,我們也顧不上撈東西了,眼見著大水衝到了孫姥姥家——她家地勢不是低嗎,眼瞅著那水就灌進了院子,鍋碗瓢盆水缸瞬間都飄了起來,我們一看,不好,要出人命啊,她家的四口人都還沒出來呢,我和後院你二舅還有幾個小夥子,趕緊招呼著從別人家院子翻進了孫姥姥家後院——幸虧她家後院比前院高出半人多來,屋子後牆還有個窗戶,我們趴窗戶一看,孫姥姥一家正跪在窗台上,邦邦的磕頭呢,水都漫上炕了,我們連忙從後窗戶跳進去,把她們一個個拽了出來,我們剛出來,她家的房子呼的一下就塌了,家裏的一切也都沒了,好險啊!


    是嗎?好好的房子就倒了?


    可不!呼的一下就陷在水裏了,濺起了好大一片水花。


    真的呀,怎麽無端端的就塌了呢?你們不奇怪嗎?


    咋不奇怪,我們也琢磨了好久。我大舅說:後來村裏的老人們都說,保不準是那條長蟲來報複她們了,也有可能是房子年頭久了。


    啊?莫非是長蟲成精啦?我更好奇這一點。


    誰知道呢?都那麽說。


    後來我問我姨:姨,你當時也在場?


    我姨點點頭:在,不光我在,你媽和你二舅也在,我們剛把孫姥姥她們拽出來,房子就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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