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丈與孫尺淩空背立,雙目始終警惕著鳥群,而今明知道不能亂了陣腳,卻仍被沸沸揚揚的鳥啼聲吵得心煩意亂。


    孫尺目不轉睛地一歎,“玄機城真若仁慈,便不會有那麽多人死在這裏,況且,脫不開身啊!”


    孫丈也不敢抽離眼睛,依然盯著麵前的鳥群,“你我提高警惕,倒是能夠應付這些異鳥,就怕殷鴉和侯白又冒出什麽新花樣。”


    一句話說完,眼見一群烏鴉和白鷺有如箭矢一般,再次俯衝而來,於是他們手中的法象又再次幻化成光劍,衝著衝來的鳥群左右揮殺。


    幾個眨眼之後,諸葛璣從那鳥群中殺出,遠遠大叫一聲,“何必和這些鬼東西糾纏?快隨我直擊那兩個魔頭!”


    此時的長天樓已然淪為廢墟,許是殷鴉和侯白就躲在墟中,於是一群群鳥兒密布在上方,結成幾道牢不可破的盾。其實直取魔頭並不輕易,然而孫尺和孫丈並無更好的辦法,因此聽聲而去。


    孫術大口喘著氣,魁梧的身軀似要墜下地麵,如今自知無力再戰,即調轉身子,飛向左慈那邊。


    過不多時,他對著左慈拜道,“左尊者,我等已將殷鴉和侯白逼到絕境,隻要左尊者命人……”


    “琉琇公,何出此言?你不想將功折罪了嗎?”左慈打斷一聲後,悶哼道,“本尊如若出手,你又如何贖罪?”


    此言說完,左慈的身後傳來一記清脆的女聲,“左師叔,琉琇公已然盡力,不如趁早了結吧?”


    “嗯?”左慈回首一看,見是納蘭荘的徒弟高鸝,不由得沉默起來。


    高鸝四十多歲,卻是英顏之貌,因修為到了九混象翥的位麵,乃三代中最為頂尖的弟子,深得納蘭荘的器重,恐怕遲早都要賜一個“荘”字。


    實際上,殷鴉和侯白能夠戰至此刻,全是左慈精心安排的結果,如今害得諸葛璣和孫術損失慘重,高鸝早就看在眼裏。


    許是害怕此女在那納蘭荘的麵前告狀,左慈歎聲道,“高師侄,你乃三代首席大弟子,此行寸功不建,隻怕你師父臉上無光,不妨領下這件功勞。”


    高鸝拱手,“謝師叔抬愛。”


    見高鸝帶著孫術遠去,左慈的身後又傳來一聲,“師父,你怎把這等功勞全部讓給高鸝?徒弟寸功不建,你和師祖的臉上也無光呐!”


    此人豎尖耳,外凸鼻,宛若狗頭,名叫犬戎,雖說他相貌醜陋,然而資質倒是極好,乃左慈最為得意的弟子。


    但左城輔很不喜歡這個徒孫,而犬戎此時的說得話,也引得左慈很是反感。


    鑒於人多,左慈不便當眾訓斥,遂玄音罵道,“你這狗孫子,早不發話,晚不發話,偏偏高鸝開了口,你才知道爭功!你身旁的幾位師叔怎會跟你們這些小輩搶功?這不都是給你們這些晚輩留著機會嗎?如此遲鈍,怎去爭那三代首席大弟子之位?”


    犬戎左右一顧,玄音道,“師父,你不是說,高師姐是三代首席大弟子嗎?既然如此,徒弟還爭什麽?”


    左慈長吸一口氣,盡量壓著憤怒,而後玄音道,“你二師祖一脈,二代已占了首席之位,難道三代的首席之位也要被他們一脈占了?說是這樣說,可你得爭氣啊!你要是修為和功勳強壓高鸝一籌,這三代首席之位不就是你的?”


    犬戎沉默少時,玄音道,“師父,你常說納蘭師伯的功勳不如你,要是以功勳論首席,那麽二代首席之位,就應該是你。首席之位,看的是修為,而徒弟的修為肯定比不上高師姐,現在想貪一份功,隻是想給師父長臉。”


    “愚!”左慈忍不住大罵一聲。


    身後的人聽此,不免莫名其妙,牛鐮突然問道,“左師兄,你這話何意?”


    這牛鐮是右城輔的徒弟,盡管長得像頭牛,然而修為一般,左慈向來瞧不起他,於是悶哼一聲,沒有說話。


    卻說高鸝一去,身姿宛若翩鴻,數道光芒亮時,那漫天的烏鴉和白鷺盡數湮滅,如同火雨一般,綴滿夜空。


    此女的功造隻在六崇阿,不算納蘭荘最為得意的弟子,卻已蓋過犬戎的光芒,興許三代首席之位,也要在古城主一脈中產生。


    左慈嗟歎連連,喝道,“攫取魂瑰,準備回師!”


    ……


    玄機城,正大光明殿。


    一位位尊者正襟危坐,目視殿首之上的太極雙魚寶座,未幾,一位瘦高的老者赫然出現,他深邃的目光掃視眾人一眼,則就盤膝而定。


    左城輔和右城輔頷首禮畢,便把目光投在申鈺的身上。


    這位二代尊者,一直在殿中站著,此時瞻拜殿首道,“師父,弟子和晏師弟追了半個時辰,卻還是跟丟了,至於屠龍斬去了哪裏,實在不知,請師父責罰。”


    古荘沉默少時,對著兩位城輔各看一眼,“屠龍斬的事,暫且不說,現在翼州那邊又亂了,不知你們二人如何看待?”


    禹治毫不隱晦地說道,“虛耗敢有動作,那麽殷鴉和侯白就是他的下場,請城主降旨,即刻發兵平亂。”


    聽到自己的師父如此一說,左慈衝著對麵的王詡笑了笑。


    這一副笑容,顯然是對漢州之行十分滿意,畢竟斬獲了二十顆魂瑰。


    王詡拿到二十顆魂瑰後,頗為驚然,他悲歎的同時,又覺二十顆魂瑰沉甸甸,委實珍貴,故而倒也滿意,便衝著左慈頷首回笑。


    隨之,他轉向古荘,作揖笑道,“說到平亂,左師侄這次率師,當真立下了奇功,愚以為翼州那邊,不妨由左師侄再去一趟。”


    左慈拜道,“王師叔謬讚,要論功勞,高鸝當領頭功,畢竟是她誅滅了殷鴉和侯白,我們僅僅督戰罷了。”


    納蘭荘坐在右城輔的身邊,他們此時的目光,同時看向了殿外的高鸝。


    實際上,一下子暴殺十八位象翥,隻在淫黨猖獗之時才有過,而這種事件隻要發生,就代表一方勢力急劇下滑。對於琉琇公和草蕃公投靠趕屍派一事,麟池和劍廬那邊已經發來自省文書,玄機城並未深究,但兩州折損如此之多的象翥,平衡就此打破,這興許會在未來引發兩州動亂。


    玄機城主張均衡,要是各州的勢力參差不齊,其他強王勢必討伐弱者,誠是多事之秋的前兆。


    右城輔鍾華哀聲一歎,“長安之約,旨在諸王不興無名之師,那廬州本就積弱,而滄州政局已亂,如今兩州損失這麽多象翥,就怕贏州和翼州有所圖謀。”


    禹治拍著大腿,淡笑道,“一碗水端平便是,正好這次翼州有亂,趁此均衡一下,豈不名正言順?”


    鍾華輕哼一聲,“亂象從來不止人禍。一百年前的圈養之潮,已讓天南的洪邊大川變成窮山,現在滄南窮山和翼南窮山到處都是奇靈,雖無漠北和樓蘭的危害嚴重,可那窮山邊陲之地也需防守。現滄州損失那麽多象翥,能否守住滄南窮山都是問題,絕對不能再讓翼州再有大規模的傷亡。況且極北那邊已經到了需要增援的地步,倘贏州和幽州的防線一旦崩潰,便有大量的奇靈卷入九州。所謂一石激起千層浪,為了九州黎民考慮,九王之間必須和睦。”


    這些事,確實需要考慮,古荘若有所思地想了半天,肅然道,“鎏州一事,迫在眉睫,非好殺之過,但鎏州之事,絕不可重演,若能巧妙的化解翼州之亂局,自是再好不過。”


    孫術和諸葛璣膽敢勾結趕屍派,惟有殺了,才能確保九州安定,其實左慈在去鎏州之前,禹治就已叮囑,務必全殲魔黨。但如此大開殺戒,勢必引得城主不滿。左慈感歎自己真是聰明,得虧把鎏州的功勞讓給了城主的徒孫,否則這會兒就是一場聲討大會了。


    二十顆魂瑰並不算多,禹治笑道,“鎏州乃九州繁華之土,翼州與之緊鄰,不能令其壯大,而如今滄州又損失了多位象翥,那就更應該削弱翼州的勢力。若怕翼南窮山無人可守,那我們玄機城幹脆駐師過去便是。畢竟當年是為了對付趕屍派而默許九王存在,若趕屍派徹底剿滅,又何須九王?”


    鍾華一聽,目光凜然道,“旱魃尚未伏誅,左城輔怎又想起對付九王?莫非要逼那些歸隱的全真一並跳出來?”


    “我隻是打個比方,此時旱魃未除,自不會削了那些王位。”左城輔付之一笑,繼續說道,“要說對付旱魃,我玄機城共有九位全真,加上華氏三老,足有十二位全真。旱魃以魔嬰丹吸納爪牙,得一時之勢罷了,他又這般窮兵黷武,很快就會成為孤家寡人。即便他是二元全真,難道能夠與我們十二位全真一戰?此外苗綺羅和燃燈又伸來一臂,旱魃根本不足為懼!”


    見鍾華欲要開口說話,他立即複轉目光,看向古荘,“城主,旱魃已在突破十崇阿,要是被他掌握清霄之力,於我們玄機城極為不利,眼下狹路相逢,避無可避,惟有正麵直擊,方能否極泰來。”


    左慈揖道,“經過鎏州事件之後,各州已有不少象翥懸崖勒馬,可見威懾之下,足以讓昏者清醒,愚以為亂道者必須戮之。”


    “戮之……”古荘默念一聲之後,昂首失神,似在思考什麽。


    本不欲開口,但聽得此言,鍾華按捺不住,頓時厲聲道,“如此大刀闊斧,九王必然擔驚受怕,倘玄機城失了人心,一旦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各州歸隱的全真豈會伸來援手?失道寡助!”


    禹治的殺心太重,鍾華的仁心太甚,兩個人針鋒相對,已近百年,不論孰好孰壞,這一剛一柔,都是古荘不可或缺的臂膀。


    左慈作為禹治的徒弟,說出如此偏激的話語,不足為奇,然而古荘和鍾華的性情相近,自不認為殺伐可以止亂,於是朝著左慈凝視一眼。


    禹治察覺古荘的神色不對,便對左慈予以怒視。


    淺嚐輒止,古荘想到靈祖在世時,凡有不能立斷之事,則就征詢禹治的意見,誠如靈祖教言:均衡之道,剛柔並濟,仁者常有不能善斷之缺,需有一臂執把快刀在手,方能扶安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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