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去。”慕容酒打斷道。


    “為何?你反悔了?你不讓我走?”金流皺起眉頭。


    “因為鎮海衛,因為你的身份。”慕容酒嚴肅起來。


    “你知道了?”金流的眉毛蹙得更緊。


    慕容酒掏出五線歲囊,愣了少時之後,便就遞還回去,“翼州和鎏州交惡已久,你獨自前往那裏很危險,若你執意要去,先跟我去一趟岑家堡再說。”


    金流看了看五線歲囊,沒有接過,“你要放我走,我以後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什麽都行!”


    “有實力才值得擁有,能活著才可以支配。”慕容酒眉毛一挑,大腦出奇的理智,隨之有條有理地說道,“未來的事,猶未可知,今日我不出現,你勢必已經死了。去那翼州的路很難走,踏進翼州也不易,以你的能力根本到不了那裏,要是非去不可,則就需要有人幫助,沒準你去了岑家堡,大少爺會幫你。”


    “他幫不了我,他自身難保。”


    “什麽意思?”


    “華沛早想掌控岑氏,決不允許岑紹活著。”


    華沛乃二代鎏厲王之長女,而鎏州的王位傳了四代,初代諡號為“昭”,二代諡號為“厲”,三代諡號為“孝”,皆是父死子承。


    初代華汲死後,由嫡長子華湛繼位;華湛死後,由嫡長子華涓繼承;華涓死後,卻由嫡幼子華浝繼位。


    從種種跡象來看,金流很明顯就是那個在繈褓中繼位的小鎏王。


    華涓和華沛乃同父同母的兄妹,按道理來說,華浝應該叫華沛一聲“王姑”。


    雖說一州之王,直呼華沛名諱,並無不可,隻是那一聲喚,語氣很是冰冷,似有一股怨恨參雜其中。


    實際上,慕容酒也聽說了,——鎏孝王華涓薨天之後,嫡係中並非沒有成年王子,隻是後來全都離奇死亡,惟獨剩下一個小王子華浝。


    於是一個幼子繼位,大權自然旁落,聽說當今攝政者共有四人,華沛即是主腦人物之一。


    華浝頗有頑性,大概經常出宮,但慕容酒並不知道,今番小鎏王夜潛出宮,已是兩天前的事。


    他和東方鳴帶著華浝回到岑家堡,聽魚總管說,岑紹已從刑院趕回,此時正在會見鎮海營大統領華濱。


    鎮海營屬於鎏王宮的禁衛軍,全員身著藍色浪花袍,見者無不退避。


    慕容酒細問才知,原來小鎏王出宮之後,旁人都以為他外出玩樂去了,直到晚間,同行的幾名鎮海衛得知小鎏王丟了,才出動大量人員封鎖安陵。


    後來搜尋無果,涉事的親衛知道瞞不住了,便上稟鎮海營大統領華濱。


    盡管此事屢有發生,可華濱仍是殺了涉事親衛,並出動三百鎮海衛,兵分十三路發往各郡,於今各州氏族家長都已收到消息,如命秘而不宣,遵令搜尋,更對各郡的道口加以封鎖。


    華濱一路摸查,身至金沙郡以後,更要求整個岑氏的商隊停止空運。


    這哪成啊,要是禁空,便會影響岑氏的運作,每日都將麵臨億萬損失,岑紹也知道鎏王的安危要緊,無論如何與之交涉,都很難讓華濱收回成命,即羅列幾種止損的方略予以協商。


    鎏州九大象翥中,華氏占了四個席位,稱之為“佐浪四華”,華濱便是四華之一,乃王室中的第三代子孫。


    此人垮顏之貌,不苟言笑,一見岑紹表現出了不太配合的態度,便把眼睛抬得老高,掛著森冷如冰的神色。


    華浝本想和岑紹討個便利,助他盡快趕往翼州,而今來到岑家堡,聽說華濱高坐於內,慌得掉頭就想跑。


    慕容酒見狀,則把他扛到了東大院。


    此院之內的一方小院中,慕容酒安慰道,“你把身上的衣服脫了,我給你一隻鬼祟囊,隻要你不出聲,那大統領絕對發現不了。”


    華浝依言,從東方鳴要了一身衣服,又把銀鐵麵盔戴了起來。


    東方鳴的身材與之相近,見一身衣服很合身,便道,“你多大了?”


    “十二,你呢?”華浝整理著衣服說道。


    “我,差不多吧……”東方鳴似乎不想說,隨之轉移話題,“你不回宮,鎏州豈不亂套?”


    華浝的鼻孔噴出一氣,“亂什麽套?有大都督華灌,大護宰華洸,大廷尉華渭,外加一個事無巨細的郡主華沛,小王在宮內就是一個擺件,估計死了也不礙事!”


    “噯,你好歹是個王,怎能這麽說?”慕容酒笑道,“王宮不能一直空著,是王就得在那裏麵坐著,你先準備一下,待會兒我就帶你去見大少爺,正好讓他借此機會邀個功。”


    “你這混蛋!”華浝指著慕容酒的鼻子罵了一聲,而後一拳錘在石桌上,“你說岑紹會送我去翼州,我才跟你到此,你怎敢言而無信?”


    “計劃趕不上變化。”慕容酒搖了搖頭,“我一個草民,哪有料事如神的本事?現在鎮海衛大統領都來了,你要是再不回宮,相信厄司那邊很快也會出動。”


    “是啊,聽說現在各郡大小道口都已封鎖,你確實走不出鎏州。”東方鳴露出無能為力的表情。方一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麽事,不禁看向慕容酒,“糟了,你把正事給忘了,咱們此次是煉藥來的,要是族長吃不上藥,估計真死了!”


    慕容酒一拍腦門,“事趕事,我倒真給忘了!”


    華浝聽此,滿臉疑惑道,“岑巍沒死?”


    “啊,不是!”慕容酒幹巴巴一笑,“不是岑氏族長,是另外一個族長。”


    華浝將信將疑,“鎏州的事,瞞不住我,我隻要讓濱叔查一下,什麽事都能真相大白。”


    東方鳴自責地看了一眼慕容酒,“我是不是又闖禍了?”


    ……


    煉藥是門精細活,講究的東西有很多,並非光有藥材就能煉製出來好藥,雲麓山莊的煉藥爐很一般,相比百草屋的那鼎老藥爐,差距尤為明顯。


    藥王什麽都摳,說到煉藥的器材以及材料,卻是一點也不吝嗇。


    百草屋的老藥爐高約一丈,胖得連五六個人拉著手也抱不住,說是青銅而製,卻沉得很,足有萬斤左右。此物當然很名貴,可一般人偷不走,故而擺在百草屋的院子裏,就像無人問津的破銅爛鐵。


    金沙郡境內的憫農山東麵,即是百草屋的所在,距岑家堡大概一百多裏。


    現在張萍死了,眾多師兄也都各奔東西,慕容酒回到鎏州,亦不想觸景傷情,至今沒有回來一次。


    要不是給岑巍治病,得借先師的藥爐一用,他實在不想再次踏進這裏。也確實,他尚未行至山麓下的小院,腳下的一寸寸土地,以及眼前的一幅幅景象,都成了引出記憶的楔子,不覺眼裏起了霧。


    憫農山的附近,有很多農戶,但這裏的土壤不甚好,四季的收成趕不上吃,於是過往的山民都很肌瘦。


    卻很淳樸,他們見到慕容酒,無不是笑逐顏開,爭著要他做客家中,說要殺雞殺豬,款待一頓。


    以前的時候,慕容酒卻之不恭,就拿厚土村的老張頭來說吧,正是垂涎此人的廚藝,於是每次隻要一回來,便會帶著一壺酒前去串門。


    “這次有事,回頭再說吧。”慕容酒婉拒一個村漢的盛邀,不免問道,“老張頭的身體還好嗎?”


    “哦,他死了。”村漢淡淡地回了一聲,笑道,“魯會長不是也喜歡和他喝酒嗎?他死的時候,喪事還是魯會長親自操辦的,那操持的真是體麵!”


    “死了……”慕容酒心頭一悲。


    卻聽村漢又說道,“藥王失蹤後,附近的村子急壞了,那時大夥兒見麵就問藥王的音訊,不久之後魯會長就來了,他讓大家別擔心,要是誰家有人病了,就往混元會捎個信,而且每隔一段時間,總會給這裏送來糧食,你其他師兄也都這樣……”


    說著,村漢擦了擦眼睛,“這自然好啊,可很多人心裏不安呐,大家都怕藥王再也不回來了,於是都在議論,實在怕啊……”


    聽到這裏,慕容酒強顏一笑,“嗨,我師父能有什麽事兒?跟大家說,他住進了城裏,跟我師祖鑽研醫術去了,好著呢!”


    “真是這樣?”村漢抹了抹臉,頓時嶄露淳樸的笑容。


    小鎏王華浝仍在生悶氣,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跟在慕容酒和東方鳴的身後,但看到山中百態,久而久之,感慨良多。


    見行在前方的兩個人快要走到一處院子,便下了馬,牽韁尾隨。


    東方鳴站在院門前,心裏一直憋著一句話,此時終於憋不住了,“你大師兄蠻好的啊,為何會和你師父斷絕師徒關係?”


    慕容酒推開百草屋的院門,衝著一鼎大藥爐看了許久,“師父有很多徒弟,也死了很多徒弟,我大師兄隻是僥幸活了下來,後來我們都叫他大師兄。師父很喜歡他,想讓他繼承衣缽,專心學醫,可他沒那心思,最後就被師父掃地出門了,也沒說斷絕師徒關係,是我二師兄馬塘想做大師兄,就對外散布了這件事。”


    “馬塘不是洛川的老馬嗎?”東方鳴不禁一笑,見慕容酒進了院子,便追了上去,“可他醫術很一般啊。”


    “他是為了討我師父歡心,才學的醫,他不是學醫的料。”慕容酒一邊摸著青銅藥爐,一邊說,“隻要用心學醫的徒弟,我師父都喜歡,他一輩子都在鑽研此道,當然希望自己的徒弟都能成為一名玄醫。”


    “你還有多少師兄?”


    “很多,但我知道的隻有七個,而前兩年死了兩個。”


    “什麽意思?”


    “我師父也有很多記名弟子,有的連我也不知道。”


    “這種事情怎麽能不知道?”


    慕容酒不覺笑了起來,“那個老家夥可能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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