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鳴不想對方揪著從前的事問責,便把魯會長的“陰謀”講了出來,隨之補充道,“我當時也覺得魯會長很不靠譜,因為鎏州是有法治的對不對?若那山會長真的作奸犯科,興許早被刑院的人抓了。魯會長說要收編鎏州所有的安保行,我尋思,他是胡亂編了一個借口騙我,好讓我助他伏殺山會長。”


    “你以前有這般聰明多好?”慕容酒嗤之以鼻,隨之板住了臉,“我大師兄乃九須凡靈骨,資質好壞參半,先師欲以畢生醫術相托,奈何大師兄學不進去,一心隻想搞錢。那老頭一罵他不思進取,二罵他好高騖遠,三罵他有始無終,四罵他利欲熏心,五罵他……”


    “不罵你嗎?”東方鳴打斷一聲。


    “罵,罵我做什麽?”慕容酒赧然,“嘁”地一聲擺擺手,“總之呢,我大師兄想一出是一出,當初我把岑家堡的鮑管家介紹給他,本想助他完成夢想,如今混元會剛剛有了起色,竟想收編所有同行,我真想替師父罵他一頓……”


    謀生之路千萬條,若問何種最實在?答者直白一點地說,那便是搶!


    “搶”,為法度所不容,於是衍生出很多與搶無差,並且合法的行業。


    幹安保,無需多大的成本,隻要身上有“勁”,就能從事,後來日久年深,此業就成了煉士的第一謀生之路。


    但是呢,修煉者自命不凡,當中就有一些煉士不屑於此,惟有那些啻懷拔荒勁、憾山勁、納海勁的煉士樂此不疲。


    但凡當安保、做殺手,全都統稱為“修侍”,而一旦從事這個行當,就成了煉士中最為卑賤的二流貨色。


    卻說隻要給錢,修侍就可為任何人辦事,若骨子裏沒有了那種自命不凡的“清高氣”,可不就和凡夫俗子無甚兩樣?


    魯會長鹹魚一個,其夢想就是搞錢,而幹修侍,隻要能接到一次任務,那麽所得的報酬,幾乎可抵凡子一年的工錢。


    當然了,這也要看雇主的實力,要是小家小戶,也不會得到多少犒銀,也僅有給那些大家大院出力,才能得到一筆可觀的薪金。


    可實力雄厚的雇主自然挑三揀四,無不鍾意強橫的煉士,故而造就一個普遍的現象,——那就是零散的修侍接不到活。


    安保行,便是在這種環境下衍生。


    這實是老修侍為了體恤小修侍而成立的安保組織,鑒於正規化了,合法化了,打下了良好的口碑,漸而深受大雇主的親睞。


    於是想幹修侍,就得加入一個行會;於是加入行會,就要分一筆傭錢給會長。


    魯會長眼光獨到,在他少年時代,就已看出搞錢大業要從安保行下手,畢竟一個大行會足有萬人之眾,要是從中抽取傭金,簡直和搶無異。


    此等暴利的行當隻要上稅州府,就能合法搞錢,誰不心動?


    慕容酒跟東方鳴說完這些,不由得苦笑,“別說我大師兄了,我以前也冒出過這種想法,但後來一想,其實幹這個也有巨大的風險,便想以後當個玄醫,走一條相對來說比較安穩的路。”


    兩個人同騎一馬,在寒風中狂奔,正發往吊睛山尋找魯會長。


    那個光頭夯貨,已率混元會的修侍在那埋伏,意欲幹掉山會長。


    “何來風險?若想高枕無憂,會長大可以坐在行會裏派發任務,隻要不帶隊,有危險也輪不到會長啊?”東方鳴騎在馬後,緊緊抱著慕容酒。


    “你剛涉世,不懂世道。”慕容酒一邊馭馬,一邊說道,“既然安保行是塊香餑餑,那麽多一個會長,就會多一份競爭。小行會有大行會打壓,而大行會又有同行盯著,就算坐在行會裏,會長也不安生,因為同行刺殺是常有的事,這是利益使然。”說罷,用一種訓教的口吻又道,“記住,利益麵前皆是敵,在任何地方混,都要假想一個或多個潛在的敵人,否則你根本看不到威脅,難以保命!”


    “照此說,那山會長就是魯會長的假想敵?”東方鳴恍然明白了什麽似的。


    “就算是,也不能亂樹大敵,我大師兄的腦子不怎麽好。”慕容酒唉聲一歎,“那山會長可是安保界的泰鬥人物,他早就是一名九混巨持。以前我倒是覺得大師兄很強,可是去了一趟漢州之後,我才明白何謂煉士。我以前認為玄腑境界的高低,才是區分強弱的準繩,可事實並不盡然。興許功法造詣的高低,才是衡量實力的真正標準。”


    言訖,吸了幾口氣,又說道,“我大師兄和我一樣,功法造詣隻在三崇阿,怎會是山會長的對手?何況三合贏還有一個副會長,那副會長名叫菅尹,不僅奸詐,更是一名巔峰巨持。何謂巔峰巨持?各個地方都不一樣!我以前以為五崇阿就能稱之為巔峰,可後來才知道九崇阿才是真正的巔峰,人人都說菅尹是個巔峰巨持,可他究竟是五崇阿還是九崇阿,尚不得知。那光頭說要滅了三合贏,大抵腦殘秀逗了,恐怕也隻有高流那樣的巔峰巨持才有這種本事!”


    提到高流,東方鳴神色一沉,也不知那人怎麽樣了……


    吊睛山不甚高,但通往郡治的道口蜿蜒崎嶇,以前常有煉士在那死於非命。


    穿過一條林道,轉眼可見一座山的“額頭”位置,——那山壁的形狀,活像睜開的眼珠子。


    慕容酒看不多時,把韁繩一勒,同東方鳴下了馬。


    “你在此等我,若我半個時辰之後未歸,你策馬報知就近的刑院支所,就說吊睛山一帶又有命案,但千萬不要試圖找我。”慕容酒吩咐一聲,拍了拍東方鳴的肩膀,隨之轉身。


    東方鳴有點慌,亦有點擔憂,“你讓我跟來就為了這個?”


    慕容酒回頭一笑,“你以為呢?”


    東方鳴皺起眉頭,“我要跟你一起!”


    “跟我一起?省省吧!”慕容酒搖搖頭,喟道,“這鬼地方,我從來沒來過,我這次來,可不是來支援的,如若情況不對,我隻會開溜,你要是跟著,我到時候怎麽脫身?”見路邊有一些野草尚綠,又道,“你老實一點,不妨在此放放馬。”


    趁東方鳴的目光仍留在那些半黃半綠的野草上,他一個縱身,直接跳上林子的上方,踏著枝頭而行。


    一路玄踏向前,跳下山,走上石道,不時到了一條穀口。


    那穀口到處都是寒風呼嘯的回聲,同時伴隨一些野獸的狂號。


    鎏州的治安應當是九州之最,不存在肆意殺人這種事。


    慕容酒本想把這件事告知刑院,以遏製他大師兄的愚蠢行為。


    但是,據混元會的人說,龍蛇會的張會長也參與了這次伏殺。兩會一共集結三十幾名巨持。有此聲勢,確實足以對付孤身的山會長,而且聽上去把握還很大。那山會長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要是真能除掉此等惡棍,慕容酒當然不會破壞大師兄的好事。


    隻是呢,孰生孰死並不好說,畢竟三合贏並非鎏州第一安保行,而具有等同實力的還有好幾個行會。那些大會長都沒伸手的事,怎會輪到混元會和龍蛇會的小會長操心?再者說,三合贏創辦幾十年,已是兩代經營的結果,在各種方方麵麵的問題上,考慮的自然很嚴謹,要是一會之長如此輕易被殺,估計三合贏早該完蛋了。


    慕容酒小心翼翼地摸查穀口附近,不一會兒,則就看到一群煉士的身影,當中有一個光頭和一個儒生。


    那就是魯會長和張會長。


    隻見兩名會長滿臉興奮,不知在交談什麽。


    見頭頂上方的峭壁邊緣畸長一棵樹,慕容酒跳將上去,蹲在樹幹上,將身體隱蔽在稀疏的樹葉中。


    再瞰向兩名會長,卻發現魯會長的手裏提著一個球狀物,他猛地擦了擦眼,再一次極目過去,沒承想,——竟是一顆人頭!


    若問那人頭是誰的?貌似極像山會長,“不會吧?還真得手了……”


    意外肯定會有,但這種意外不符合常理,慕容酒見那三十幾號人無一負傷,不禁抓了抓頭。


    這種結果當然是好事,他顧慮全無,很快笑起來,隨之就想離去,也不打算跟那大師兄寒暄幾句。


    卻在要走時,穀口衝進一群玄踏而行的煉士,一行人黑壓壓的,大抵百餘名,單看裝束,無不是刑院的刑侍。


    “這東方鳴,怎麽這麽著急?半個時辰都還沒過……”慕容酒氣急敗壞,不由得嘀咕著。


    卻又想,不對,不對,這裏距離最近的刑院支所有段路程,那東方鳴不管是騎馬還是踏玄,都不可能如此之快地去報信。


    別的不說,就說附近的刑院支所,何來如此之多的刑侍?哪怕臨時征用當地的煉士,也絕不會迅速征集上百名煉士。


    看來,刑院早就得到了消息!


    私自伏殺一名會長等同蓄意謀殺,未果倒還好,如今伏殺成功,想必下輩子隻能躺在牢裏吃老鼠了。


    換言之,要是受傭於雇主,隻要雇主可以解釋死者必須死的理由,以及證明這些理由符合事實,就能以銀子免罪。


    有時候正義得不到伸張,雇傭修侍報仇是最好的辦法。


    不管怎麽說,慕容酒無力給出援手,也不想被連累,於是直接開溜了。


    東方鳴確實在放馬,他見慕容酒回來得如此之快,立馬就開始打聽情況。


    “沒事,你可以換個行會了。”慕容酒覺得頭疼。


    ……


    翌日,慕容酒在牢裏見到了魯會長,那光頭一見慕容酒,就情不自禁地冒出熱淚,那一番番話,既哭唁張萍之死,又痛罵“菅痦子”。


    聲淚俱下,自是由感而發。


    張萍養他教他,名為師,實如父,隔空憑吊自有道理;但好端端的,卻罵山合贏的副會長菅尹,這似乎就是含血噴人了!


    當然,慕容酒已經查到原因,無非是菅痦子設了一個套:先誘使魯會長和張會長伏殺山會長,再告發到刑院,以便取得三合贏會長之位。


    挑中魯會長,無非是山會長早年害得魯會長的臉上落下一道疤。


    身為藥王之徒,尋常的傷,自不會留下什麽疤痕,可見魯會長當時受的傷非比尋常。也確實,那時魯會長年僅十幾歲,本護送一支商船發往翼州,卻在半路被那三合贏的死侍給劫了。當時山會長就是帶頭者。魯會長拚死衝殺,孰料山會長手執一杆長槍,直捅他的左臉。魯會長躲不及時,被那長槍上的玄勁直接削骨去肉,頓時血肉模糊,鮮血狂噴。


    鑒於山合贏的勢力頗大,張萍勸說魯會長咽下仇恨,好好學醫,畢竟作為玄機城的弟子,整日幹那修侍,也都是難以啟齒的丟臉之事。


    要說魯會長沒有腦子,也不盡然,——畢竟十幾年隱藏仇恨而不能形之於色,一朝逮著一個報仇的機會,誰都有可能腦袋一熱。


    “聽說,山合贏接管了混元會的任務。”慕容酒的聲音很平淡。


    魯會長一聽,一個玄鐵籠子就在地上微微滾動。那是專門給煉士製作的牢籠,就像圓形的雞籠,但直徑很寬,大概一丈有餘,反正關進五六個人也沒問題。魯會長倒是鐐銬加身獨占一籠。再怎麽說,他也是一名九混巨持,這種“禮遇”終歸是不能缺少的。籠子被幾根鐵鏈牢牢地固定在牆緣,隻要魯會長一動,就會發出“叮叮鐺鐺”地滾動聲,但就是滾不起來。


    “菅尹呢?怎麽沒把他抓起來?菅痦子也是共犯!”魯會長恨得牙癢癢,歇斯底裏地吼道,“我要把他的醜事全抖出來!”


    “我來的時候,在一家酒樓裏見他抱著山會長的小妾。”慕容酒抱住雙臂,淡聲說道,“師父人都不在了,誰給你撐腰?而且那年你和師父斷絕關係,整個鎏州的人都知道,現在已沒有人再把你當成玄機城弟子,即便你能跟玄機城沾上關係,可區區一個城外弟子,有誰會待見?”說罷,又咧嘴一笑,“說什麽供出菅痦子,你覺得會有人記錄你的口供嗎?你現在喝碗水都得喊破喉嚨對不對?”


    看著嘴唇幹裂的大師兄,他將頭一搖,取出身上的酒葫蘆,拔開塞子,“僅僅一晚上,你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看來肯定受刑了。”


    一見酒葫蘆,魯會長立馬伸去頭,使勁嘬了起來。


    喝罷,他冷冷一哼,“等著吧,等段時間自會有人把老子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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