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綺羅是何性情,慕容酒當然明白,正是明白師父喜怒無常,他才會急著完成師父交代的任務。


    若甄別不出“兩種”魔嬰丹的區別,他少說也要飽受師父的冷言冷語。


    可惜,寧不幹和麻不淨最終也沒有說出答案。


    晚間時分,琉璃婉又來了綺羅天,她這一次是來找扶蝗的,但她走到鍾樓的門口,隻跟苗綺羅說了幾句話,差點就被苗綺羅將頭擰下。


    琉璃婉嚇了一大跳,仍沒有收斂語氣,反而拿著明尊被囚一事恐嚇苗綺羅。


    這招很管用,即便苗綺羅漲紅了脖子,也沒有傷害琉璃婉。


    這一切全被東方鳴看在眼裏,不禁奇怪,便衝著慕容酒說道,“綺羅鬼老不敢殺婉姐姐,無非是我師父之故。她以為綺羅鬼老很吃這一套,可綺羅鬼老萬一真殺了她,旱魃真會傷害我師父嗎?我看不見得。現在旱魃仍沒有得到長生丹,怎會那樣做?唉,婉姐姐這般肆無忌憚,遲早會送命。”


    “這還用說?我師父那麽恨旱魃,光衝這一點,琉璃婉就該收斂,可他……”慕容酒說著說著,似乎想到了什麽,不由得輕聲吟道,“對啊,既然魔嬰丹那麽重要,師父豈會幫一個仇敵煉製什麽魔嬰丹?莫非……”


    順著這個思路去想,慕容酒的心裏像是得到了一個準確的答案,但光憑揣測,似乎略顯不夠。


    於是他急不可耐地找到苗綺羅,以試探的方式驗證猜測。


    “徒兒真的很愚鈍,研究了幾天,始終沒有太大的進展,反而頭緒越來越亂,因為弟子發現那兩個老家夥煉製的魔嬰丹不僅沒有瑕疵,反而比師父煉製的魔嬰丹要好很多,我知道,我肯定是糊塗了,一定是我把記錄的紮記弄混了……”


    慕容酒麵露自責之後,主動請師父降罪。


    苗綺羅淡然一笑,“你若隻是簡單的弄混了,那隻能證明你糊塗,你要搞清楚好與壞的差別,就要準確的分辨兩者之間到底有何差異。”


    “似乎是多加了三十五種藥。”慕容酒的語氣很謹慎,接著撓著頭又道,“上次隨師父煉製魔嬰丹時,徒兒留了劄記,而這次研究那三顆具有瑕疵的魔嬰丹也一邊測試一邊記錄,後來兩遝劄記不慎混在了一起,所以才弄混了……”


    “三十五種。”苗綺羅的表情沒有明顯的起伏,但玉靨明顯多了幾許容光。


    頓了半晌,她又敦教道,“醫者,求於精度,隻有準確無誤的找出問題,才能證明你對每種藥材的藥性以及它們融合之後的反應了如指掌。一名凡醫都要掌握這些基礎,何況玄醫?研究學問就是這樣,一個小問題往往都會困擾你很久,但又必須鍥而不舍埋頭求索。為師的醫術固然精湛,可仍有很多疑難纏在腦中,煩亂不得解。為師需要有人分段,而為師隻有你一個徒弟了,所以你必須成長到不亞於為師的高度才能幫到為師。”


    一席話說完,她臉色一沉,厲顏責道,“隻發現三十五種,說明你還很嫩,你應該把為師的所有藏書再讀幾遍……”


    老妖女說翻臉就翻臉,慕容酒低著頭一聲不吭。


    當然,這句話也表明,他目前所總結的魔嬰丹煉製秘訣存在毛病,也明白師父所煉製的魔嬰丹確實多加了很多味藥,而並非三十五種那麽簡單。


    這個師父並不像張萍,她根本沒有耐心,也從不會輕易給出什麽答案,作為她的徒弟,似乎有關醫術上的問題,全得自己琢磨。


    其實,長生丹和魔嬰丹並非苗綺羅的全部,除此之外,她還累積了很多研究結果,內中就包括了有關“起死回生”的研究結論。


    在長生丹和魔嬰丹的問題上,他以為師父已經傾囊相授,然而如今看來,若師父有意如此,自會對他指點迷津。既沒有予以指正,那就表明這個師父並不想把長生丹和魔嬰丹的煉製方法毫無保留地教給他。


    這實是一種不信任的表現。


    要是不信任,他就很難接觸到有關“起死回生”的方方麵麵。


    而得到苗綺羅的信任,也沒有其他辦法,惟有通過孜孜不倦地學習獲得認可。


    將近子時的時候,他料理完了所有瑣事,就跑去藏書閣飽覽金經。


    閣中有藥書經典三千多本,他記憶力很強,以前把主要的二十多本經典背誦了下來,至於其他的書,則是一掃而過看了將近三分之一。


    未翻的書擺在一個與牆齊高的書架上,那書架遮住了閣中西麵的整麵牆。


    書架每天都有人打掃,乍一看一塵不染,但隻要從一排排書籍中抽出一本書,就會有一團灰塵飄起來。


    現在除了他,確實無人翻看這些書。


    古今醫藥大師有很多,閣中大部分著作的著者甚至是開元之前的凡醫,此類人名不見經傳,實屬一些“小玄醫”所寫的小著作。


    讀書很枯燥,亦如做功刻。


    他以前認為讀書就要攻讀大著作,至於那些小著作,其作者或連他的醫術都難以比肩,若攻讀此類,就成了向下求學,進而顛倒學識。


    但他現在不這麽想了,比如高山看遠自是一覽無餘,倘問山下有多少草木,那麽高山瞰者隻能幹瞪眼了。


    不知躺在一張竹椅上讀到了何時,迷迷糊糊睜眼後,卻見東方鳴嚷來嚷去,“快醒醒!快幫幫我!別睡了!”


    慕容酒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抹了抹臉,隨之瞪著眼睛,有如料事如神一般地問道,“終究還是敗露了?是也不是?”


    “敗露?”東方鳴愣了一下,然後又急著叫道,“哎呀不是不是,你快幫我找‘羅嫋不經寒’,還有‘無覺白芷’,我有大用!我知道你肯定有!”


    “羅嫋不經寒”和“無覺白芷”屬於靈根,富含很多靈氣,當中的“無覺白芷”具有麻沸散的功效,慕容酒克扣所得的藥材中,便有此藥。


    所以多讀書還是有用的。


    關於羅嫋不經寒,慕容酒半個月前還未聽聞,正是在藏書閣閱覽經典之後,才有了深入的了解。


    據書記載,羅嫋不經寒生長在極西地帶,藥性極寒,有禦火的功效。


    此藥較為珍惜,價格較為昂貴,尋常人望而興歎,惟南方的一些貴族子弟視為祛暑降溫的神藥。


    遺憾的是,羅嫋不經寒無法在綺羅天裏長存,因為綺羅天的玄草靈根遍地都是,相比其他藥材,此藥微不足道,於是久而久之就被取代、消失。


    從羅嫋不經寒的藥性上琢磨,慕容酒大致可以猜到東方鳴尋找此藥有何目的,隻是東方鳴很少涉及藥材方麵的知識,而今說出此藥的名字,似乎不太正常。


    在聽完東方鳴的講述之後,慕容酒摸著下巴,表現的很驚疑,“你要說是那個‘刀叔’告訴你的,我倒是很想求證一下。”


    求證的話,就有點棘手,他沉吟少許,又道,“羅嫋不經寒大概找不到了,但此藥最大的功效無非是禦火,你要是想減輕灼燒帶來的痛苦,非得此藥?別的藥不行?倘說藥性相同的藥材,綺羅天倒是還有很多。”


    “這個,這個刀叔可沒說,我也不知道。”東方鳴頓了頓,“我覺得還是聽刀叔的比較好,他都這麽交代了,何不按照他的意思去找?萬一能找到呢?”


    慕容酒仍覺得有點扯,“你就是被折磨壞了,腦子病了,如今得了臆想症,還死不承認!那羅嫋不經寒即便有,你也別想在綺羅天輕易取得,你夢裏的刀叔憑什麽認為你能拿到?這次也是你編的對不對?”


    “不,他說你可以幫我。”東方鳴笑道。


    “我?你那個刀叔連我也知道?”慕容酒將信將疑。


    “屠龍斬在我身體裏,時刻與我同在,他當然知道你。但有時他也感知不到我的處境,他說和玄氣有關。”東方鳴滿臉都是認真。


    這話聽來半真半假,要說是一種騙術,就屬於中等級別的騙術了。


    慕容酒仔細想想,自己身為醫者,而今所知道的藥材沒有十萬,也有八萬,倘不是在藏書閣看到了相關記載,恐怕也不曉得人間有一靈根,名曰“羅嫋不經寒”。


    離奇的是,東方鳴知道也就罷了,竟對此藥的藥性也十分了解,若是捏造出來這些鬼話,未免太有心機了。


    慕容酒看著一臉稚嫩的東方鳴,不由得將頭一搖,“行吧,若說綺羅天還有羅嫋不經寒存在,那麻不淨和寧不幹一定會有。”


    一宿沒睡,慕容酒拖著疲憊,跟東方鳴在綺羅天找了半天,終於在五十四號藥田的附近找到了寧不幹和麻不淨。


    那兩個人蹲在藥田裏手持長鎬,活像種了一輩子地的老農。見慕容酒來了,他們很快坐到田埂上,雙手撐著鎬頭聆聽慕容酒的講述。


    可聽到一半,兩個人皺著眉頭,擺出思索的模樣,直到想了半天之後,才想起何謂“羅嫋不經寒”。


    原因是,——綺羅天陸陸續續出現過幾十萬種藥材,要不是羅嫋不經寒的藥性有點特別,基本不會給人留下印象。


    “沒有,確實不會再有了。”寧不幹笑道,“綺羅鬼老淘汰的藥物不會出現在這裏,除非藥性無可替代。你也看到了,這裏藥材遍地,沒有一寸土地是多餘的,沒用的東西隻會占地方、遭人嫌。”


    “那……”慕容酒若有所思,感覺綺羅天可以禦火的藥材中,以焚火霜花的藥性最甚,盡管此藥很珍惜,但寧不幹和麻不淨未必沒有,便試探性地問了聲,“那焚火霜花呢?


    “焚火霜花……”寧不幹板著臉沉默片刻,指向很遠的一畝藥田,沒好氣地說道,“那七號藥田裏不都是嗎?你又不是不知道,何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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