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天,安魂室。


    這應該是綺羅天最為隱秘的地方吧,因位於地下十丈深淺的位置,所以走下來需要花上不少功夫,而且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溫度急劇下降,從一條水晶般的階梯走到最底,就是百步見方的安魂室。


    此乃禁地,但是方才,馬驌跟把守入口的幾名鬼奴謊稱有重要的事必須盡快稟告慕容鬼使。就這樣,他輕易地走進了安魂室的大門,甚至那幾名鬼奴還提醒他當心點,階梯很滑。


    這種提醒對於一位象翥來說,多少有點可笑。


    但是,通往安魂室的階梯由冰塊堆砌而成,走到底部少說也有三百多級,確實很危險。


    安魂室很冷,走到一半時,一陣刺骨的寒意就讓他打起哆嗦,而到達下麵之後就更冷了,仿佛掉進了冰窖似的。


    實際上,他簡單瞅了一遍,整個安魂室看起來的確很像冰窖。


    裏麵很亮,一根根冰柱從地表的寒氣中拔地而起,支撐著冰室晶瑩的頂部,室內的所有冰體無不閃著銀白色的光。


    地麵的寒氣使人感覺置身雲端之上,他衝著地麵看了一會兒,竟從浮動的寒氣中看見了幾十副冰棺的輪廓。


    於是,他才想起來這個百步見方的安魂室,其實就是一個森冷的停屍房。


    馬驌身為玄機城弟子,早年學過一點堪輿之道,他看出那些冰棺擺放的位置很考究,都按九宮方位排列。走下階梯是為正西方,是為兌宮,而他眼前十步之外的地方,擺放了四副冰棺。


    冰棺是透明的,規格不大不小,很像水晶棺,打一眼看去,裏麵全都躺著一具屍體。


    見此,一般人勢必渾身不適,但對馬驌來說,他的心裏隻有好奇,好奇那些冰棺裏躺著的逝者究竟是誰。


    趕屍派尤精傀儡之術,對屍體情有獨鍾,久而久之,該派的一些人士都有藏屍的怪癖,幾乎成了戒不掉的癮!


    興許那是綺羅鬼老的屍奴,不過馬驌感覺又不是,但這隻是一種直覺,或許就是屍奴。


    室內有一陣輕微地哭泣聲,他早就聽到了,也知道是誰在哭……


    收拾思緒後,他的眼睛就朝著哭聲尋去。


    很快,在艮宮的方位,他發現了慕容酒的身影。


    此時,那個少年正跪在一副規格不大的冰棺麵前抽泣,而他身邊還靜立著一名相貌清秀的婢女。


    其實,室內的冰棺都有不同的規格,似乎這些規格的大小是根據逝者的身份而劃定的。


    按玄機城的規矩,那九宮方位之中,就屬艮位的地位最低,他想不到趕屍派亦是如此。


    那艮位的冰棺九尺多長,高約三尺,在所有冰棺之中,實屬最低的規格。


    馬驌走進室內之後,已經很刻意地隱藏腳步聲了,連呼吸的聲音也在刻意遮掩。


    婢女的神色很謹慎,還是發現了馬驌的到來,於是下一刻,她就蹙起眉毛,投來憎恨的目光,就像看見一個大仇人一樣,別提有多憤怒。


    馬驌咧開嘴,衝她點頭一笑,尷尬地想找一個地縫藏一會兒。


    此前,由於慕容酒體內的化神蟲發生暴動,近乎九死一生,好在綺羅鬼老和神尊大人盡力挽救,最終撿回了一條小命。


    但那蠹蟲實在可怕,使得他現在的生活時而不能自理。


    為了方便照顧慕容酒,苗綺羅就特意安排那名婢女貼身照顧。


    婢女的年紀和慕容酒相仿,又或大上幾歲,她的眉宇很清秀,予人一種大家閨秀的氣質。


    她穿著一襲黃衫,身段苗條豐腴,而那圓潤的臀部,以及豐滿的胸口似乎很吸人眼球,惹得馬驌多看兩眼。


    他看著看著,連想到了須蘭,想到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心上人已經死了,他搖著頭,歎著氣,眼神愈發哀傷……


    但這眼神在婢女看來,是很猥瑣的,不禁嗤之以鼻。


    馬驌也感覺自己失態了,於是目光很快挪到了慕容酒的身上。


    耳畔是悲慟的哭聲,眼裏是顫抖的背影,他感覺慕容酒仍未走出痛苦……


    半個月前,慕容酒聽到藥王死了,雙眼一黑,全身一軟,當場就昏了過去。


    而後醒轉,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流,呈汪汪狀,作奔流勢,無窮無盡,終日如此。


    他也知道慕容酒父母雙亡,是個可憐的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位師父,這下又死了,換作是誰也要哭成淚人啊……


    婢女還在用一種憎恨的目光看著他。


    馬驌知道那個小妮子對慕容酒很溫柔,這會兒如此不顧儀態,肯定是在為慕容酒打抱不平。


    “是啊,我殺了張萍,小黑子恨死我了!”馬驌搖了搖頭。


    他現在很擔心慕容酒向他複仇,準確地說,現在慕容酒是魔醫的徒弟。


    那魔醫殺人如麻,若幫徒弟殺一個人,恐怕隻是舉手之勞……


    這就是馬驌來此的目的。


    藥王的確是他殺的,然而那是被逼無奈的結果,甚至可以說,那做法正中藥王的下懷,這本身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自然不存在什麽深仇大恨之說!


    可慕容酒不這麽認為,他恨透了馬驌!


    馬驌一心想著追隨魔醫,但如果無法抹除慕容酒對他的仇恨,那他跟隨魔醫之後,豈不沒日沒夜地心驚肉跳?


    安魂室屬於禁地,沒有苗綺羅的允許,誰也沒有資格入內,然而慕容酒就可以,這不就說明苗綺羅很在乎這個徒弟嗎?


    要是不在乎,苗綺羅又何必請求神尊大人以自己的精血救治慕容酒呢?


    馬驌越想越怕,感覺慕容酒隻要對苗綺羅開個口,自己就會立馬成為一具屍體,這是毋庸置疑的。


    馬驌再也不想擔驚受怕了,他很想現在就靠過去說清楚,因為張萍是求著他動手的,跟他壓根沒關係!


    但他又不敢。


    他站在階梯最下層躊躇著,左思右想,前後琢磨,本來已經醞釀出了不少勇氣,卻又被婢女沒好氣的目光嚇沒了。而慕容酒的哭聲之中,顯然充斥著一股恨意,這其實更具威懾。


    他愁眉苦臉起來,仍怵在原地,仍不知怎麽開口。


    苗綺羅曾說,要給藥王留具全屍,如今藥王死了,苗綺羅果然為他打造了一副冰棺。能夠安眠於此,實是一種榮幸。因為這裏的逝者都不簡單,幾乎每一副冰棺裏,都躺著苗綺羅至關重要的人,不是朋友,便是知己。


    現在又多了一具仇敵的屍體。


    當然了,苗綺羅和藥王有仇,巴不得他死無全屍,如今保留藥王的屍首,別的暫且不說,卻害的慕容酒三天兩頭地守在張萍的冰棺前泣不成聲。


    馬驌突然感覺,這還不如火化算了,省得忘不了內心的仇恨!


    但是,除卻張萍之外,這偌大的冰室之內,到底沉睡著哪些人?


    他突然好奇於此,便帶著這樣的疑惑走向麵前的四副冰棺。


    湊上最近的那副冰棺,透過透明的棺蓋,馬驌看見一位稀顏老者闔目沉睡。


    那老者一臉安詳,雙手交叉地抱著胸口,其紅潤的麵容仿若活人,又或方才溘世。要不是馬驌對這冰棺內的屍體很麵熟,還真以為是個大活人躺在裏麵睡覺。


    看到這張熟悉的麵孔,馬驌的回憶頓時湧現。


    大抵十年前,玄機城左城輔禹治,聯合節黨共抗淫黨,一度同仇敵愾。然而就在淫黨大勢已去之際,禹治因為忌憚節黨日後威脅玄機城,便設計誘殺節黨全眾。


    是的,此時躺在冰棺裏的逝者,正是在那場伏殺中喪命的石齁鬼老。


    清晰的記憶中,馬驌甚至看見了這位老者倒下的全部過程,而操刀的元凶名叫晏幾回,乃他同門異師的師兄。


    “好手筆,能讓屍身如此不腐,莫若神之一筆,真不愧為魔醫。”馬驌對著冰棺裏的逝者歎道,“石齁鬼老啊,要不是親眼目睹我那師兄怎麽殺的你,我還真以為你是剛死不久哩。”


    說完,他朝著旁邊的三副冰棺各看一眼,而那裏麵躺著的屍體,也都是十年前死去的鬼老,全都葬身玄機城。


    “難怪當年找不到他們的屍首,原來是被苗綺羅偷偷收走了!”


    冰棺內的四位鬼老,盡是節黨中人,想他們戮力協助玄機城肅清淫黨,到頭來不外乎狡兔死、走狗烹……


    馬驌回想起師父當年設下的天羅地網,仿佛耳邊響起了這幾位鬼老的嘶聲咒罵……


    “石齁,陸棄,玄鯤,惡獺,我知道你們和東方老賊有交情,所以當年我可沒有出手,當年我也想勸你們別來赴宴,可我怎敢破壞我師父的計劃……哎,其實呢,我是覺得我那師父不會趕盡殺絕,至多將你等囚禁起來,孰料……”馬驌仿佛被內疚堵住了喉嚨,又仿佛這句話並沒有那麽誠實,所以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轉瞬之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多愁善感。


    為何要對這四個已經死去的人發出懺悔的聲音呢?現在的他,可是連自己的師弟都能忍心殺害的,又何必佯吐衷腸,惺惺作態?


    他朝著慕容酒那邊投去祟祟的眼神,而那躺在冰棺裏的藥王,仿佛正對著他發出諷刺的笑聲。


    “師弟,你笑什麽?那日是你求我殺你的,你忘記了?”馬驌忽而顫栗,慌聲喃道,“那是你自己的餿主意……你以為我真的忍心殺你嗎?”


    馬驌似乎又發癲病了,不過很快,他晃了晃頭,才意識到方才都是自己的臆想,而那躺在冰棺裏的藥王根本沒有發出笑聲。


    嗬嗬,已經死了的人,又如何發出笑聲呢?他輕輕自嘲,搖頭苦笑,“師弟啊,你用不著嚇我,別當我不知道,其實我殺你,是幫了你才對,你會活過來的,不是嗎?”說罷,又對四位鬼老的屍首各看一眼。


    石齁、陸棄、玄鯤、惡獺,本是淫黨中人,因與苗綺羅有著很深的交情,自苗綺羅歸順節黨之後,他們便成了顓覡鬼老的左膀右臂,後來也都成了節黨的驍勇幹將。


    這幾人修為精湛,如若製成屍奴,依然具有不可一世的神威,而他們的屍首全被保存著,似乎另有深意。


    玄機城祖師煉因子曾說過:那化外之地,有一個能讓逝者重生的秘法……


    此話,深深地烙在煉因子第八徒王詡的心裏,於是作為王詡之徒的張萍,也對這件事情念念不忘。


    此外,有關於起死回生的秘法,除了王詡和張萍之外,據說魔醫苗綺羅也在潛心研究。


    看到眼前如此完好的屍身,馬驌覺得苗綺羅極有可能正在研究這門秘法,假如真有起死回生之道存在,恐怕也隻有苗綺羅一人可以參悟其中的深奧了。


    思及至此,馬驌想到了須蘭,想到心愛的女子有望複活,一種炙熱的渴求促使他堅信,如今追隨苗綺羅是無比正確的決定。


    帶著這個想法,他腳步變得輕盈,不停地在安魂室裏遊來遊去。


    沒過多久,一副副冰棺,一具具屍體,看多了以後,他突然覺得冰室裏麵更冷了,而他的眼睛,也愈發愕然,竟意外地打起寒戰。


    是的,這裏每一副冰棺之中,都躺著一具了不得的屍體,而他們生前無不是叱吒風雲的人物。


    甚至,在那中宮方位,竟還有兩副規格極大的冰棺。


    馬驌察看之後,猛然嚇個踉蹌,驚個龍鍾,以為老眼昏花,看走眼了,迨他揉揉眼睛之後,卻見兩副冰棺裏麵,果真安眠著淫黨神尊葉棠,以及節黨鬼老顓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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