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伸手不見五指,此時進山,反倒成了最佳時機。


    木蘭荘打算即刻進山,倘到天明,卻無法蒙住一雙雙眼睛。


    他們拿定主意,相互頷首,隨即各拋一張飛行符,都變出一塊簟席,大抵長十尺,寬四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此時要睡上一覺。


    “唉……”木蘭荘撫撫額頭,“這飛行符的魘象真是層出不窮。”


    “對啊師姐,”慕容酒笑道,“這東西備了嗎?進山沒這東西可不太好,我倒是無所謂,但師姐的身子金貴,總不能也席地而睡吧!”


    “忘了。”木蘭荘尷尬道,“此前,忘了買些東西,其中便有這個。”


    ……


    簟席升起,慕容酒追著木蘭荘飛上天空。


    烏雲下麵,夜黑風高,二人你追我趕,未去半個時辰,已然飛進伊藤部領空。


    周遭黢黑黢黑的,惟下方的獸怯口亮著一束束火光,譬如火龍遊壑,一眼好長。


    可見,伊藤部的夜晚仍是守備森嚴。


    他們都有鬼祟囊傍身,又避開了法陣,再說還有夜色掩護,如此按照規劃好的路線飛進去,有如兩隻蚊子悄無聲息地進了山。


    法陣種類萬千,監視類的法陣可以識別人的氣味以及玄氣。譬如遵循氣味點卯,範圍之內多一人、少一人,根本瞞不住陣主的眼睛,所以隻要有法陣布控,外敵很難混入。


    有了鬼祟囊,他們好比是兩個隱身人。


    一般而言,除非有人看見,拉響警報,否則的話,縱然他們大搖大擺的進入法陣,也很難暴露行蹤。


    隻是,伊藤部善布法陣,天底下的法陣多如牛毛,一些精妙絕倫的法陣洞察入微,即便有了鬼祟囊護身,也無法逃脫法陣的識別。


    不過,諸如那些入微法陣,其奧義深邃晦澀,多半掌握在雲層高者的手裏,就伊藤部而言,即便手握那些陣法,也沒有能力啟動。


    非如此,木蘭荘決不敢以身犯險。


    決定來此,她有七成把握全身而退。


    規劃的路線行到終點,下方乃是一片野林。正前方,有一麵突起的巍峨黑影,於幽暗裏看去,依舊十分清晰,正是大伊峰的輪廓。


    往前再走,恐怕便是伊藤部腹地,那個地方不在木蘭荘的規劃之內,亦知前方是絕地,便帶著慕容酒飛下野林。


    林中潮濕,土地鬆軟,二人無處落腳,一直沿著法陣邊緣摸索,打算找個地方站穩腳跟。


    所幸,摸索一刻,尋到一個山洞。


    那洞裏有幾隻山狼,許是受了驚擾,幾雙發亮的眼睛透著可怖,而“唔嗷”地吼聲更在洞中回響。


    “我來!”


    慕容酒鐵棒一揮,跳將過去,給它們幾個當頭一棒。


    啊嗚!


    嗚嗷……


    隨著幾聲哀嚎,山洞之中變得靜謐,呼吸聲很快占領全部聽覺。


    慕容酒收起鐵棒,點燃篝火,看見木蘭荘皺著眉頭,花容有些不悅。


    “怎麽了師姐?”


    “這是狼窩,你奪了人家的巢穴,還將其打死,你說呢?”


    “那你肯定沒見過狼吃人。”慕容酒哈哈大笑,“早知道啊,我就不打死它們,是該犧牲一下自己,讓師姐看看師弟怎麽被狼吃掉的,也好讓師姐開開眼界!”


    “貧嘴。”木蘭荘為之一笑。


    慕容酒笑著笑著,見篝火暗淡,便轉身去外麵又拾了一些幹柴回來,一邊添柴,一邊問及木蘭荘接下來有何計劃。


    “先查清伊藤部的所有法陣的位置!”木蘭荘說道,“我其實很想混進伊藤部當中,那樣的話,就更容易得到有用的情報。”


    慕容酒躺在地上冥思良久,覺著不甚妥當,遂說道,“這東西以前不知,現在有了,倒是發現了很多特點。雖說鬼祟囊可以隱藏我們的氣味和修為,但它有個致命的缺點。”


    “什麽缺點?”


    “呐,這個東西會不斷的更換氣味,師姐想啊,但凡稍有警戒的人,會不會憑此發覺出異常?”慕容酒笑道,“另外啊,修為高的煉士,對於氣味很敏感,發現這些並不是難事。”


    他說完,聞了聞自己的手臂,“我身上還挺香!你說這山裏除了賊,還有誰?他們整日廝混,臭味近乎相同,我們沒那種‘臭味’,如何混進去?所以啊,師姐想要混進去,那等於明晃晃地告訴他們我們來了!”


    木蘭荘聽到此時,立時刮目相看,覺著師弟的心思實在縝密,而這些重要的細節,自己確實未曾想到。


    她有些自歎不如,笑問,“那師弟以為,我們接下來如何?”


    慕容酒擺手一笑,“我隻愛聽師姐的話,哪有什麽主意啊?”


    木蘭荘托住尖尖的下巴,撅撅嘴,“總不能一直呆在這裏過日子吧?”


    “過日子?”慕容酒欠身一笑,“師姐要是願意,我沒意見!”


    木蘭荘臉上一紅,握住玉杖,往慕容酒的胸口上一戳,“你真是口無遮攔,回頭去玄機城多住幾日,多學學禮儀方麵的知識。師姐警告你,這不是你首次出言不遜了。男兒要持重,更要自重,怎能像個野痞無賴不知體統?你難道日後想要做個浪蕩子嗎?”


    慕容酒啞然,未想一句戲言以令對方動怒。


    這句話說完,二人相顧無言,變得靜默,忽地尷尬萬分。


    慕容酒決定率先打破這股氣氛,便找話兒聊,“師姐,你的玉杖是何來曆?我見是三色法寶,卻不知出處。”


    木蘭荘環顧玉杖,笑了笑,“這根玉杖名叫‘鉛華’,乃是我師祖親手打造。”


    “呀,這便是鉛華玉杖?”慕容酒驚然。


    據說,玄機城城主古荘初煉法寶時,一共打造了十件三色法寶,盡管是早年試煉的不精之品,然而每一件卻是稀世珍寶。其靈氣豐沛,最妙之處在於:這些法寶自帶一門玄功,持有者輕念一聲,便可搬弄而出。


    慕容酒的追厄棒,同為三色法寶,卻是麟池莊魯所打造,並無此等造化。相較而言,追厄棒的靈氣要比鉛華玉杖多上一些,但比較其他方麵,譬如不祭法象就能搬動玄功,這就要望塵莫及了。


    想來,倘法寶自帶一門玄功,那麽鬥法之時,便不用祭出法象,勢必出招更快,搶占先機!


    “我以為我的鐵棒比你的玉杖好呢!”慕容酒搖頭歎惋,“一聽師姐說出玉杖名字,師弟才知道,原來我的鐵棒啥也不是!”


    鉛華玉杖的主人有很多,聽說以前乃被納蘭荘所持,如今到了木蘭荘手裏,可見師伯對這個師姐疼愛有加。


    一念想罷,他忽而露出羨慕之色,“納蘭師伯對你可真好!”


    “師父……”木蘭荘眉頭一皺,沒有說話,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慕容酒低著頭沉思著,未察對方是何神色,忽地自言自語,“納蘭師伯看著嚴肅,原來內心是這般溫暖。我那師父看著和藹,內心……”他沒有說出口,但牙齒咯噔一下。


    木蘭荘回過神,“張師叔對你不好嗎?你的辟邪棒不是他送的?”


    “什麽辟邪棒,是追厄棒。”慕容酒糾正一聲,隨之疑惑道,“我這法器的來曆你知道?”


    木蘭荘說道,“我對莊魯的三十二棒略有耳聞,天下間的法寶並無多少,想要推斷出來,並非難事。”


    “不錯。”慕容酒頷首,旋即冷冷一笑,“我這法器非我師父所贈,乃是一個酒肉行者送我的。當時我可不知道這是什麽‘辟邪棒’,所以我給它起名‘追厄棒’。”


    木蘭荘現出疑惑之色,“法寶何其名貴,旁人怎會送你?一定大有隱情。”


    “哼!”慕容酒牙齒一緊,“每每想起這事兒,我就氣血翻滾!”


    “說來聽聽!”


    “師姐想聽?”


    “反正閑來無事。”


    “這事兒得從兩年前說起。”慕容酒撫撫鐵棒,神色變得嚴肅,“那時,我受雇於鎏州館陶郡的杜氏當修侍。那杜氏是個小氏族,因得罪了一個酒肉行者,被那行者恐嚇,揚言要殺杜氏滿門。那行者當時是個五混巨持,手持這根鐵棒,很有實力。杜氏家主害怕,散盡家財,請了三個巨持護家,我便是其中一員!”


    木蘭荘驚疑,“那行者為何要殺杜氏滿門?”


    慕容酒苦苦一笑,“杜氏家主一開始說,那行者是看上了他家女兒,因把女兒遠送親戚家暫避,致使酒肉行者惱羞成怒。”


    木蘭荘聽出弦外之音,“那麽,真正的原因是什麽?”


    “嗨!”慕容酒搖頭道,“其實壓根兒沒有什麽女兒,那個女兒其實是杜氏家主的小妾,那家主懷疑小妾與酒肉行者私通,其實早已經把小妾殺了。”


    木蘭荘蹙著眉頭,“杜氏家主私自殺人,這是犯法!”


    “是!”慕容酒說道,“我當時還不知道這件事情,一直被蒙在鼓裏,便與兩個修侍合力,隻想著怎麽對付那個酒肉行者,最終也把行者製服,打算送往鎏州刑院。可是杜氏家主不願,付了我等十倍的犒金,要我等把行者交給他處置,其餘的別管。這事兒不合常理,但我當時年少,沒想那麽多,見其他兩個修侍同意,我也就領了犒金,沒有再去管!”


    “之後呢?”木蘭荘問。


    “之後,”慕容酒皺著眉頭說道,“完事之後,我把館陶郡一行的經曆告訴師父,師父聽完,誇我做得很好,說我雖然害死那個酒肉行者,卻是救了杜氏一家,做得很不錯!”


    “張師叔此言何意?”木蘭荘捉摸不透。


    慕容酒把拳頭往大腿上一錘,“我那時候也聽不懂師父的意思,問他家夥,他也不說。當時我覺得那酒肉行者確實該死,可師父說我‘害死’他,這就讓我莫名其妙,我被‘害死’兩個字占據大腦,寢食難安。於是,我又回到杜氏,暗中調查了一遍,唉……”


    他垂喪著頭,唉聲歎氣,沒往下說。


    但看木蘭荘眸子裏充滿疑惑,便頓了頓,繼續說道,“那杜氏家主不知從哪兒聽來的謠言,以為取人靈骨烹飪食用後,可助靈骨突變。那家主有個兒子,因靈骨不好,所以暗地裏買來奴人剖出靈骨,以此培養兒子。不料被他的小妾得知,便在廟裏上香時,碰到了那個酒肉行者。那行者一聽,闖進杜氏,威懾杜氏主動投案,否則殺他滿門。”


    說著說著,慕容酒唇角下垂,布滿愧色,“我自知錯怪好人,便衝破杜氏大門,將行者救出,但他眼舌不在,手足也失,靈骨還被剖了去,成了人彘。我想救他,可連我師父也束手無策。那行者落得那般慘狀,我哭著懺悔,以淚洗麵,而他神情激動,發出不清不楚的聲音,我以為他恨我,是在咒罵我,但我聽明白以後,才知道他並不怪我,並把法寶送我,還說出了最後的遺願……”


    “殺了杜氏家主?”木蘭荘猜疑一聲。


    慕容酒頷首,“不錯,但那杜氏家主已經舉家而逃。師父讓我罷手。我沒聽,於是從鎏州追到翼州,又從翼州追到滄州,最後在滄州厏道將其一家殺了……”


    “那酒肉行者是好人,你也是好人,隻是你被壞人蒙蔽了雙眼罷了。”木蘭荘感慨一聲,若有所思。


    這個事跡,聞者駭然,但……


    木蘭荘沉吟半晌,察覺到一些荒誕的地方,忽而說道,“事隔兩年的話,那時你也才十二歲,你十二歲孤身一人尋遍三州去除一惡,何其凶險?”她皺了皺眉,“師弟,這個故事,你當真不是編出來的?”


    每每想到此事,慕容酒仍然自責,要是師姐蒙上陰影,恐將枉耗心神,遂鎮定思緒,微微笑道,“是,百無聊賴,說個故事給師姐聽,師姐不必當真!”


    “沒個正經。”木蘭荘白其一眼,背過身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掌握人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琅琊琿丶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琅琊琿丶並收藏掌握人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