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南有點意外,自從和高流有過接觸,觀聞言行,可謂極度囂張,如此狂妄的人,竟給一個沒有靈骨的人賠禮。


    高流言語犀利,句句戳痛要害,手段狠辣,招招逼人太甚,使之岑南不舒服,也很不爽。


    相比,胥榮並不介懷,方才聽到高流說出嘲弄的話語,心中亦隻有羞愧與感傷。


    這羞愧,以及感傷,皆來自於胞兄。因兒時妒忌哥哥能做煉士,自知沒有靈骨,永遠比不上哥哥,奈何性子好勝,隻好另辟蹊徑,寄托於書文,以盼來日另有作為,與哥哥比肩。想不到功名未建,那座想要逾越的大山卻已消失。


    此情此景,無法言喻,隻能任由情愫打紅眼眶。


    他雖然沒有靈骨,卻非愚鈍之人,對於世間混濁,尚有一顆足以明辨的心,若不能識人知事,白白攻讀許多書。


    在半仙廟時,他見識過高流本事,便輕拭眼瞼還揖道,“煉士乃九混巨持,在下怎敢造次?早聞貴府仍有一個忠流坐鎮,聞名不如見麵,今日有緣相見,萬分榮幸。”


    “忠流……”高流哈哈大笑起來,“話雖好聽,但,你也想給我改個姓不成?”


    胥榮不明所以,以為說錯什麽話。


    高流繼續道,“我明明姓‘高’,你哥在世時,非讓我改姓‘夏’,你現在又叫我姓‘忠’,你和胥豐果然是親兄弟。難道姓‘高’不好嗎?豈不聞高山流水,有何不好?你和胥豐一個樣,都愛亂改別人的姓氏。”


    “姓‘夏’,夏流!”胥榮不禁一笑,抖去不少悲傷。


    寥寥幾句話,讓胥榮對高流有了新的認識。他讀了那麽多的書,青紅皂白,自然明辨,不管旁人怎麽看,光憑高流以九混巨持的身位,依舊屈居沒落的府邸侍奉幼主,足見忠義之處。未曾想,這番又拿自己的姓氏逗人開心,又覺得此人頗有玩世之雅,登時喜歡。


    岑紹兌現諾言,抄錄《開元手劄》即刻歸還原本,速度之快,足見行事之利落。


    此前,胥榮得知岑紹差人還書,便備述初衷要求同往,另外的人也想跟來,但聚眾夜訪,十分不便。胥榮的理由難以辜負,老東西則是長者,不好拒絕,遂讓二人隨行到此。


    幾人走進門庭,以為半仙居何等風光,——但見牆壁上裂紋密布,窗欞間木條發朽,晚風稍稍一響,房頂的瓦爿滾滾欲落,偌大半仙居,隻能稱得上“能住人”三個字。


    此情此景,連岑南都為之不平,“從前那個名震九州的東方弘,怎落得如此狼狽?”


    高流方才還想出門尋樂,如今碰上這幾人登門,居心如何,萬不能掉以輕心,哪怕不去管胥榮,也不得不提防岑南,旋即打碎出門的念想,緊緊跟住幾人。


    幾人被海栓請入廳堂,高盧聞訊來見,還沒客套幾句,岑南就掏出《開元手劄》,以及一千兩銀票呈交過去。


    高流見此,星眉蹙緊,恨不能祭出法象再鬥一場!


    高盧見狀,起初不明其意,得知所有來龍去脈以後,竟吃驚地看向高流,容顏上驚喜交織,——終於見到兒子吐氣揚眉,——這趟沒有敗家不說,反而幫助半仙居掙來一大筆銀子……


    此時此刻,他久違的自豪感形於表麵,就連收下書和銀票的時候,也不忘多看兩眼兒子,“真是浪子回頭,好啊!”


    高流似乎並不稀罕,抱緊的雙臂忽地展開,直指岑南,“欠據握在我手,怎不還我?”


    “此行沒帶多少盤纏,欠銀至少還須半月還清,我家莊主交代,這一千兩先做利息。另外,我家莊主格外囑咐過,要把這些交至半閑居的管事手中。”岑南麵無表情地說道,“其中的含義,還請自鑒。”


    高流會晤,扒拉扒拉衣袂,嗬嗬地笑起來,“岑老板的消息倒是靈通……也罷,誰叫我聲名遠揚!”


    聽到“聲名遠揚”四個字,半仙居的家奴紛紛搖著頭,但對於這件事,無不是刮目相看。


    半仙居處處散發著老舊的氣息,整個府邸頗具規模,裏裏外外大小廂房近逾百間。由此可以想到衰敗之前是何等興盛。隻是,花開花落,人散了,那些廂房還在;人沒了,那些廂房隻能閑置。常年不住人,自是沒有補葺修繕的必要。所以,除卻有人居住的那幾間廂房,其他的廂房塵封滿麵遍及蛛網,甚至晚風一吹,可以穿過前後相通的兩扇窗戶。


    但是,東方氏的家祠打掃地十分幹淨,每塊牌位煥然如新,字跡清晰分明。


    東方弘和羅瀾的靈位高居上方,下麵擺放的牌位便是所有亡故的家臣,——足有上百塊之多!


    胥榮目尋一陣,終在靈位的中間位置,發現胞兄的靈位。陡然間,他的眼眶紅潤,墮下淚來,不禁跪上蒲團,抽泣頂禮,——陰陽相隔已去九年,仍不能自已!


    引路的海栓見狀,緩緩退下。


    老東西見胥榮情緒悲慟,恐不能安慰,便矗立堂側沒去打攪。


    遙想當年赤水大戰乃九州煉士最為慘烈的戰鬥之一,雙方傾巢而動,死者屍骨無存,那些遠去的逝者,連一抔黃土也無法享受,隻有一塊牌位立於祠堂之內,可憐可歎!


    故而由此,赤水大戰之後,驚動玄機城主持後事。


    因煉道猖獗,直逼九州存亡,為了宇宙安寧,玄機城召集九州九王前往玄機城赴會,不知以何等手段,迫使九大王閥歃血立盟,締結永不互侵的誓約,此後九州才得以安寧。


    “前者雖然惋惜,然而後事得當,哀之,幸之……”老東西喃喃念罷,邁著信步走出祠堂。


    說來也怪,老東西一直聲稱沒有靈骨,非煉道人士,此際竟然跳上房頂,矗立在正脊之上審視四方,俯瞰多時,目光隱隱地盯住一處……


    老東西所盯之處,乃半仙居的書房。


    此時夜色陰鬱,他見那邊無人,遂悄悄地尋覓過去。


    走至書房門前,老東西正想開門,耳垂微微一動,似乎覺察到有人走來,遂從速離去。


    整套動作雖是隱秘,瞞誰也瞞不住高流。他早在幾人進門之後,將各自的氣味記住,即便一裏開外,也能洞悉氣味。此乃三色納海卷中的一則秘法,名為“靈嗅知影”。縱然老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倚仗此法,也很難隱藏任何行跡。


    得知老東西離開祠堂似有企圖,高流火速趕至探個究竟。


    然而,奇怪的是,待高流趕到書房,卻是撲了一場空,而且老東西的氣味也隨之消失。


    “奇怪!”高流靜立書房門前,看著紋絲未動的房門思索著,“即便離去,也不可能憑空消失,難道那個老東西是個修煉者?”


    “也不可能!‘龜息’秘法所屬吞雲卷,非象翥無法使用……如若那個老東西是位象翥,那麽祠廟鬥法那時,他不可能袖手旁觀。而且就當時來說,若有象翥在場,我怎麽可能不查?難道是他自掩玄氣……”細思極恐,瞳仁裏布滿疑問,“象翥可以隱藏氣味,但也遮蓋不住身上玄氣……天底下,惟有遮天卷上的秘法方能做到……”


    他倚靠著柱子,摸著下巴,“全真?笑話!是風太大了嗎?說他是象翥,還有點可能,說他是全真,未免不可理喻……但是,他來過這裏,乃是千萬萬確的事實……”


    “說不好藏在裏麵。”高流推開書房的門。


    書房內伸手不見五指,他輕施秘法,雙指之尖亮起火光,借著火光,書房稍微清晰,然後一步一步地察看。


    內中幹淨整潔,所有的陳設未曾動過,所有的一切都是東方弘生前的樣子。


    他走到一扇屏風的麵前時,往屏風近照幾下。屏風上有圖,為上陽郡輿圖。記錄清晰,全是九年前的地貌。時過境遷,再看一遍,才意識到如今很多地方都已顛覆,不似地圖上所刻,都換成了新的容貌。


    “唉,什麽都在改變……”高流發出輕微的感歎。


    轉身又察時,牆壁上有幅畫映入眼簾:那畫高低一丈,寬五尺,垂落而下,畫中別無旁物,惟有一扇鐵門。


    因畫藝精湛,太過傳神,感覺用力一推,便可開啟畫中的那扇鐵門。


    鐵門確實可以打開。


    高流曾經試過幾次,卻未能成功,惟東方鳴可以。


    殊不知,書房之內連接一間鬥室,牆上所懸之畫乃鬥室入口,——因施加“血脈法陣”,僅東方弘一人可以推開畫中門。興許東方鳴身為東方弘血脈,所以也可以推開畫中門。


    至於鬥室之內藏有何物,高流一概不知,也曾讓東方鳴帶他進去,可是那個小主很機靈,似乎擔心高流這家夥會把裏麵的東西拿去賣掉,所以未曾答應。


    想起這件事,高流不由地搖頭,如果真有那種想法,這間書房早就空了,這幅畫當然也不能幸免於難,——沒有拿去賣,無非不忍。


    但是,此時此刻,他忽然冒出一丁點想法,畢竟那本《開元手劄》賣了一萬兩,倘若再弄來一些類似的東西,豈不是又能賺筆橫財?何況鬥室這般隱秘,應有不少寶貝。


    他笑了笑,“主公,流兒此時要把你寶貝搜刮幹淨,你應該不會反對。可是,想要破解你的這道禁錮,非我能破也……”


    察遍書房所有角落,尚未發現任何異常。


    “那個老頭為何要來這裏?令人費解。”高流站在書房門前思索著,隨即熄滅指尖火,將書房的門重新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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