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陰了。


    空氣濕度很高。


    商仲安目光沉靜,麵無表情地向院長辦公室走去。


    剛開始走得有些急,助理緊隨其後,臨近門口,他緩了緩步子。


    助理見商仲安的臉靜如夜色,毫無溫度。


    低聲問:“院長,要不我說您去文旅局了?”


    “不用。”商仲安幾步向前,“不是今天,也是明天。明天過去,還有後天。”


    隨之,沒等助理伸手,商仲安自己推開了門。


    院長辦公室裏有一套深棕色沙發,背對門口。


    眼前,沙發裏有兩個女人坐著的背影。


    左邊是他母親。


    右邊目測是個年輕女子,背影娉婷,長發。


    聽見開門聲,商母先回了頭,迎麵撞上一陣入秋了似的風。


    涼颼颼的,來自她的兒子。


    “仲安,你回來了,我們也剛來沒多久。”


    商母裝作視而不見商仲安臉色的難看,笑意盈盈地站起身和他說話。


    “這是佳許,我最得意的後生,上次佳許在我這見過你的照片,一直想和你見麵,正式認識一下。”


    一前一後,商母身邊的女子也起了身。


    她回過頭來的那一刻,商仲安神色依舊沉靜,心髒卻滯了一瞬。


    女子逆著光,麵容染了些許朦朧。


    弱光中,她與白青也的模樣有八分相似。


    泠泠清泉似的幹淨,淡淡的妝容,白白的純稚臉龐。


    她望向商仲安,抿著唇微微笑了一下。


    這樣笑起來時,竟與白青也更為相似。


    “你好,商先生。”年輕女子挽著手包,儀態溫婉,“我是祈佳許。”


    麵前,商仲安真人比照片更要英雋,更有氣度。


    祈佳許轉頭看向辦公桌後麵的牆壁。


    上麵掛著一幅毛筆書法,隻有四個大字——風清氣正。


    她看了字,再次看商仲安。


    字如其人,賞心悅目。


    “商先生,這字是你寫的吧?可真好看。我們領導說你從小就寫一手好字,最後你的老師都要自愧不如了。”


    祈佳許說話時,雙眼亮晶晶的。


    閃著崇拜與喜愛。


    嗬嗬。


    商仲安心裏隻剩冷冷苦笑。


    母親真是下了苦功夫,費盡了心思。


    年後消停到現在,她一直沒放棄繼續幹涉商仲安的婚戀。


    見舒芸複合無望,又開始做新的物色。


    所以,才有了現在的場麵。


    “你好。”商仲安回避字的問題,同祈佳許客氣地問了好,“祈小姐長得很像我熟悉的一個人。”


    祈佳許眨了眨眼睛。


    “什麽人?商先生的妹妹,同學?”


    商母臉色立即緊繃起來。


    她沒想到商仲安直接把想法表露出來。


    商母打算把這個話題一筆帶過。


    “仲安,午餐時間也不遠了,佳許早晨吃得不多,估計也餓了,你們先去用餐,坐下來慢慢聊。”


    商母又把目光放到祈佳許身上。


    “佳許,是餓了吧?”


    “嗯。”祈佳許應和著點頭,“正好我還想和商先生請教毛筆字,我爸媽一直希望我能寫一手好字,可我就是不入門。”


    商仲安卻對這些話都充耳不聞。


    信步向自己的辦公椅走去。


    同時,把祈佳許像誰的話題轉了回來。


    “祈小姐麵相像我的枕邊人,我的未婚妻。”


    商仲安說起白青也,眸中不再清冷,氳出溫和顏色。


    “隻是,你們氣質不像,她從醫,是一名很優秀的牙醫。”


    “仲安。”商母帶了力度的一聲,“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年輕人談談戀愛,處處朋友不為過,但是,合適的婚姻才是最好的感情歸宿。”


    祈佳許微笑著的表情已經僵住。


    她今天的來意很明顯。


    是得了商母認可的。


    可商仲安卻說他有枕邊人,有未婚妻。


    還和自己長得很像,這叫什麽事?


    此刻,這個男人已經坐到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


    商仲安雙手交叉,擱到桌子上。


    左手無名指的婚戒顯露出來,耀眼又刺目。


    “祈小姐對毛筆字感興趣,我可以給你推薦老師 。”


    商仲安的拒絕,祈佳許聽得清楚。


    她的心髒沉了又沉,“那個,我出去接個電話。”


    祈佳許緊緊握著手包,和商母點了下頭,就出了院長辦公室。


    商仲安助理也回避地退了出去。


    人去屋靜。


    商母心口像被一團團棉花堵住。


    咽不下,吐不出。


    她幾步走到商仲安辦公桌前,把皮包重重一放。


    “商仲安,你喜歡什麽樣的女人,我給你找什麽樣的,祈佳許樣貌你也見了,而且,她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


    商母眼眶氣鬱到發紅。


    “你還有什麽不滿意?你還要媽媽怎麽樣?”


    “我要你別幹涉我的事。”商仲安手裏握過一支鋼筆,“我隻要白青也,你為什麽寧可找個像她的,都不能是她?”


    商母冷嗤一聲。


    “她哪好?不夠門當戶對,看著清純柔弱,骨子裏硬得很!”


    商仲安回以冷笑。


    “誰的骨頭不硬?我們的骨頭都可以硬,憑什麽白青也不可以?她就該被捏扁了,搓圓了,都不能吭一聲麽!”


    商仲安將手裏的鋼筆往桌子用力一放,“咣當”一聲!


    “這是誰規定的?您?”


    “好,商仲安。”商母痛苦地接連點頭,“你就要她是吧?”


    商仲安麵色冷白,目光篤定,“非她不可,沒她不行。”


    商母雙手按著桌麵,低頭笑了笑。


    “商仲安,你父母還健在,你想結婚,也要我們點個頭才是。”


    話一落,商母趁商仲安不備,扯過他的手,直接把婚戒給奪了下來。


    “把戒指還我!”


    商仲安從座位站起,沉重而有力的一聲。


    商母頭也不回走向門口。


    門開的一瞬,她的手臂被商仲安大力鉗住。


    “我說戒指還我。”商仲安眸色發紅,“殺死我兒子不算,還要破壞掉我的妻子,您試試。”


    商母聽著兒子話裏的威脅。


    紅著眼一字一頓,“不——孝——子。”


    商仲安不管不顧,去拿母親手裏的戒指。


    “我總該為自己活一次,為我和白青也活一次。”


    商仲安剛碰到母親手心的戒指,門外忽然刮來一陣雨前大風。


    商母執拗著不肯鬆手。


    門輕微響了一聲,隨即被大風卷得猛速關閉過來。


    商母賭了一把,依舊沒有鬆開戒指。


    商仲安指腹觸著白金戒托,也沒有放手。


    和他對這段感情的態度一樣。


    當門“嘭”一聲關上時,毫不留情,重重打在了商仲安的手骨上。


    這一刻,商母驚了,呆了。


    她怎麽也沒想,她不讓步,商仲安為了不放開戒指也不讓。


    直到最後一刻,都沒有鬆手。


    “仲安……你的手……”


    商仲安手掌右側立時變成恐怖的青色,凹下去一塊。


    他哆嗦著手,用力拿出母親手裏的婚戒。


    重新戴在左手無名指上。


    商仲安重現那副心如死灰的悲絕模樣。


    “媽,我們的母子緣大概是盡了,也或者,壓根就沒有。”


    兩行眼淚從商母眼中滑落。


    她握了商仲安胳膊,看他被門打傷的手。


    “仲安,你以前聽媽媽的話的,媽媽用心良苦為你規劃一切……”


    商仲安麵無表情撥開母親的手,決絕無悔。


    “嗯,我的錯,從小就錯了。”


    隨之,辦公室的門被他徹底關上。


    將母子二人隔絕開來。


    商仲安走到辦公桌後麵,受傷的手疼得發顫,他親手把牆壁上的毛筆字畫取下來。


    風清氣正。


    是他任職院長第一天,自己寫下的。


    商仲安拿著毛筆字畫出了辦公室,一路走到垃圾桶旁,丟棄。


    他清晰地記得,寫這字的時候,他還和白青也好好地在一起。


    甚至記得,那天下班,和白青也吃了什麽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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