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結束,林惜凝從教學樓裏走出來。


    那一刻,像有心靈感應一樣,她和沈從珘隔著一段距離,精準找到對方身影,四目相望。


    林惜凝站在教學樓門前的亮光裏。


    淺駝色風衣,淡藍牛仔褲,小白鞋,上班的她,著裝很低調。


    隻是每一件都是大牌,從小到大都這麽優渥過來的。


    林惜凝頭發做了半紮,散著的都垂在背後。


    看起來很溫婉又掩不住的閃亮。


    沈從珘站在對麵不遠的荷花池邊。


    學校管理非常嚴格,林惜凝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進。


    林惜凝看弱光裏的沈從珘,人比高中時高了不少,壯了一點點。


    依然喜歡穿衝鋒衣,喜歡在涼亭下站著抽煙。


    四目相望的零星片刻,沈從珘好像看見林惜凝眼中有淚。


    他慌亂覺得,這次不是見一麵,而是到了最後說再見的時候。


    林惜凝拾步向荷花池走來,沈從珘低頭熄了煙。


    他雙手落兜,看著她一步步靠近,“好巧,這裏也有荷花池。”


    曾經的荷花池邊,幾乎寫滿了他倆的風花雪月。


    年少無知,刻骨銘心。


    與林惜凝分開的孤獨歲月裏,沈從珘不再賞荷,不看某個女星演的劇。


    眼前,卻是連再見麵的情景都那麽相似。


    林惜凝懷裏抱著一本厚厚的書。


    就像曾經下了晚自習,沈從珘先走一步,來荷花池等她,她每次都抱著書一樣。


    “嗯。”林惜凝應沈從珘的話,“這片荷花池更大一些。”


    沈從珘回頭看。


    確實很大一片池子。


    但是逢於初春之際,冷風習習,水麵涼涼,飄著一朵朵枯敗的荷葉。


    總讓人覺得希望渺茫。


    甚至有種誤入深秋的悲愴。


    沈從珘舍棄破敗之景,再次回過頭來與林惜凝對視。


    他問她:


    “帶你去吃飯,去郊外看星星,看電影,或者想去哪,你說了算。”


    林惜凝抱著書,雙臂繃緊到僵硬。


    “就在這聊會兒吧。”她半笑不笑回答。


    “也行,隻要你不怕冷。”


    從這一刻開始,沈從珘心髒開始隱隱作痛。


    涼亭下方有冰涼的石板長椅。


    沈從珘先坐下去,故作輕鬆地向林惜凝伸出手,“很涼,你坐我腿上?”


    以前,他都是這樣抱著她坐。


    林惜凝輕輕搖頭拒絕,“不用,人來人往的,學生看見了不好。”


    說著,她站到沈從珘半米開外的地方。


    人還沒落下去,沈從珘叫住她,“等一下。”


    他利落脫下衝鋒衣,規整疊好,墊到石板上。


    距離與林惜凝隔開的一樣,是距他的半米之外。


    “這回坐吧。”沈從珘說。


    “你不冷?”


    林惜凝見沈從珘身上隻剩一件短袖,品牌還是曾經喜歡的。


    他扯了下她的風衣,“讓你坐你就坐,我大老爺們兒有什麽冷。”


    林惜凝坐下,兩秒的沉默後。


    “除夕夜。”


    兩人異口同聲說出這三個字,又齊齊停下。


    柔柔弱光中,沈從珘轉過臉來看林惜凝,“你先說。”


    “好。”林惜凝深吸一口氣,“他是我爸爸朋友的兒子,除夕夜,他父母都在春晚現場觀眾席。”


    聽著,沈從珘先是短暫的沉默不語。


    因為那男人父母在春晚現場,所以他自己落了單。


    也或者,他不想去那種熱鬧之地。


    又或者,他本意就是想去林惜凝家過年。


    所以,如願地被林惜凝父親帶回了家。


    再開口,沈從珘話語明顯黯然下去,“你父母看好他了?”


    林惜凝抱著書不說話,視線落在沈從珘聯名運動鞋的logo上。


    這樣的沉默,等同於默認。


    緩緩吹過的夜風裏,沈從珘苦澀地笑了下。


    肘彎搭著雙側膝蓋,腰身微塌,看著破敗的池麵說:


    “挺好,當官的好,比我做科研的好很多。”


    林惜凝視線從沈從珘鞋子移開。


    “你現在也很好,將來z科院院士名單上,說不準就有你的名字。”


    沈從珘低下頭,看空落落的地麵。


    “沒想那麽遠,但是我們吃得苦,比當官的多得多,你父母考慮得很周全。”


    沈從珘一直都知道,當年早戀風波被叫那麽多次家長。


    林惜凝父母情緒波動一直非常大。


    一是怕女兒耽誤學習,再一個,官宦之家,更想找同僚結為親家。


    當時叫家長時,學校門口,雙方父母的車子一前一後停下。


    沈家的車,代表商賈與富足。


    林家的車,代表官場與高度。


    雖說官商一家,官離不開商的金錢,商離不開官的權勢。


    但是背後,官罵商是臭做買賣的,仗著兜裏有幾個錢。


    商罵官是個破當官的,不貪圖,不收受,他們一輩子都掙不到商人一年的稅後利潤。


    可是說到底,還是當官的心氣更高傲些。


    沈從珘一直在輕輕歎氣,很低,卻一聲接一聲。


    其實今晚,他的心情已經足夠糟糕。


    聽見商仲安和白青也沒了孩子的事, 沈從珘非常痛心。


    心情一下子跌入低穀。


    不僅出於朋友,也關乎其他。


    沈從珘站起身,走到荷花池邊,低頭點了支煙。


    “凝,你喜歡他麽?”


    林惜凝看著沈從珘高而直的背影,心髒一揪一揪似的疼。


    直言說:“沈從珘,我們分開太久了。


    就像一盤餿了的菜,壞掉以後突然被急凍,等有一天再拿出來緩化,雖然模樣變化不大,可它還是餿的,而且在時間的堆積下,餿得更甚。”


    很簡單地總結,分開太久,回不去了。


    哪怕他們的身體再熟悉,感情已經變得不同以前。


    被撕扯開,又重新縫好,怎麽可能一樣?


    枯敗荷葉被夜風吹動,在池麵輕輕地飄,又與其他葉片相撞。


    像躲不掉,繞不開的糾纏。


    沈從珘夾著煙,猛吸幾口。


    肺裏過濾得發痛。


    他壓著想要咳嗽的難受,嗓音也艱澀起來。


    “凝,你欠我一個承諾,就不打算給了,是麽?”


    他仿佛在找一個讓他死心的理由。


    那件事,沈從珘一丁點兒都不想回憶。


    那年,林惜凝20歲,沈從珘21歲,他們意外有了寶寶。


    沈從珘說陪著林惜凝休學一年生下來。


    他算了日子,孩子出生時,他剛好滿22周歲。


    兩個人都符合法定結婚年齡。


    林惜凝想了一晚,給出了否定答案。


    並且承諾沈從珘,以後她再給他生一個。


    林惜凝至今都清晰地記得,手術那天,沈從珘哭得好凶。


    他疼她,疼他們的寶寶……


    長椅上,林惜凝低低啜泣的聲音一聲密於一聲,就要連成串。


    沈從珘潸然低頭,剛剛平靜下來的池麵,倏地被眼淚砸出圈圈漣漪。


    他聽見林惜凝在身後說對不起。


    “對不起,沈從珘,我食言了。”


    沈從珘重重歎一口氣,“沒關係,凝,你沒錯。”


    操場裏的學生隻剩三三兩兩,零零星星。


    起風了,有的學生快跑幾步,向校門口飛奔而去。


    “起風了。”沈從珘擦過眼睛,走到林惜凝身邊,“我送你回家。”


    林惜凝站起來說:“我自己開車就行。”


    沈從珘彎腰拾起衝鋒衣,往身上穿。


    “你一哭就頭疼,還開什麽車,晚上視線本來就不好。”


    ……


    回林惜凝家的一路上,誰都沒有再說話。


    路徑變得漫長又短暫。


    漫長的,是沈從珘每秒的心痛,短暫的,是他以後再也不會名正言順送她回家。


    最後一次了。


    二十分鍾後,白色路虎終於停下,熄火。


    沈從珘轉過頭,看副駕林惜凝的側臉,沉吟幾秒問她:


    “凝,讓我再抱抱你,好麽?”


    酸澀泛濫中,林惜凝主動環住沈從珘的脖頸,將他抱住。


    一時間,車裏除了兩人的沉歎和低泣,再無他聲。


    ……


    擁抱鬆開前,林惜凝鼻音噥噥地說:“沈從珘,你的單眼皮真好看。”


    沈從珘顫著肩膀笑了聲。


    “好看也不給你看了,留給我未來老婆看。”


    今晚匆匆出門前,沈從珘特意帶出來一個鑲鑽白金手鐲。


    完全是林惜凝喜歡的款式。


    他買給她好久,都沒送出去。


    這時,沈從珘扯過林惜凝胳膊,不等她反應,就把手鐲套上她細細手腕。


    “一定要幸福,我的大明星。”


    至此,青春的風,停了。


    ——忽然想起沈從珘曾經和我說過一句話:我要把好看的項鏈,手鏈,戒指……給她買個遍。


    因為我有點怕命運弄人,萬一哪天不能再買給她。


    他給她買戒指時,選了好幾天,我還幫他參謀了款式……


    很難過,不知道要說什麽,可能愛情終有時,或長或短,沒有那麽多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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