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溫沁禕的這一刻,陳韻聆開始後悔。


    她是從強大的黑色背景裏走出來的大小姐,十八歲生日宴,一襲酒紅長裙加身,日月光輝都在她身上,耀眼,奪目。


    萬眾賓客,珠寶流光中,陳韻聆一眼望見一個長身玉立的男人。


    他風度翩翩,英俊無雙,男人瀟灑舉杯的那一刻,陳韻聆就下定決心,就是他了,她要他。


    陳韻聆成了,那個男人就是周廷衍的父親。


    而溫則行的侄女,一身純白,竟比十八歲的陳韻聆還要驚人。


    她本意隻想借此給周廷衍找點麻煩,他過得太風生水起,看得她眼痛。


    可此刻,陳韻聆有點怕,怕溫沁禕入了周廷衍的目。


    如果周廷衍未來真的娶妻,那麽陳韻聆自有安排,輪不到一個外人來共享周廷衍的萬貫家產。


    陳韻聆將視線從溫沁禕身上收回,扶著牆壁站直身體,對周廷衍不怒反笑。


    “阿衍,這麽多年過去,媽咪始終當你是親兒子,你怎麽對我還是這麽生疏?”


    “小後媽,”周廷衍諷刺地叫陳韻聆一聲,“辛苦您畫皮演慈母,我爸沒來,您不必如此,看得我惡心。”


    男人嗓音低沉,隱隱壓著一股怒意,“這是我家,不歡迎你。”


    身後,溫沁禕悄聲退回房間。


    周廷衍身高腿長,冷冷擦過陳韻聆肩膀,大步向別墅外走。


    庭院兩側開滿簇擁的鮮花,沒幾步,男人的高定皮鞋停下。


    周廷衍俯身,在花叢裏拾起一條項鏈。


    男人指腹在黑色吊墜上反複摩挲,又舉在眼前晃了晃。


    周廷衍回身,陳韻聆恰好從別墅中走出。


    男人指尖勾著項鏈,唇角勾起冷笑,“小後媽,您這是要引誰來?”


    “阿衍,”陳韻聆滿臉茫然,“你在說什麽?”


    “定位器,”周廷衍臉上笑容盡失,五官淩厲,“別說您對此全然不知。”


    陳韻聆走近,看著周廷衍,“阿衍,你想想,我會蠢到親自來送定位器嗎?”


    周廷衍已經猜出一二,陳韻聆沒想到周廷衍先一步歸來。


    她的船隻靠近蘇湄島時,已經被周廷衍的人提前匯報,她才不得不下了船。


    開啟定位的項鏈,如一塊燙手山芋。


    陳韻聆隻能鋌而走險,按計劃扔在這,萬一成了呢。


    周廷衍目光在低著頭,扣著手的管家身上短暫停留,又看向自己的助理,“付野,去請溫小姐出來。”


    “是,周先生。”付野轉身向法式別墅走去。


    團團黑雲壓得更低,遠看,一朵一朵好像淹進了海麵。


    溫沁禕出來時,周廷衍背對黑雲,英俊的五官輪廓很暗。


    他身披陰霾,如一張濃墨重彩的畫。


    “是你的麽?”周廷衍把項鏈遞到溫沁禕眼前。


    “是我的。”溫沁禕雙手比語言還快,已經把項鏈握進手心。


    “這條項鏈,除了多個定位器,有無特殊含義?”烏雲將周廷衍的俊臉映得更暗。


    隻是一條白金鏈,墨翠吊墜項鏈,溫沁禕搖頭,“沒什麽含義,怎麽了?”


    “以後賠你一條。”


    周廷衍轉手把項鏈扔給付野,“丟進海裏。”


    陳韻聆眉心一緊,又很快舒緩開。


    “兒子,這位是?”漂亮女人走近,看著溫沁禕,很溫柔地問周廷衍,“是你女朋友嗎?媽咪好開心。”


    陳韻聆的手很親昵,向溫沁禕的手握來。


    “陳韻聆!”周廷衍沉斥一聲,“請你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握住溫沁禕小臂,一把將人扯到身後,語氣中盡是對陳韻聆的警告,“下島,現在,好走不送。”


    在周廷衍眼中,陳韻聆很肮髒,她不能碰桃,會把桃碰髒。


    他意外撞見的那夜,陳韻聆與父親肮髒地糾纏在一起。


    所有都如夢魘一樣,至今無法擺脫。


    他們以最醜的姿態,毀掉了周廷衍的九歲,乃至他往後的歲月。


    周廷衍一身勁力,拉扯過後,溫沁禕在他身後一個大趔趄。


    周廷衍明顯感覺到她失穩,又回力一收,溫沁禕瞬時撞到他寬闊的背上,小臂被緊緊握住,離不開他半寸。


    “滾啊,陳韻聆!”男人的逆鱗開始陣陣發痛,雙眸發紅。


    多年前在他身體裏種下的怨恨與憎惡的種子,再次在身體裏生根發芽。


    又迅速長成參天大樹,每一根枝丫上都布滿毒刺,刺破周廷衍的所有血肉,好痛,劇痛。


    溫沁禕明顯感覺周廷衍握她越來越緊。


    她想掙開,周廷衍卻將她攥得更用力。


    陳韻聆看著周廷衍,慢慢從一個英俊矜傲的男人變得滿臉痛苦。


    是啊,他雙眸通紅,眼中隱忍的全是痛,好像全身都在痛。


    周廷衍寧願住到孤島上,都不願見到她。


    那麽,她陳韻聆就來見他好了,見他如何從翩翩貴公子變得陰森可怖,變得痛不欲生。


    讓溫則行的小侄女好好看看,這個尊貴無比,英俊無儔的男人,竟有如此狼狽的一麵。


    “阿衍,你怎麽了?”陳韻聆再次伸手,要去觸碰周廷衍的臉。


    “我是媽咪呀,媽咪今天帶了好多你喜歡吃的菜肴,還熱著呢。”


    陳韻聆的手一寸寸靠近,周廷衍仿佛聞到上麵腥騷的味道。


    令人作嘔。


    他揚起手臂,猛地將陳韻聆抽倒在地。


    “陳韻聆,你今天偏要找死,是嗎!”


    一口一個媽咪,反複在周廷衍傷口上碾壓。


    黑雲壓得更甚,周廷衍極俊的臉徹底黑下來,隻剩赤紅的雙眸。


    陳韻聆跌破了昂貴的裙子,雙手撐在地上,“阿衍,你讓我死,你就沒有媽咪了,沒媽的孩子很辛苦。”


    周廷衍給過陳韻聆機會了,走廊裏說不歡迎她,庭院裏叫她滾。


    可她偏偏自尋死路。


    周廷衍的逆鱗徹底被掀起,他早就沒媽了!


    男人終於鬆開溫沁禕,向前幾步蹲到陳韻聆麵前。


    “陳韻聆,我媽滴酒不沾,為什麽家裏慢慢出現啤酒,紅酒,白酒,最後她戒都戒不掉?你明知道她有抑鬱症。”


    “阿衍,她隻有喝酒才睡得著啊,”陳韻聆說,“我是為了她好,讓她能睡安穩覺。”


    周廷衍冷冷笑著,“陳韻聆,從你出現在我家,我媽從輕度抑鬱漸漸變成重度,直到自殺,是你下了一盤大棋,一步步將她引向死亡。”


    男人眼中蓄起冷凜的淚,仇恨在淚中打轉。


    “你知道這幾年,我有多少次想把你帶去公海,讓你從此下落不明麽?”


    海風呼嘯,浪花拍岸,周廷衍剛出廠的巨大戰艦還停在蘇湄島岸邊,等待下一次試航。


    戰艦上盡是持槍守衛的人。


    周廷衍抬頭,遠遠朝其中一人勾了勾手。


    那人便端著長槍,每一步都那麽有力,快速跑來,站定,“周先生,您有什麽指示?”


    周廷衍單手拿過那人端著的長槍,“哢哢”兩聲迅速上了膛。


    沒有任何猶豫,對著黑空就是“砰砰”幾槍。


    巨大的槍聲震得溫沁禕一時耳鳴,岸邊盤旋的海鳥霎時驚叫著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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