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穿著白色襯衫的年輕人,白術僅僅是看到他有些相似的側臉,耳邊眾多的嘈雜聲竟莫名隨之遠去。


    心跳加快,腳步加快,但願他沒有認錯人。


    那人的個子很高,背脊挺拔,確實是白術所熟悉的那人的模樣。


    隻不過他微微低著頭,雙手插兜,神情懶散,目光隨意的在攤位上不著痕跡的打量。


    他的臉上戴著一張黑色的半邊假麵,露出一部分高挺的鼻梁,和一張緊抿著的薄唇,色澤略顯寡淡。


    還有,那在一個美術老師眼裏都稱得上完美的下頜線,難以掩蓋其麵具之下英俊的容顏。


    不僅僅是白術,注意到他的行人無一不側目再三。


    然而那人像是習慣了旁人來回留駐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渾然不在意,仍舊鬆弛有度,遊刃有餘。


    白術一直緊盯著他走遠的身影,以至於走的太急撞上了其他人。


    “抱歉抱歉!”


    “走路不長眼睛?”


    白術又低聲說了一句抱歉,等他再抬頭看去,哪還有紀長野的身影。


    白術愣在原地,還是不死心的走到了那人剛剛消失的地方,繞了一大圈,確實是跟丟了。


    說不上來惆悵還是失落,白術站在人群中,隻覺得臉上的麵具有些悶的慌。


    左手邊就是鬼市的出口,他避開了一部分的人流,退到了一個沒什麽人的角落裏,稍稍將臉上的麵具拿開了一些,終於得以喘口氣。


    這時,身後突然有人伸出手拽住了白術的手腕,稍稍用力一扯。


    白術整個人被拉進了一道暗門裏,臉上的麵具也被輕輕拽了下來。


    “原來是你。”


    一道冷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令人格外熟悉。


    白術心頭一顫,下意識抬頭看去。


    隻見那人臉上仍舊戴著那小半張黑色的假麵,向來沒有情緒的眼眸裏帶著幾分淡淡的笑意。


    “….紀長野,真的是你。”


    時隔多日,再次見到紀長野,白術都沒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


    麵對白術的話語,紀長野輕哼一聲,隨後道:


    “你跟蹤我?”


    “我沒有!我隻是……”


    白術下意識否認,但腦子稍稍清醒之後,剛剛自己的行徑確實是在跟蹤他沒錯。


    他臉色微訕,換句話道:


    “你怎麽會在這裏?”


    問完這句話後,白術才發現兩人竟站在一個員工通道口裏,周圍環境昏暗,隻有綠色逃跑指示標亮著。


    也不知道紀長野是怎麽進來的。


    “你呢?”


    紀長野將手上的麵具還給白術,語氣淡淡:


    “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不是一個人?”


    白術愣了一下,並沒有意識到紀長野後半句話問的有些問題。


    “我和我朋友一起來的…..隻是過來看看。”


    紀長野微微挑眉,簡單的“哦”了一聲。


    白術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意思,紀長野本就是個情緒不怎麽外露的人,更何況他臉上還戴著半張假麵。


    白術正低著頭想著怎麽開口,便聽紀長野問道:


    “你剛剛是在找我?”


    白術抬起頭,兩人視線在半空中對上。


    如果白術否認,他相信紀長野一定是那種會立馬掉頭就走的人,不帶絲毫猶豫。


    於是白術很委婉的試著開口道: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聽到這話,紀長野竟輕笑一聲,微微勾了勾唇角。


    “哦?你單方麵認為的朋友嗎?”


    紀長野這話說的相當不客氣,即便白術和他一起過事過兩次,自以為算是比較熟悉他的人了。


    但時隔多日,這人又變得冷漠不近人情起來了。


    白術沒有說話,大概是看出他有些不高興,紀長野便又難得主動的開口道:


    “你的那個朋友帶你來的海市?”


    白術微微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問。


    更奇怪的是,這已經是紀長野第二次提起他的朋友了。


    白術想了想,還是如實說道:


    “不是,是我……第三次過事時遇到了一個人,我是按照他的要求來的海市。”


    說完這些,白術就已經做好了紀長野冷淡敷衍的準備。


    畢竟兩人確實現實生活中沒什麽交集,僅僅是在一塊過事過兩次。


    如果單方麵憑這些去道德綁架紀長野,白術是真的做不出來。


    “第三次?”紀長野的聲音略顯驚訝。


    “我記得你三次的時間沒有那麽快,就算是提前也不會提前這麽多吧?”


    第二次過事,兩人是在一起的,出來不過才幾天,白術確實是不可能這麽快迎來第三次的。


    “嗯…..確實是這樣的,但期間發生了一些意外。”


    白術不太想說的那麽清楚,如果紀長野本就無心跟他牽扯太多,多說反而沒什麽意思。


    誰知紀長野卻一反常態的刨根問底道:


    “什麽意外?”


    白術隻好繼續解釋給他聽:


    “我一個上大學時玩的很好的朋友,他也收到了那份信,所以……”


    “所以你就陪他一起進去了?”


    紀長野的聲音聽起來確實有些冷,白術沒想太多,點點頭道:


    “是的,他一個新人什麽都不懂…..還好這次也算是有驚無險。”


    紀長野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看見白術說這話時,眼裏閃過的一絲猶豫和遲疑。


    他輕輕冷哼一聲,“你是真蠢還是假蠢?”


    白術不明所以,他也沒做什麽卻惹來紀長野一句藐視的謾罵。


    然而紀長野在說完這句話後,便轉身朝著昏暗的甬道走去。


    白術看著他筆直的背影愣在原地,想要問出口的話到底卡在了嗓子裏。


    這時,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的紀長野卻微微側過頭來,聲音有些不滿道:


    “不是還有朋友在麽?”


    白術愣了兩秒,心裏一驚。


    他完全把去上廁所的李多樂給忘在腦後了!


    “啊,對……”


    “嗯,明天早上八點,高竲的咖啡店見。”


    說完這句話,紀長野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白術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等他離開員工通道後,他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他怎麽知道自己雇傭了高竲做向導的?!


    難道……他早就在人群中認出了自己?


    “故意的吧……”


    白術心裏有些不爽的嘀咕一句,隨後快步原路返回。


    五分鍾後,白術在剛剛那個很嘮叨的攤主邊上找到了李多樂。


    好在沒找到他的李多樂沒有亂跑,老實的在原地等著他。


    隻不過等白術回來,免不了要遭這家夥幾句抱怨的話。


    “你跑哪去了?就算是再心急,也不能把我扔在這裏吧?”


    白術隻能道歉,“不好意思,剛剛看到了一個比較感興趣的東西,一下子忘記了。”


    挺奇怪的,白術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沒有說實話。


    不過李多樂也沒有看出來,隨口問道:


    “怎麽樣?價格是不是超貴的?”


    白術笑著點點頭,“是啊,買不起呢。”


    “那我們回去吧?”


    李多樂實在是逛不動了,他們手裏的資金有限,還要等明天見過關聰才能決定手裏東西的去留。


    “好。”


    白術也正有此意,原本他和李多樂進來也隻是順帶長掌眼,多了解些關於海潮公會的事情。


    順著人流往外走,白術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閘口等待的高竲。


    高竲也看見了白術,眼神示意了一番。


    等白術和李多樂退掉電子手環,重新拿回保險櫃裏的手機和物品時,外麵的天早就黑透了。


    “需要支付你多少?”


    白術打開手機的支付寶。


    高竲也不客氣,放出收款碼,笑了一下道:


    “三千,感謝老板支持。”


    “好了。”


    白術將錢打了過去,多給了五百。


    高竲又多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將二人帶回原先的咖啡店裏,又順帶著介紹了一些附近比較好吃的飯店,這才將白術二人送走。


    出了咖啡店,白術和李多樂也沒去高竲推薦的飯店吃飯。


    白術用手機查了一下,這些飯店都有低消,極有可能也是潮汐俱樂部名下的產業。


    於是為了省錢的兩人,隻好去路邊找了家燒烤店擼串。


    兩人隻顧著悶頭吃,多餘的話倒是很少說。


    一來確實是餓了,二來這裏是海市,人多眼雜,不是說事的地方。


    等到吃飽喝足之後,兩人找了一家環境看上去不錯的酒店開了一間標準房。


    李多樂躺回床上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哎喲!我的腰!”


    白術不像他那樣長時間久坐,稍微站的時間長點,腰就痛。


    想到這,白術便問道:


    “你公司那邊到底請了幾天的假?”


    李多樂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翻過身來,目光渙散道:


    “三天。”


    “但是現在,老白,我是不是該考慮辭職啊?”


    “前陣子你跟我說你最近不上班了,我還奇怪呢,以為你是想開了…..”


    “現在看來,想不開也得想開,哎,沒有辦法的事啊!”


    白術一怔,是啊,現在的李多樂也和自己一樣了。


    沒有辦法再過從前那種隻要努力掙錢也能好好活著的生活,白術沉默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李多樂悶悶的聲音傳來:


    “老白…..你這事,阿姨知道嗎?”


    白術停滯了一秒,抬起頭來回答道:


    “不知道。”


    “我沒辦法說。”


    李多樂點點頭,“確實。”


    白術是獨生子,但李多樂不是,他的父母在他很早之前就離婚,並各自重新組建了新的家庭。


    但即便如此,李多樂的爸媽都對他很是關心,並沒有因為有了新的小孩就對他不管不問。


    所以李多樂想了想,還是說道:


    “……遲早的事,最起碼我要讓我爸媽有個心理準備。”


    白術問:


    “那你要怎麽說呢?”


    李多樂歎了一口氣,“就說自己得癌症快要死了,準備到處玩一玩,不也挺符合現在的情況麽?”


    白術失笑,沒說什麽。


    “明天早上我要去見一個朋友,你要不要去?”


    白術忽而開口道,李多樂有些沒反應過來,愣了一秒。


    “什麽朋友?”


    他了解白術,如果是可以帶他見的朋友,一般不會特意提前說。


    既然提前說了,那必然有他自己考慮的因素在的。


    白術麵色糾結了兩秒,遲疑道:


    “一個不算朋友的朋友。”


    聽到這話,李多樂心裏多少也有點數了。


    八成又是過事時認識的,他說:


    “不去,明天幾點見?”


    白術:“早上八點。”


    “行,見完你給我帶早餐,我想吃小籠包和鴨血粉絲湯。”


    李多樂嘿嘿一笑,一點也不跟白術客氣。


    白術微微挑眉,“行。”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白術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去高竲的店裏等紀長野。


    高竲的咖啡店也隻是剛剛開門,隻有一個很年輕的女生穿著工作服,瞧見白術推門進來還稍稍一愣。


    “你好,我想點兩杯卡布奇諾,現在方便嗎?”


    白術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小姑娘臉頰微紅,連忙開口道:


    “當然可以,您在這邊稍微坐一會兒,門店才開門,有些材料我需要準備一下,可以嗎?”


    “好。”


    白術挑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恰巧跳出來好幾條信息,都是趙勉發來的。


    白術猜他應該是剛開完早會,恰好想到已經在海市的自己,順手發來了消息。


    【白術,去海市還算順利嗎?】


    【聽小鄭說,你挺想加入海潮公會的?】


    趙勉口中所說的小鄭,也就是鄭菀卿。


    白術沒有對趙勉還有鄭菀卿說過自己想要加入海潮公會的事,但鄭菀卿聰明,她把自己猜測的事直接告訴了趙勉。


    趙勉就是海潮公會的一員,他也去過鬼市,手上沒有那麽一兩件保命的東西,那是不可能的。


    畢竟趙勉是個十分體麵的大老板,不至於幾百萬掏不出來。


    白術正想著該如何回趙勉,這時店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一個個子很高的年輕人徑直朝著白術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


    “來的挺準時。”


    紀長野神情淡淡,眼眸很輕的在白術白淨的臉上一掃而過。


    “總不好意思讓你等我。”白術這話說的很溫和。


    紀長野落座向後一仰,微微挑眉:


    “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白術一怔,不明白他這樣說的意思。


    紀長野是以為自己遇上什麽麻煩了嗎?


    白術不太確定的開口道:


    “你想知道什麽?”


    紀長野淡淡的反問道:


    “你說呢?”


    “全部。”


    白術一愣,紀長野坦率的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更何況這故事有些長,他竟無從說起。


    等他將第三次過事的事說完時,那名女服務生也剛好將兩杯冒著熱氣的咖啡端了上來。


    “小心燙,請慢用。”


    “謝謝。”


    白術伸手將咖啡杯放在了紀長野的麵前,隨後很小心的抬眼看了他一眼。


    從他開始敘事,到整個事件說完,紀長野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白術摸不清他的態度,隻能從他沒什麽情緒的臉上琢磨點別的意思出來。


    紀長野沒有動眼前的咖啡,不知道是不喜歡還是別的什麽。


    他隻是看向白術,目光冷淡:


    “那你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麽。”


    白術一愣,不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思。


    “什、什麽?”


    “你找我,難道不是為了這些事?”


    紀長野這話說的太過於淡漠,幾乎算是不近人情,白術有片刻的愣住。


    他不明白紀長野為什麽要這樣說,好似自己找到他,就是為了尋求幫助一樣。


    但紀長野和自己一樣,都是剛剛過事的新人,他又能幫到自己什麽?


    白術看向他的眼眸不再溫和,也退去了一些溫度。


    “你覺得昨天我…跟蹤你,是為了得到什麽?”


    紀長野沒說話,但白術通過他的表情,知道了他的想法。


    不知道怎麽回事,白術竟覺得有些失落。


    一種自己錯信他人的失落。


    “我沒什麽事情要求你,如果昨天麻煩到你,我在這裏說一聲對不起。”


    “你可以走了。”


    白術端起眼前的咖啡杯,升騰而起的白霧朦朧了他的雙眸。


    紀長野瞧著他那副少見的、冷漠的、故作矜持的模樣,隻覺得十分有趣。


    他輕笑一聲,“又生什麽氣?”


    白術微微皺了皺眉,他根本就沒有在生氣。


    但被紀長野說的,好像自己在跟很親近的人鬧什麽小脾氣。


    事實上,以兩人的相熟程度跟這些都完全不沾邊。


    白術不說話,紀長野也沒打算走,他學著白術的樣子也端起咖啡杯淺嚐了一口。


    說實話,沒喝出什麽味道來,紀長野說:


    “不想救你那個朋友?”


    白術左眼皮一跳,“什麽?”


    紀長野放下杯子,淡聲道:


    “他碰了不該碰的東西,活不了太久的。”


    白術握著咖啡杯的手一緊,如果紀長野說的是真的,那為什麽關聰當初沒有告訴他們?


    可是紀長野沒有理由騙他。


    “關聰他沒有……”


    白術沒有說完的話被紀長野所打斷:


    “那是因為他需要你們把東西從裏麵帶出來。”


    白術愣在原地,他知道關聰圖謀不軌,但也沒有把他想的那麽壞。


    紀長野接著說道:


    “你沒有碰這些東西,算你的運氣不錯。”


    他說:“和它們融合容易,剝離可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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