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進入庭院刻字之後,多澤迅速尋至那條溝的外牆,竟距官署僅兩丈之遙,中間是片光禿禿的空地。幸而官署夜半無人,多澤遂整夜守於溝側牆根處。


    次日午夜,多澤又蹲於牆根,沉凝反思自己尋人之法是否有誤?如此苦等,何時方是盡頭?正當他心生煩悶之際,平靜的泉麵泛起絲絲漣漪,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在水中攪動兩下。


    多澤心中一喜,旋即伸手輕拽那根木棍。


    溝中的泉水傳出細微響動,須臾,一個婦人渾身濕漉地爬了出來。


    月色下,隻瞧得清那婦人雙眼明亮,她皺眉審視多澤,心生警覺,也不先開口說話。


    多澤低聲問道:


    “你可是娜仁公主?”


    婦人沉聲道:“你既已知曉我是塔拉,想必已見過娜仁了吧!”


    忽地,她怔怔望向多澤:


    “你是娜仁的……”


    多澤心中的疑惑,即刻便有了答案,他的母親的確是娜仁,眼前的婦人才是替嫁的塔拉。


    多澤也不隱瞞:


    “我是娜仁的兒子多澤,來燕京是為接你回家!”


    婦人險些激動落淚:


    “公主竟然有了兒子?還這般大了?”


    “塔拉見過殿下!”塔拉忙的向多澤伏地叩首。


    多澤趕忙“噓”了一聲:“我先想辦法帶你出去再說。”


    塔拉搖搖頭:


    “這院裏的人出不去,除非死!”


    “為何?”多澤驚愕。


    塔拉低聲道:“此處雖是完顏烈在燕京的後院,然在後院深處,囚禁著狄國的亡國之君和晏國的太子!”


    “完顏烈將他們軟禁在此已逾十年……”


    “因此,後院裏的人,活著是無法出去的!”


    狄國的亡國之君和晏國太子一直沒死?竟被完顏烈嚴加看管囚禁至今,難怪阿木爾潛入燕京數次也未尋得娜仁半分蹤跡。


    但顯然這不是多澤關心的事,他隻皺眉沉思。


    多澤忽地想起搭救夷殤時,沈婉教他紮針致人假死之法。遂問塔拉:


    “院裏死了的人如何處置?燒掉嗎?”


    塔拉搖搖頭:“不是,他們怎會做那般麻煩的事,院裏的死人是要扔去行宮外的,至於扔往何處,我亦不知!”


    聞此,多澤鬆了口氣:


    “如此便好辦!”


    而後他附在塔拉耳邊低語幾句。


    塔拉神色欣喜,而後又微微遲疑:


    “若我走了,狄皇該怎麽辦?這十年來,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完顏烈不傳喚我之時,皆是由我在狄皇的屋中照料他!”


    多澤這才想起,塔拉替母親與羌族和親,她現在的身份實則是狄皇的妃嬪……


    多澤得知其母為娜仁後,心中疑慮已消,尋沈婉才是頭等之事:


    “那你是否隨我一同離去?若隨我走,便依我所言行事。”


    “若不隨我走,待天亮時,我便要自行離去了!”


    塔拉驚愕失色:“殿下這般快便要走?”


    多澤頷首:


    “我此番前來,本就是為尋你,而今心中已有定論……”


    “我尚有要事亟待處理!”


    塔拉須臾間便明白過來,這是她此生唯一逃離這裏的機會。


    她稍作遲疑,旋即篤定道:


    “殿下,塔拉依你所言!”


    二人剛將計劃安排妥當,便聞得官署方向傳來響動,塔拉趕忙緩緩鑽入溝內返回了後院。


    博牙台手中似握著密函,清冷夜色中,其聲清晰可聞:


    “不急於奪回汴京和洛城?奪城亦務必生擒沈泓?不得傷沈泓及其親眷?少主此意何為?”


    “為何對那沈賊這般仁慈?哎……”


    博牙台蹙眉,心生疑惑,繼而又問信使:


    “少主遣你傳信時,麵色如何?”


    “他可是憋著什麽我不知曉的大招?”


    那信使用力想了想,道:


    “少主當時麵色似有欣喜之狀!”


    博牙台負手而立,而後頷首:


    “那就是了,少主定是已經想好妙計應對那沈賊!”


    “既如此,我便按兵不動,靜聽少主吩咐!”


    生擒沈泓?不傷及沈家家眷?完顏琿也曉得沈泓是婉兒的父親了?


    多澤愈加確定心中所想——沈婉一定在汴京。


    ——————


    林如月甫回汴京,沈泓旋即迎她入了將軍府,便急急商談道:


    “如月,汴京大局初定,此時正宜操辦寒舟與婉兒的婚事。寒舟無父無母,不若你花些時間?速速將這等大事辦了?”


    林如月含笑應道:


    “我亦作此想,夫君可有何交代?”


    盡早成了親,待下次姚家軍出征之時,婉兒肚子裏或許會多出個小娃娃?


    如此念及,沈泓早已神色飛揚,他將日前沈昀籌備的采買單子交予林如月:


    “昀兒已略有準備,餘下諸事便交予你了。寒舟不欲婚事從簡,年前可否辦妥?”


    沈媛與沈嫵剛與自家二叔行禮告退,未及走遠,便聽到沈泓與林如月商談姚寒舟的親事,她微微愣神。她與嫵兒比沈婉尚且年長幾歲,不知歸宿在何方………


    “距年關尚不足一月,我當遣人年前將姚府整理停當,再向母親求教婚儀事宜,讓寒舟正月於姚府迎娶婉兒過門,可否?如此寒舟應是無所憾矣!”隻聽林如月肅容答道。


    沈泓含笑頷首微應:“那便正月……”


    恰在此時,有卒前來,沈媛疾步出了門。


    那士卒單膝跪地,雙手抱拳:


    “將軍,有人至軍中尋你!”


    林如月忙的說道:“夫君,你且去忙,不必為家事煩憂!我自會處理妥當。”


    言罷,她趨前為沈泓整了整衣領,沈泓順勢握住她的手:


    “如此,便有勞夫人了!”


    “為夫需往軍營巡查,入夜方歸。”


    林如月麵泛紅暈,輕點臻首。


    沈泓策馬至軍營,姚寒舟與沈昀的兵正在操練,二人上前與沈泓躬身行禮,眼神皆朝著軍帳方向看去。


    沈泓急急步入軍帳,內裏已坐著一位身著華服之人,隻帶兩名隨從在側,此人年約四五十,麵色沉穩,目光如炬,觀其氣質,便知其非比尋常。


    沈泓先是一怔,那人已抱拳施禮:


    “久聞沈將軍英名,吾乃冀城轉運使賀知州,得知將軍夜襲夷營,攻克汴京洛城之時,吾便率冀城義士剿滅城中夷兵,今日特代冀城全城百姓歸順將軍,還望將軍應允!”


    來人開門見山,一句廢話也不曾寒暄,沈泓微微驚愕,仍是穩穩落座於上位,凝視賀知州,眼神深邃:


    “嗯?吾亦久聞賀大人之名,昔日熹和之亂,賀大人可是大開城門,親迎夷人入城!緣何今日願歸附我姚家軍?”


    賀知州已然背手而立:


    “此一時彼一時,當年之亂,聖上駕崩,皇室宗親皆遭擄掠,吾已回天乏術,為保全城百姓安全,這才開啟城門,恭迎夷兵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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