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


    完顏烈所建的燕京行宮規模宏大,多澤曆經千辛萬苦方得以混入其中,做了個倒夜香的活計。


    這個活計除了可在行宮各院落間自由穿梭外,簡直是一無是處。


    與屎尿打了多日的交道之後,多澤終於循著蛛絲馬跡覓得完顏烈的後院。


    又一個夜半時分,他如往常般蒙住口鼻,佝著身子,推著夜香車欲出行宮,忽見有人策馬至行宮門前,那人翻身下馬後,腿腳已然不穩,顯然是因長時間騎馬所致:


    “博牙台將軍何在,八百裏急報!……”


    那信使神色焦灼,多澤心中一沉,暗忖莫非完顏琿在上京吃了敗仗?


    未等信使蹣跚幾步,博牙台已然闊步而出,其神色凝重:


    “何地來的?”


    “將軍,汴京與洛城失守!城內守兵連同洛城外五萬精騎盡皆殞命,巴布將軍首級,至今高懸於汴京城牆!”


    好在並非完顏琿出事,博牙台稍感寬慰,然轉瞬又皺眉問道:


    “何人奪城?”


    “洛城之外五萬精騎緣何出事?”


    那信使站立不穩,索性坐於地上,氣喘籲籲:


    “那賊子打的‘姚’字旗號,據探子探查,為首者是一個名為沈泓的人!……”


    “那沈賊之兵不知從何處冒出,竟是突然夜襲了洛城精騎大營……”


    博牙台切齒道:


    “洛城五萬精騎駐地那般隱秘,為何會毫無察覺地遭襲?汴京與洛城城防皆加修得固若金湯,何以如此之快便被攻破?我南征軍中必是有奸細與那賊子暗中勾結!”


    聞得沈泓之名,多澤霎時腿軟,癱倒在地。


    沈泓?


    婉兒之父不是名喚沈泓麽?


    遠處的數人隻道是倒夜香的老頭子經不得驚嚇,無人睬他。


    博牙台旋即下令:


    “即刻八百裏加急,將汴京和洛城失守之事送信至上京,速速將完顏少主的命令傳回燕京!”


    一側有人領命而去。


    多澤已顫顫巍巍起身,他須得加快步伐尋到娜仁,而後趕赴汴京,他要去看看,那裏是否有沈婉?


    ——————


    此時的汴京姚家軍軍營內。


    沈泓正襟危坐於堂上,其右側下位坐著一位老者,那老者向沈泓抱拳施禮:


    “老朽乃汝城太尉馮年,昔日夷兵來犯,汴京淪陷,皇帝駕崩,吾時任汝城太尉,無兵抵禦夷人,隻得向夷人俯首稱臣,又居汝城太尉十年,現今姚家軍歸來,老朽願效皇城司軍穀正使,做姚家軍內應,助沈將軍攻克汝城!”


    沈泓抱拳還禮:


    “敢問馮太尉,汝城內現有多少夷兵?”


    馮年趕忙回答:“汝城本乃小城,又離汴京偏遠,城內夷人僅有兩千,其餘皆是夷人收編的晏國舊人!”


    沈泓眉頭微皺,沉思片刻:


    “沈某感激馮老先生對姚家軍的信任,然姚家軍剛剛經曆大戰,需要休整數日,且汴京與汝城之間還隔著一個埔城,請容我先將埔城拿下之後,再派人與馮大人聯絡,不知可否?”


    馮年趕忙應允,又與沈泓談及當年姚綱之勇,而後才緩緩告辭離去。


    沈昀自裏屋而出,沉聲道:


    “父親,先取汴京,實乃明智之舉!”


    “如今已有三座城池前來歸附,若繼續如此,奪回中原豈不猶如探囊取物,指日可待?”


    沈泓輕歎一聲:


    “即便是囊中取物,亦須得人力去取。而今姚家軍中缺乏可用之人啊……”


    “哦,對了,我命你向南晏傳信,恭迎南晏王回汴京登基之事,可有回複?”


    “若南晏王歸來,遣其部眾管理城池,我姚家軍隻需將夷人逐出中原,鎮守在定州即可!”


    沈昀搖頭,緩聲道:


    “南晏方麵毫無音訊,孩兒著實不知那南晏王心中作何打算?請他當皇帝,他亦不願意來當嗎?”


    聞此,沈泓眉頭緊蹙,麵色凝重,他心中隱有不安,卻又一時無法分辨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又過半晌,沈泓才凝聲道:


    “南晏王態度晦暗不明,姚家軍亦不敢輕易接受城池歸附,罷了,大軍終歸要交於寒舟手中,這歸附之事,待寒舟回至汴京再行定奪!”


    ——————


    此時的南晏,禹城。


    南晏王宋覲身著一襲黑色錦袍,領口鑲著一圈雪白的貂毛,腰間束一條嵌著寶石的腰帶,他靜靜地站在宮牆之上,衣袂飄飄。


    汴京之戰,震驚中原。即便尚未收到沈昀的密件,他也對汴京之事了然於胸。此刻,他眉頭緊蹙,目光深邃而凝重,沉沉望向遙遠的北方。


    方之奐身著緋袍,立於宋覲身後數步之遙。許久之後,見這位南晏王仍無下牆之意,他移步上前,輕聲說道:


    “王上,此處風大,還是回內室歇息吧!”


    宋覲微微側頭,瞥了一眼方之奐,沉聲道:


    “方愛卿無需擔憂,本王身體無恙。”


    昔年,宋覲身為康王之時,被完顏烈一路追殺,他逃了大半個中原,曆經千難萬險,才在宇文彥的暗中協助下,從陽城渡江,逃至南晏的禹城。


    或許是驚嚇過度,身體受到損傷,自那以後,他便畏寒畏風,即便有方之奐這位昔日大晏赫赫有名的太醫隨身侍奉多年,也未能為他侍奉出一子半女來。


    “方愛卿,到了本王必須返回汴京的時候了嗎?北晏的人民在等我回去嗎?”宋覲仿若自言自語,又似在與方之奐交談。


    “先皇向來不喜本王,遙想當年,本王尚在年幼,他便將本王發配至定州軍營。本王一心殺敵,屢立戰功,不過是想博先皇歡心罷了!”


    “豈料,非但未能取悅先皇,反倒招來太子的猜忌追殺!”


    “本王不喜汴京,因為汴京城裏沒有我的家……”


    “況且,即便如今本王有意歸去,也是回不去了!”


    話至此處,宋覲神色微變,輕咳數聲。


    見此情形,方之奐自袖中取出藥丸,呈於宋覲,而後躬身施禮道:


    “如今先王嫡脈僅剩王上您一人了,若王上不喜汴京,在禹城登基稱帝也未嚐不可,難道還有人敢置喙您嗎?”


    聞得此言,宋覲眼眸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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