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西珠隨阿奇那踏入烏達的屋子,含笑問烏達:


    “你尋阿娘所為何事?”


    烏達小心翼翼地靠近西珠坐下,恭聲道:


    “阿娘,現今尚書府諸事順遂,皆如阿娘所願,孩兒為阿娘欣喜!”


    “然欣喜之餘,孩兒亦有幾分不快!”


    西珠皺眉問道:


    “何事令你心生不悅?”


    烏達低頭道:


    “今日在外聽聞有人談及尚書府中的中原女子尚可高嫁,府中大夫人卻薄待尚書的親子多澤,又聞她們提及舊事,言及阿娘早年因妒恨多澤親娘,將其逼死!”


    “阿娘,孩兒聞此,竟無言以對,隻因幼時確曾見你……”


    西珠的臉色刹那間變得陰沉:


    “確曾見我苛待塔拉,對嗎?”


    烏達趕忙壓低聲音說道:


    “阿娘,我絕無責怪您之意,隻是我著實不解,為何您對林姨寬厚仁慈,卻容不下多澤的親娘?”


    “這許多年,關於塔拉之死本已讓多澤心結難消,如今婉兒又將嫁與他人,多澤愈加憤恨難平!”


    “然而,我信阿娘你不喜塔拉,但絕不會逼迫塔拉至死,阿娘,未免多澤聽信他人之言,生出事端!為尚書府添些麻煩!你何不悉數告知於我關於多澤親娘的事?我畢竟是多澤兄長,也可開解開解他!”


    此言卻也在理,西珠輕歎:


    “烏達,你的心思何時竟變得如此縝密?”


    言罷西珠又看了看烏達淨室的簾子:


    “多澤,你出來吧!”


    聽到這話,烏達呆若木雞,簾後的多澤也愣住不敢動彈。


    西珠再次說道:


    “你若不出來,此後我便再不會提及你阿娘之事!”


    聞此,多澤匆忙自簾後而出,跪於西珠麵前:


    “夫人……阿娘離世,不曾留一物,近日我心情無法安寧,懇求夫人告知阿娘過往與我,以慰哀思!”


    言罷,多澤深深叩首。


    西珠斜目瞥了地上的多澤一眼,歎氣:


    “多澤,多年以來,眾人皆言是我逼死了你娘,言者多矣,就連我自己也覺著是我害了她!”


    “然而,有時候想來,我也覺並非如此。”


    “昔日夷國初建之時,尚未南征,完顏烈亦不似如今手握重兵。那時我兄長征戰草原,所向無敵,軍權頗重,遂遭皇帝猜忌!”


    “你阿娘塔拉本為我兄長看中的女子,無奈皇帝蓄意將其賜給你的阿瑪。彼時我與你阿瑪新婚不久,此舉顯然是蓄意挑撥我兄長與你阿瑪的關係,令人心生不痛快!”


    “我曾勸你阿瑪將你阿娘暗中送回我兄長處,或是讓你阿瑪替我兄長將你娘養在金家,怎奈大人與你娘不久便情投意合,對我的勸告充耳不聞!正因如此,我兄長與你阿瑪多年不和,我自然將怒氣都撒在了你娘身上!”


    “然而多澤,我從未想過取你娘的性命!你娘離世那日,至我跟前懇求,說她會想辦法讓大人與我兄長和好如初,以助大人在仕途上平步青雲!隻求我能善待你……”


    往事如附在疤裏的膿瘡,不忍直視。


    說到此處,西珠也忍不住淚水漣漣,阿奇那趕忙上前遞過巾帕,西珠接過巾帕擦拭眼淚:


    “我萬萬沒想到,你娘的辦法,竟然是她自己赴死……”


    “如今回想起來,當初你的阿娘外遭他人覬覦,內受我刁難,大人又護不住她,她定然活得極為艱難,才會萌生死意!”


    塔拉去世時,多澤年紀尚小,見到塔拉的屍首被府兵從井中撈起時,他便倒地抽搐不止,自那以後,他再不敢親近任何人。


    直至沈婉與林如月至上京後,見母女二人既為奴隸,卻也活得淡然,多澤才認命般慢慢打開心結。


    此刻聽西珠說起阿娘的往事,多澤的淚水潸然而下:


    “多謝夫人坦誠相告!”


    西珠顫抖著伸手扶起多澤:


    “我多方周旋,終於讓我兄長與你阿瑪摒棄前嫌,到最後,他倆和好如初,卻將塔拉的死,盡數歸咎於我!”


    “或許他們都不願承認,害死塔拉的,正是他們自己吧!”


    “多澤啊,這麽多年,是我對不起你!他們將怒氣撒在我身上,我便看你更加不順眼,做不到善待你!”


    “可是多澤,你阿瑪是疼愛你的,他不讓你娶婉兒,是擔心日後無人為你周旋,婉兒會重蹈你娘的覆轍,也怕你因此喪命!”


    “你萬萬不要因此事記恨你阿瑪,而做出對尚書府不利的事情來才好……”


    多澤再次俯首跪地向西珠叩首數次:


    “夫人將實情告知與我,對我而言已是重恩!”


    “隻是夫人……我還想問一事,我阿娘是否是羌族人?”


    聞言,西珠即刻蹙眉:


    “多澤,你娘生前所願,便是你安穩一生,你阿瑪所為之事,亦是完成你娘遺願,往事久矣,休得再提!也莫要再聽信他人胡言。”


    西珠言罷,旋即起身,甩袖離去,臨行前,仍不忘狠狠瞪烏達兩眼,烏達見狀,趕忙埋頭,不敢言語。


    待屋內重歸靜謐,烏達方將多澤扶起:


    “多澤,不論往昔發生何事,我們都是阿瑪的兒子,也是血脈相通的親兄弟,此前乃是我阿娘做得不對,日後,她定會改過!”


    多澤頹然坐於案前,良久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二人忽聞沈婉低沉的聲音:


    “多澤……”


    多澤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光芒:


    “婉兒!……”


    烏達即刻起身,邁向沈婉:


    “婉兒,你何時來此?”


    沈婉囁嚅道:


    “白日裏聽聞烏達你欲娶拓敏為妻,回府後,我特來向你道賀,未料想夫人在此……”


    “夫人所言,我……我全都聽見了!”


    烏達驚道:


    “婉兒,切不可向林姨提及多澤的娘與我阿瑪的那些過往!以免林姨動了怒氣,身子愈發不適!”


    沈婉聞之,展眉輕笑。暗想:烏達呀,你未免思慮得過多了些!


    然她旋即抬頭,望進烏達關切的眼眸裏,忽而有些觸動:


    “我又不是傻子,怎會將那些往事告知我娘?”


    沈婉上前,拉過多澤的手臂:


    “多澤,往事莫要再想,可好?我也期望你一生安穩,無煩無憂!”


    “無論日後我身在何處,你都是陪我一起長大的好兄長!”


    烏達皺眉,沈婉有所覺,趕忙拉過烏達的手臂,亦看向烏達:


    “無論日後我身在何處,烏達你,也是陪我一起長大的好兄長!”


    聞此,烏達方微微舒展了眉頭,他隻當沈婉的‘何處’是在元帥府。


    多澤聞之,卻猛然看向沈婉,直覺告訴他,沈婉的‘何處’是在極為遙遠的地方!


    三人沉默片刻,多澤起身告辭,沈婉也隨之離開。


    多澤步入院子,沈婉亦隨著多澤的身影而入。


    多澤回身,驚詫問道:


    “你不怕我?竟還敢進我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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