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名身著黑衣、麵覆黑巾之人自槐香院外翻牆而入。


    聞得聲響,沈婉驟然驚醒,忙輕聲喚醒林如月:


    “阿娘,快醒醒,似有賊人進院了……”


    母女二人悄然起身,匿於淨室隔簾之後。黑衣人已然入屋,沈婉看不清來人麵容,僅借傾斜而至的月光,望見一道身影徐步而來。


    沈婉揮袖,卻聞得年輕男子壓低聲音喚道:


    “婉兒,你們在哪裏?我來接你們回家了!”


    “婉兒,我來接你們回家了!”


    沈婉收住銀針,怔愣之際,林如月已朝黑影行去:


    “昀兒……是你嗎?”


    “我的昀兒……”


    ……


    “阿兄……”


    “婉兒,婉兒,你這是怎麽了?”烏達的聲音在耳畔低沉響起,沈婉猛地驚醒睜眼,原是一場夢魘!


    火堆燃得正旺,眾人皆在休息!


    烏達伸出手,輕輕拂去沈婉額頭上被汗水浸濕的碎發:


    “婉兒,你是哪裏不舒服嗎?”


    “阿兄?你夢到多澤了麽?”


    幼時,他曾聞沈婉喚過多澤為阿兄。


    沈婉垂首低語:


    “烏達,我不過是做了一場夢,夢中我與你還有多澤在草原上賽馬,多澤為追趕我們,不小心落了馬,身負重傷!”


    烏達鬆了一口氣,道:


    “原來是夢呀!想來是這山中環境太過惡劣,你白日裏疲於采藥,夜裏又沒休息好,來,不如靠著我肩膀好生睡一覺!待天色微微亮,我們便四下尋藥去!”


    “在這山中滯留多日,未見得千年靈芝!這兩日卻頻頻聞得狼嚎之聲!”


    “若再長久逗留,恐怕會遇到危險,況且你是個女子,身體也會受不住!”


    隊伍踏入仙靈山已然十日,僅采得些許尋常藥材,靈芝之類,一無所獲。


    皇後欲求延年益壽,丞相欲療頭疾之苦,她皆有良策應對,沈婉此番入山,首要之務,乃是覓得再生花。


    靈芝本是一年生植物,又怎會有千年靈芝?況且此時節要想覓得一朵大靈芝,想必也是極難的。


    沈婉將身子倚向身後的樹木,麵含苦笑。


    烏達見沈婉展顏,不禁奇道:


    “婉兒,緣何發笑?莫非是我言語有失?”


    沈婉搖頭答道:


    “我豈會如你想的那般嬌氣!這些時日,倒是令我憶起幼年時,阿娘攜我逃離汴京後的那段歲月!”


    烏達眉頭緊鎖,半晌沉聲問:


    “婉兒,你還恨夷國,恨我阿瑪嗎?”


    沈婉凝視著烏達,緩聲道:


    “亡國之責,非我之過,也非你阿瑪之錯,我有何可恨之處?況且,彼時我尚年幼,阿娘攜我一路逃亡,一路躲避,若非遇得金大人,或許我與阿娘早已經死了。”


    烏達稍稍展眉,而後低頭輕聲問道:


    “婉兒,在你年幼之時,我阿瑪當真說過要將你許配給多澤嗎?”


    沈婉頷首。


    “婉兒,若你不願嫁與多澤,無人會逼迫於你!出發前我問過阿瑪為何不讓多澤與你同行,阿瑪說多澤體弱,恐怕不能護你周全,他與你從前說過的話,也不過是一時戲言罷了。”


    “十年前,林姨為我阿瑪治愈疫症,這些年來,你又替多澤療愈癇症,婉兒,你不虧欠我們什麽,我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嫁你想嫁的人,不需要有任何負擔的!”


    沈婉本欲胡言亂語幾句以敷衍烏達,然她抬頭見烏達神情真摯誠懇,一時竟難以說出半句虛情假意之語。


    然而……想做的事……一直是回到曾經的汴京,去汴京城中的柳河泛舟,或是去大梁巷正東街看皮影戲!


    她能做到嗎?


    她非夷國所屬,非上京之民,亦非尚書府中人。故而無論烏達亦或多澤,她都不敢向其言明心中所想,亦不敢告之他們其阿父阿兄尚存於世,隱匿於蒙山之中。


    尚書府對她有養育之恩,她並非不知感恩,然而自己與他們之間,注定存有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想到這裏,沈婉微微垂首說道:


    “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全由金大人定奪!”


    “阿娘說我年紀尚小,無需為此費心……”


    話畢,沈婉抬眸看向烏達,卻見烏達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自己,神情頗為異樣。


    “烏達,你怎麽了?”


    烏達的心跳仿佛要衝出胸腔,他竭力壓製著情緒,低聲道:


    “莫動!有毒蛇!”


    ……


    一條周身橄欖黃,背脊上有條鋸齒狀淺黑縱紋的小蛇,在沈婉所倚的樹幹上緩緩蠕動爬行。這蛇與樹幹幾乎融為一體,若非其腹部兩側的斑點因爬行而移動,烏達恐怕自始至終都難以察覺。


    此刻,它距沈婉的脖頸僅咫尺之遙。


    沈婉緊閉雙眼,屏氣凝神,卻仍無法準確判斷蛇的位置,唯有默默祈禱,望那蛇自行離去。


    那蛇吐了吐信子,不僅未離開,反而瞬間朝沈婉的脖子撲來。烏達來不及思索,伸手便抓住了它。


    “啊!……”


    隨著烏達的痛呼聲,沈婉睜開眼睛,隻見那蛇正咬著烏達的手腕,烏達的手腕處已泛起一團烏黑。


    沈婉揮揮衣袖,烏達與那蛇一同軟軟倒地,不省人事。


    罕離聞得異聲,疾步而至:


    “少主!少主!……”


    “少主怎麽了?”


    “罕離,找個瓶子,將那蛇裝起來!”


    罕離此時方見烏達身側有一約二尺長的蛇,他瞠目驚呼:


    “小姐,此乃極北蝮蛇!劇毒無匹啊!”


    沈婉未與罕離多言,迅速自火堆中取一燃得通紅的木頭,抵於烏達手腕之上!


    空氣中彌漫起皮肉炙烤的焦香,烏達額上冷汗淋淋。


    許久,沈婉方將木頭挪開,以那柄赤焰彎刀割開焦黑的皮肉,命罕離取來藥箱。


    見沈婉欲敷藥,罕離囁嚅問道:


    “小姐,難道不用嘴吸出毒液?”


    沈婉抬頭看向罕離,含笑道:


    “誰教你須得用嘴吸出毒液?”


    “中原的話本中,不都是這樣寫的麽?”


    “罕離,方才我已用銀針封住烏達心脈,毒液已被禁錮於手腕處,燒紅的木頭已將毒素盡數化解,腐肉亦被我剔除,你看,烏達的手,顏色恢複如初,已然無毒!”


    “隻是烏達遭此剜肉之苦,這手,需休養一段時間才能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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