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銘碩負手而立,沉思良久後道:


    “既然如此,那就將沈府中六歲至三十歲的女子帶回上京交由皇上處置,其餘人等擱置於此,自謀出路!”


    林如月和沈婉皆是眉頭緊皺,卻也不敢再輕易半句,唯恐一個不慎惹怒完顏銘碩,連這點恩賜也化為泡影。


    金刺向前兩步,至完顏銘碩身側,低聲問道:“元帥,那這母女二人該當如何處置?”


    完顏銘碩擺了擺手,道:“我本就沒有殺人之心,且她母女二人為林太醫之後,品性尚且高潔,那就如之前一般,仍由你處置吧!”


    給下屬一個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


    金刺單手抱拳行禮:“謝元帥賞賜!”


    眼看著沈府女眷又被押上囚車,沈老夫人和一眾人皆痛哭流涕,稚子們的呼喊聲此起彼伏:“母親,阿姊……”


    林如月眼中噙滿淚水,回頭望向沈家叔伯,示意他們安撫眾人,莫要此時激怒夷人。


    囚車內,林如月看向喬氏,麵露愧色:


    “對不住嫂嫂……沒能救出你們母女三人……”


    喬氏攬過林如月肩頭,低聲飲泣道:“如月何須此言,你欲以命救得沈家滿門,嫂嫂看在眼裏!”


    沈婉無奈,生平頭一次心生妄想,一個人如若有飛天遁地之能該有多好?


    自己,又該如何才能掌控命運?


    當夜,夷軍於一開闊平原處安營紮寨,金刺如往常般,令罕離帶林如月及沈婉入帳內歇息,喬氏母女三人,依舊隻能棲身於囚車之中。


    林如月無奈,隻得懇請罕離:“煩請大人護我阿嫂侄女周全,莫要遭其他軍士欺淩。”


    罕離念及並州城外之時,林如月未曾拖累金刺半分,其語氣較往日,稍顯緩和:“放心,我家大人已有安排。”


    林如月和沈婉進帳之時,金刺正坐在小遝子上,他望向進帳的母女二人,心有餘悸:“你們倆還真是不怕死?”


    林如月垂首:“今日差點連累大人,還請大人責罰。”


    金刺挑眉望向林如月:“元帥不是濫殺無辜之人,今日隻言男為奴,女為娼而已,你二人為何甘願冒死,也要將沈府之人摘掇幹淨?”


    男為奴女為娼而已?而已?


    林如月和沈婉皆沉聲不語。這話問得有水平嗎?如若可以,死她二人,定是比沈府滿門皆遭如此大禍好過千倍萬倍吧!


    見二人皆不言語,金刺沉聲道:


    “元帥對中原文化頗感興趣,對中原能人也頗多好感,如若你醫術真是高超,元帥定然會對你以禮相待!”


    “前年滅狄之時,狄國太子逃進大晏國土,元帥受我大夷皇帝之令出使大晏,欲請大晏天子協助捉拿狄國太子,我與元帥同行至汴京不久,元帥便驟疾纏身!”


    “隨行夷人軍醫無法可施,幸而大晏天子派你父親為元帥看診,半日後元帥便已痊愈,那以後,元帥便更是喜歡研究中原文化!”


    喔,原來如此!


    沈婉抬眼望去:“金大人可知元帥是何病因?”


    金刺挑眉:“你外祖說我們長居苦寒之地,貿然至中原,恰遇盛暑,以致中了暑氣!”


    原來如此!外祖該是用了針刺完顏銘碩十宣穴進行放血,外加大椎穴點刺放血,而後替其刮痧,完顏銘碩才會在半日後迅速痊愈的吧!


    思及去年暑期與外祖父上前采藥,自己忽覺頭暈無力,外祖父言是中了暑氣,替她刮痧後好轉,並教導她若是症狀甚重,當先行用針灸刺十宣穴與大椎穴放血治療…


    沈婉心中悵然若失,再次陷入沉默。


    見二人又沉默不語了,金刺繼續道:


    “隻是兩國交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很多事情,皆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


    “你們也應該清楚,起初我並無擄你們去上京之意,如今既然已經同行,隻要你二人不做對我大夷國不利之事,我自然不會為難你們!否則,我也保不住你們的,明白嗎?”


    林如月抬眼望去,沉聲道:“遇到大人,乃是萬幸!我們自然明白。”


    沈婉已有白日裏赴死的決心,雖是沒死成,但那勇氣一旦湧上心頭,便也少了努力求活的精神氣,自是垂頭喪氣,不像往日般俏生生地接金刺話茬。


    金刺挑眉:“沈府餘下眾人欲回汴京,我已著人安排!”


    沈婉想要道謝,卻又心中悲涼。明明夷人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此刻卻要對其感激涕零。


    可如今身份如此,除了擺正自己的位置,竟然別無他法!


    懊惱間,忽聞帳外傳來兩聲突兀而歡快的鳥啼:


    “喔…喔…”


    沈婉立即驚愕抬頭,金刺見她小臉上終於有了變化的神色,不禁哂笑道:


    “你們中原果真有趣,人如此,連這鳥鳴聲也頗具特色!”


    這哪兒是什麽鳥鳴聲?沈婉的耳中,分明聽到的是:“沈…婉…”


    沈婉隨祖父上山采藥之時,常聞山澗中各種鳥鳴,三四歲的她,采來樹葉學鳥叫,以致後來在林府之中,也常聞各種鳥鳴聲。


    那日,她又拿著樹葉學鳥叫,卻聽得身後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


    “婉兒妹妹隻能學鳥叫,但是我卻能用樹葉吹出婉兒妹妹的名字!”


    沈婉回頭,望進那個認真的眸子裏,驚訝道:


    “寒舟哥哥,你真能吹出我的名字?”


    “那你快些教教我!”


    說罷隨手在一旁的小苗上扯下一片樹葉遞到姚寒舟的手心裏。


    姚寒舟接過樹葉,認真的擦拭幹淨,而後小心翼翼放至唇邊,無比謹慎的吹出了:


    “喔…喔…”之聲。


    沈婉驚愕片刻後,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荷花池邊大笑不止,前俯後仰。


    “寒舟哥哥,沒想到你竟有如此讓人發笑的時候……”


    “我是看婉兒妹妹獨自玩耍,不甚無聊,所以陪你玩呢!”


    “如此,我倒是應該謝謝寒舟哥哥了!”


    “婉兒妹妹你信我嗎?等多練些時日,定能吹出你的名字!”


    “信…我信寒舟哥哥!”


    ……


    然而,直至他與阿兄前往並州,與她告別之時,姚寒舟的樹葉裏,沈婉的名字依舊是:


    “喔…喔…”


    沈婉的眸光忽然一亮,向金刺道:


    “金大人,可否允我出帳?”


    金刺麵露狐疑,又兩聲“喔…喔…”傳來,沈婉捂住肚子,麵露痛苦:


    “母親,我腹痛!”


    林如月轉而望向金刺:“不如讓她出去方便?”


    金刺瞧沈婉的神情,猜想她定是有什麽鬼主意,想出去捉鳥?於是對林如月沉聲道:


    “讓罕離帶她去,你留帳中等候,若你們同去,萬一趁天黑逃跑!豈不徒生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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