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除了林時進宮遲遲未歸,林府內一切如舊。


    獨獨金刺進出林府更為頻繁,大多時候皆來去匆匆,偶爾也會在屋頂待上片刻,心事重重的遙望汴京城上空的月亮。


    林如月和沈婉在院子裏嬉戲,或是在書房教沈婉斷文識字,也有時,她會在藥室內教沈婉識藥辨味!


    屋頂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母女倆便知乃金刺前來。


    屋頂的男人和院子裏的母女倆通常相顧無言,流風聽得動靜,數次趕往前來,見金刺對林如月的眼神愈加情意綿綿,終是忍不住麵露憤恨,對林如月低聲言語:


    “夫人,這個夷蠻子對夫人定是別有居心,允我將他擒來,宰了他以後,再做定奪......”


    林如月歎息搖頭:


    “流風,這樣的日子不知何時到頭,林府內尚有數十口人需要我們安撫,暫時便如此得過且過吧!我自有分寸!”


    ——————


    前路充滿未知,即便是天子也不例外。


    皇宮大殿內,大晏皇帝頭戴龍帽,身著圓領淡黃袍,腰束玉裝紅帶。他臉色慘白,強撐手臂持著狼毫,俯身於案前準備寫下降書。


    “眾愛卿啊,朕今日寫了這降書,夷人會應約撤軍,歸還我大晏太子,還我汴京百姓安穩嗎?”


    眾臣戚然,皆垂首不語。


    沉默良久,皇城司司尊宇文彥往前邁一步,躬身行了禮,懇請道:


    “陛下,如今夷軍進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即便陛下寫此降書,也已無濟於事!”


    “不如背水一戰,臣願帶六千皇城司軍拚死護送陛下突圍出城!”


    “如今尚有皇子康王一脈遠離汴京,臣已暗中聯絡陽城監察禦史尋康王前去陽城,待我等護送陛下突圍成功,可前往陽城與康王匯合,然後南下,繼而再圖大業!”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然宰相蔡昆即刻便厲聲道:


    “宇文彥,你竟敢蠱惑陛下棄太子與諸位皇子和滿城百姓,獨自潛逃!”


    “現今秦嶺淮水以北盡為夷人所占,即便突圍成功,又該如何越過並州,抵達陽城?”


    “完顏主帥有令,若明日辰時仍不見降書,便下令夷軍屠城!陛下今日務必寫下降書,待老臣交於完顏主帥!”


    皇帝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突地噴出一口鮮血,濺落於桌案之上,眾臣趕忙上前勸慰,心腹太監匆忙傳召太醫林時。


    大殿內一片混亂。


    宇文彥俯身跪地,繼續懇求:


    “陛下,你聽信蔡昆之言,將太子及諸皇子送至夷人軍寨以表議和誠意,以至今日局麵如此被動!微臣懇請陛下萬不可再聽信蔡昆之言!”


    此時,鎮國大將軍尉遲幀闖入大殿,凝視蔡昆,目光冷冽,沉聲道:


    “我鎮國公府誓死不降,吾領禁衛軍已包圍大殿,爾等今日若再口出投降之言,我必殺之而後快!”


    “如若陛下執意寫此降書,如何對得起太祖太宗皇帝打下的盛世基業,又有何顏麵在九泉之下見陛下的列祖列宗們!”


    “臣三千禁衛軍,願與宇文大人六千皇城司軍合力誓死護送陛下突圍!請陛下即刻下旨,臣好與宇文大人速速安排突圍!”


    蔡昆手指尉遲幀,朝他疾走幾步:


    “尉遲幀,你好大的膽子,竟對陛下出言不遜!”


    不等蔡昆靠近,禁衛軍便已衝進大殿,拔刀相向,嚴陣以待。


    蔡昆止步,咬牙道:


    “尉遲幀,國難當頭,你竟領禁衛軍造反,你這亂臣賊子!”


    尉遲幀冷笑道:“誰是亂臣賊子,自有後人評判!”


    “若不是有你們這幫奸佞小人在陛下身邊搬弄是非,我大晏何來今日之禍?”


    正在這時,林時提著藥箱匆匆趕來,先是給皇帝把了脈,又用手指蘸了些許案桌上的血跡放在鼻間嗅了片刻:


    “陛下乃中毒之兆,臣不知陛下中何毒,容微臣細細察看,方可替陛下解毒!”


    尉遲幀抽出佩劍,劍尖直抵林時咽喉,眼神冷冽地直視著林時:


    “陛下久居深宮,怎會中毒?豈容你在此胡言亂語!”


    林時額頭冷汗涔涔,不敢輕易開口,此時宇文彥忽然喝斥道:


    “尉遲大人所言甚是,莫非是林太醫醫術不精,誤診了不成?”


    “來人,將林時押入皇城司重責三十大板!”


    不容林時分辯,旋即便有皇城司軍士將他押了下去。


    蔡昆驚愕失色,手指顫抖著指向尉遲幀,顫聲道:


    “尉遲幀,你竟敢向陛下投毒!”


    尉遲幀連正眼也沒瞧蔡昆一眼,隻是輕蔑地說道:


    “爾等酒囊飯袋,隻知道向陛下進獻讒言!我隻恨沒有早日將你們殺光!”


    說罷,他揮手示意:


    “禁衛軍聽令,今奉陛下口諭,以蔡昆為首的大晏六賊,禍國殃民,就地誅殺!”


    大殿內刀光劍影閃爍,以蔡昆為首的投降派悉數斃命。


    皇帝有心無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尉遲幀這才看向皇帝,沉聲道:


    “我鎮國公世代忠良,從太祖皇帝開始便以護大晏王朝安危為己任。大晏帝王寧死不降,若你仍一心投降,臣隻能看著你嘔血而亡!”


    “若陛下聽從我和宇文大人的安排,願拚死一搏,待突圍成功,臣即刻將解藥奉上!”


    皇帝踏過滿地屍首,咧開血跡斑駁的嘴角,癲狂一笑,隨後顫顫巍巍走了兩步,指著尉遲幀道:


    “尉遲幀,朕自問待你不薄,你可還記得,熹和五年之時,因謀逆之罪,你在朝中被眾臣彈劾,朕可曾降罪於你?而今為何逼朕至此?”


    宇文彥心中一片悲涼,見皇帝依舊如此執迷不悟,便知大晏已經徹底無藥可救了,他長歎一氣,起身靠邊而立。


    隻見尉遲幀麵沉似水,直視著這位曾經高不可攀的皇帝,沉聲道:


    “陛下終日沉溺花鳥繪畫,美人在懷,熹和五年,海西攻狄之際,臣數次懇請,望陛下與狄結盟共抗夷國,保天下三分之勢,互為犄角,方可爭取時間,讓我大晏整軍經武,以防今日之禍!”


    “因與蔡昆意見不合,他遂暗中做局,汙我謀逆。陛下心中自是明察,故而不曾降罪於我!”


    “佞臣如此,陛下仍偏信蔡昆等人讒言,不與狄結盟,反是助夷人攻狄,一心隻想坐收漁利,豈知唇亡齒寒之理?”


    “陛下不重視武將,不強化軍隊,夷滅狄國耗時近十年,本足以讓陛下看清局勢,強國之根本,然我大晏這十年裏,依無人可擔領軍重任!”


    皇帝麵色慘白,無力地癱坐在地,滿心悔恨!然而,悔恨又有何用?


    昔日蔡昆與夷人議和,稱隻要賠付金銀,夷人便會撤軍。如今,汴京的金銀耗盡,民女被搶無數,皇室宗親及女眷亦被送至夷人軍營,連皇後嬪妃也未能幸免,可夷人依舊沒有撤軍的跡象!


    宇文彥從宮中大殿回來之時,皇城司的地牢裏,林時已被三十大板打得皮開肉綻,氣息奄奄。


    宇文彥走近林時,沉聲道:


    “待大人傷好之時,夷人定已退軍,屆時,大人可攜家眷逃亡陽城,而後南渡,或可護家人周全!”


    說罷,便令人抬林時回了府。


    醫室內,林如月瞧著榻上半昏半醒的林時,淚如雨下。


    沈婉拉過林時的手,哭著說:“外祖,等你傷好,我們離開汴京好不好?”


    林時氣若遊絲:


    “婉兒以後要聽你阿娘的話,外祖才能了無牽掛。”


    又費力側頭看向林如月:“如兒,阿父怕是時日無多,要先離你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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