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寂離真正地做到了孑然一身, 偌大的宰相府裏頭,除了後院吃吃喝喝時而糊塗時而清醒的雀尾之外, 就隻有一些跟他幾乎沒什麽交談機會的下人。


    這些家將下人都覺得殷寂離很嚴厲,不好相處, 人也總是神神叨叨。


    孤孤單單的日子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月,寂離這幾天大概是人生最正經的時候,上朝處理國事,矜矜業業,回家就躲起來看書,出了偶爾喝個微醺,也不多話。轅冽經常來陪他喝酒, 總覺得他有些孤單, 不知道他為何要把陳勉送走,對自己太狠了。而這幾天朝中清靜,外頭卻是流言四起。


    倒不是說別的什麽事,而是西南蠻王的壯大。


    據說蠻王親自率軍, 與大將軍蔣雲一起橫掃西南諸部, 最近連緬國都掃平了,蘇敏也似乎有心歸順,彼此關係曖昧不明。這樣一來,整個蠻國在短短半年內已經差不多發展壯大到可以和南景抗衡了。


    而讓諸臣惶惶不可終日的,除了別人的強大,還有南景的現狀。


    陳靖的身體狀態越來越糟糕,現在幾乎已經不能支撐住一個完整的早朝了, 人也瘦得脫了形,嶙峋佝僂,哪裏還有一分帝王的霸氣,整天摟著煙葉醉生夢死的,這要是脫下龍袍跟個逃難的饑民差不多。


    群臣看在眼裏急在心裏,而陳靖也越來越昏庸,時常因為朝臣的忠言而大動肝火,幾乎隻聽桂少義的話。他每日潛心研究長生不老之計,幾近癡迷,所有的內政外政都交給了寂離、季思和轅冽。


    季思讓陳靖氣病了,索性閉門稱病不朝了,轅冽忙著操練人馬,因此朝中幾乎撐了殷寂離獨掌大權。


    寂離是個懶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處理天下大事,幸虧他聰明勤勉又能分得清楚輕重緩急,因此南景還維持得挺好。而此時,整個南景百姓都隻知道有神算國相殷寂離,卻已經不記得他們的那個好皇帝陳靖了。


    寂離屬於少說實幹的類型,免去賦稅,主張容納百川的寬鬆款識,發展商賈懲治貪汙,南景天下原本已經人心浮動,但是寂離當了宰相後,風調雨順民心歸攏。現在就算是原先討厭寂離的那些反臣邊王,也都一心想要籠絡他,由此人才則天下民心盡得,得了民心,得天下還不是易如反掌麽!


    這天,寂離下了朝,剛踏入宰相府就看到戶部王遊大人急匆匆跑過來,到了跟前一把抓住他胳膊,“了……了不得了相爺!”


    寂離讓他嚇了一個激靈,他自從掌有大權後就落點兒毛病,最怕聽“了不得”三個字!


    急問,“出什麽事了?”


    “黃……黃河泛濫了!大水決堤已經衝垮了沿岸十幾個州城府縣,現在糧食告急,災民遍地啊!”


    “什麽?”寂離皺眉不信,“不可能,南景近幾年都不可能有大災害!最近也無雨,怎麽可能決堤?”


    “剛剛加急報進來的!”王遊拉著他往外跑,就見門口跪著三百裏加急的探報,整個人看起來是跟戰場上回來的差不多,破衣爛衫風塵仆仆,一頭撲倒栽寂離腳邊,“相爺,救救黃河沿岸數十萬災民吧!”


    “起來講話!”寂離雙眉一皺,攙扶他,“最近並無暴雨,黃河水量也是正常,如何會泛濫成災?”


    “相爺有所不知!”那探報哭著回稟,“黃河地界最近不知道怎麽集中起了一支妖人的人馬,叫黃衣教。他們都是道士打扮,著黃衣,喜歡用神鬼巫蠱之術,害人無數殺人不眨眼。他們有兵器,和彈藥,雷火彈尤其厲害。他們毀壞大堤,還在黃河下遊炸城堵塞河道,以至於上遊泛濫,災民還出不去隻能活活受淹。”


    “混賬!”寂離雙目一瞪,“當真有這事?”


    “相爺不信可以派人去查,卑職是冒死才逃出來的!”那探報雙目通紅,“現在縣城之中軍民自發組織起來對抗妖教,可是城中缺衣少糧,又洪水滿城疫病橫行,相爺快些發兵救人啊!”


    寂離點頭,讓人帶那探報進相爺府休息,吩咐人將黃河幾任督辦和滿朝有些用的文武都叫來。


    這事情一傳出來,京城震動,而有不少流落出來的災民也都紛紛衝到了衙門前喊冤,事情突如其來,讓眾人瞬間無措!


    相府書房,殷寂離看眼前幾個汗涔涔的黃河督辦,問,“你們分管著這些州城府縣,為什麽從來不曾稟報黃衣教的事情?”


    “呃……這……”幾個督辦是冷汗連連,抹著腦袋道,“那個,大人,我們不知道為什麽,那黃衣教一眨眼就壯大起來了,必定有後盾!”


    “嗬,不知道?”寂離豈會讓他騙了,冷笑著問,“不知道?你別是跟他們說好了,原先是有好處以為養了幫打手,沒想到人家聲勢壯大了反過來咬你們一口吧?”


    “這……”幾個督辦臉色蒼白,卻是說不上話來,這種地方勢力和督辦勾結壓榨百姓的事情也是常有發現的,他們隻是沒想到這幫黃衣教竟然壯大到這種地方,還大著膽子造反。


    “簡直混賬!”


    這時候,門外轅冽帶著一眾武將跑了進來,“我們都查清楚了,黃河十個州城被淹,黃衣教現在至少有十萬人,已經聲勢浩大控製了黃河中斷和中部平原,準備和樂都抗衡,他們在黃河沿岸作惡半年有餘,竟然沒有人稟報!乃至現在羽翼豐滿,我非要砍了這上上下下的一眾官員不可!”


    “啊?”那幾個督辦張大了嘴,就知道大難將至。


    齊亦早已氣急,上來一腳踹翻了其中一個督辦。


    殷寂離掃視那群督辦,伸手一指其中官職最高,抖得最厲害那一人,對齊亦說,“這個留下我有用,其他的推出去,殺!”


    “唉……”幾個督辦都急了,“殷相,我們是朝廷命官,殺我們要有皇上手諭……啊!”


    他話沒說完,轅冽伸手抽刀,一刀就將他砍了。


    其他幾人也都嚇傻了,那些將士衝上來將人押出去斬首。


    寂離皺著眉頭坐在椅子上,想著這事情……怎麽會走這一步呢?黃衣教絕對不可能隻是普通的民間組織。一來,要百姓反了南景,除非是民不聊生。可南景的現狀是生活富足風調雨順,百姓日子過得好好的絕對不可能作亂,怕打仗還來不及呢!


    “我問你!”寂離看那個已經嚇得萎靡不振縮成一灘泥的督辦,“黃衣教是什麽人組織起來的?”


    “呃……我們不知道。”


    寂離冷笑,“你還不老實說?我把你手指頭一根根剁下來你信不信?”


    旁邊幾個武將都暗暗吐舌頭,這殷相雖然是文官,可那股子脾氣還真不遜於武將。


    “是……是幾個地方上的惡霸還有武夫。”督辦回答。


    寂離聽後微微皺眉,覺得喪氣,還沒開始對外就先打內仗,一旦這內仗打起來,最終受益的就是蠻國了。


    “會不會是有人挑唆的?”幾個文官都問,“我們一旦開始內戰,最得力的就是蠻國!”


    寂離微微搖頭,不管蠻王怎麽樣,他相信蔣雲。蔣雲還在給蠻王做大將軍,那就不可能聽之任之!以蔣雲的人品,要他做出這種傷害萬千無辜生靈的事情,還不如一刀殺了他,即使蠻王也不敢動他的命門,除非他不要蔣雲這個人了!


    “不如……我們先攻打蠻國,再去黃河賑災?”有個文官提議。


    寂離皺眉,還沒來得及罵人,就聽到轅冽怒道,“蠻國一打至少幾年,等打完了國內人也死得差不多了,你要這麽多地方有屁用?!”


    那文官心一抽一抽的,嚇得趕緊不說話了。


    “唉!”這時,又有個官員道,“不如,我們也組織人用同樣的方法去對付蠻國,讓他們也國內死傷無數,那樣……”


    他話沒說完,就見殷寂離一張臉寒氣逼人,趕緊收了聲。


    寂離搖頭,“你這麽對蠻國,就算我們打贏了,蠻國民眾會服我們而不是把我們做仇敵?”


    眾臣麵麵相覷,都不說話了。


    寂離站起來,“不行,救災民要緊,都下去準備吧,我們盡快出兵,我與轅將軍進宮麵聖去。”


    ……


    “大哥!”


    兩人遣散了朝臣正要入宮,轅珞急匆匆追了出來。


    “怎麽?”轅冽回頭看他。


    轅珞認真說,“我去吧!”


    眾人都一愣,殷寂離則是微微蹙眉,“你去?黃河一帶地勢詭譎,而且民風彪悍,如今又是災荒情況不明,你帶兵?”


    轅珞點頭,“對,現在朝中風雲突變,如果你們都走了,那朝中沒人鎮守,若是被竊走了權利呢?另外,蠻王虎視眈眈,萬一……”轅冽說著,停頓了一下繼續說,“萬一他真的為了奪權喪心病狂了,我們也不能冒險是不是?”


    轅冽長出了一口氣,伸手一拍轅珞的肩膀,“好!果然是我轅家人,看得夠遠也夠膽。”


    “其實……我還有些私心。”轅珞認真說,“我想打贏了仗,有了軍功能回來跟靈兒求親,這樣也不屈了她。


    轅冽讓他逗笑了,回頭看寂離,似乎是對轅珞很有信心。


    寂離麵無表情,隻是轉身往前走,道,“看看情況再說。”


    轅珞和轅冽對視了一眼,隻好跟上。


    寂離邊走,邊拿著撥浪鼓輕輕地轉著,想著心思。


    一路走到了皇宮門口,寂離站住,雙手抱著胳膊在門口站定。


    “寂離,怎麽不走了?”轅冽看寂離。


    “哦……”寂離回頭看兩兄弟,“這仗還是得轅冽打!”


    轅冽一愣,轅珞著急又傷心,“寂離,你不相信我啊?”


    “打仗方麵轅冽經驗豐富一些,我們必須小心行事,避免更大的傷亡!而至於京城,你留在這裏守著轅冽的家業吧。”寂離說著,微微一笑拍拍轅珞,“反正都是轅家的產業,你有空就幫著多掙一些吧。”


    轅珞張了張嘴,看寂離。


    “當然了!”寂離補充,“我會讓齊亦和蕭洛留下幫你的,還有轅老將軍和齊王爺,以及季相!”


    轅珞表麵點頭,心中則是暗暗咬牙,寂離這一招真夠狠的,他原本覺得,無論是帶兵還是守家業都是值得的。帶兵出征則有了戰功也有了兵權,守家業也能趁機奪權。可是如今帶兵不成,家裏又有那麽多人看著,先不說別人,他爹就得幫著轅冽緊盯家業。齊亦他並不怵,可蕭洛可難倒他了。齊亦謀略和心計上差了自己不少,可以對付。可蕭洛文武全才,功夫好得出奇再加上聰明絕頂,與自己向來是不近不遠,因此很容易被他試穿,他又有兵權!


    “我……”轅珞還想說。


    “這樣也好!”轅冽始終不放心轅珞一個人帶兵打仗,這次還是他和寂離再走一趟吧。


    “就這麽定了!”殷寂離和轅冽進宮麵聖討聖旨。


    如今南景的規矩就是,凡事他們商量好了對策後直接擬好聖旨,拿進宮讓陳靖蓋個玉璽。陳靖幾乎連腦子都不動,他被桂少義騙得團團轉,再加上大煙葉的威力,整天自我陶醉於永生不老的夢境中。


    寂離和轅冽一說要去賑災滅寇,陳靖就差上香念佛了,他可想著轅冽趕緊走呢!最近不知道怎麽的,他膽子小了好多,每天看到轅冽神采飛揚的,心裏妒忌外加害怕得慌。


    兩人得了聖旨就走,出了大門,轅冽氣得搖頭,“真沒想打啊,陳靖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


    “帝王麽。”寂離淡淡說,“大權在握難免有剛愎自用的這一天,你也要引以為戒啊。”


    “別那麽嚴肅麽。”轅冽笑著拍了他一把,“你在我身邊,不會有那一天的。”


    “我也不能總在你身邊。”寂離淡淡回了他一句


    轅冽的臉色就是一變,“什麽意思?”


    寂離走在前麵,頭也沒回,轅冽隻看到長長的發絲在風中飄揚,寂離的聲音順著風飄回來,低聲告訴他,“聚散乃是人生常事,聚是緣,散亦是緣,人要隨緣。”


    “我轅冽相信人定勝天。”轅冽踏上幾步。


    寂離笑著搖頭,“你信不信,越是隨遇而安的人越是水到渠成,越是要人定勝天的人越是前路艱險。”


    <a id="ads" href="/">【本站首發,最快更新】</a>


    “為何?”轅冽不解。


    “一個看得見路,一個看不見!”寂離淺淺一笑,“看得見滿地坑窪自然走得小心,看不見則以為一馬平川走得張揚,最後摔得也慘。”


    “總有例外,我會小心謹慎的!我轅冽相信幸福自己掌握!”轅冽正色,“你以後都不準走!”


    寂離伸手指了指天空,“除了老天爺,還有一個人,你永遠也贏不了!”


    “誰?”轅冽臉色一寒。


    寂離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


    轅冽啞然。


    寂離伸手輕輕拍他麵頰,“所以,你要好好珍惜。”


    “你說珍惜你,還是緣分?”轅冽跟上寂離,伸手有意無意地撞他胳膊,似乎是想要兩手撞到一處。


    寂離的手卻始終難被抓到,轅冽皺眉,索性一把攥住寂離的手腕子,“若有一天老天爺真要奪走我所愛,我也會奮力找回來的 。”


    寂離看他良久,點頭,“嗯,你記住今日說的,我等著。”說完,笑著離去。


    轅冽急跟上,兩人並肩而行,已經忘了,轅珞依然呆呆站在宮門口,看著兩人遠走,獨自嚐著那唇齒間的苦澀滋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國相爺神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耳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耳雅並收藏國相爺神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