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深秋的早上,天才剛蒙蒙亮呢,小槐花胡同三十五號大院兒裏就傳來了紛紛雜雜的起床聲。


    一個個的動作麻利穿衣裳,尋思著趕緊出來排隊。


    要說他們大院兒裏有什麽不好的,那就是用水不方便了。


    整個院兒裏就一根水龍頭,十幾戶人家吃水洗漱全靠它。一根小小的水龍頭,承受了它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他們院兒裏住的大多是職工,趕上上班的時間點堵在一起用水龍頭,那真是得急死人,更不用說還有個別缺德的故意拿著衣裳在那占用水池了!


    很快的,就有一家打開了門,一個幹巴瘦的老太太竄了出來,兩條腿兒倒騰的飛快,端著盆兒嗖嗖的就衝著院子中間的水龍頭而去,那速度,別說,還真是一點兒也瞧不出來她有五六十的年紀。


    幹巴瘦老太太,也就是常大芬個頭不大心眼卻壞,她就喜歡看後頭的人再著急也拿她沒辦法,隻能等著自己的感覺。


    眼看就要到了,心裏正得意著呢,沒想到對麵忽然竄出了個身高腿長的小夥子,好家夥,那大長腿一邁,三步並作兩步,一溜煙兒就越過自己,跑到了前麵,第一個搶上了水龍頭。


    常大芬:“……@#¥%!”


    小夥子瞧了一眼常大媽盆子裏的衣裳,挑了下眉,嬉皮笑臉道,“常大媽,承讓了您嘞!”


    小夥子白皮膚,丹鳳眼,尖下巴,笑眯眯的樣子怎麽看怎麽討厭!


    常大芬看著搶先一步的俞家小子,沒好氣的把盆子重重擱在池子邊,陰陽怪氣道,“到底是年輕力壯的大小夥兒,也不知道郝大媽能介紹什麽樣的姑娘給你,真是好福氣!”


    俞俊生當做沒聽出來,故意道,“可不是麽,能嫁給我那可是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呸,瞎了眼才會嫁給你這麽個沒爹沒媽的破落戶!


    常大芬心裏冷笑,正想說俞俊生往自己臉上貼金呢,就聽他詫異道,


    “喲,常大媽,又一大早上的洗衣裳呢?”


    瞬間,後邊兒排隊的人罵罵咧咧起來。


    “他娘的!還有沒有點公德心,總是趁著大家上班趕時間的時候來洗衣裳!”


    “就是,常大媽,你天天這樣,別不是故意的吧?”


    “你這老太太心可真黑……”


    這下子,不用等俞俊生說什麽,常大芬就淹沒在眾位鄰居的指責聲中了。


    常大芬被戳破心思尷尬了一瞬,可被你一言我一語的弄得下不來台,雙手叉腰,破口大罵,“呸,小兔崽子!老娘憑本事搶來的水龍頭,憑啥不能用?有本事你就早點起來站老娘前麵!沒本事起不來就別在這逼逼!”


    眾人頓時啞火兒了,罵不過,實在是罵不過啊!


    汙言穢語滿口髒話都是輕的,一個不如意這老潑婦能直接躺在地上撒潑打滾兒!


    論不要臉和撒潑,他們可不是這老太太的對手!


    不過心裏都在暗罵這老太太缺德,大家夥兒洗衣裳都是瞅準了水龍頭不忙的時候,偏偏這常大媽總是在大清早的趁著人多的時候洗,這不故意耽擱大家的事兒嗎?


    一時之間,等著去上班的老少爺們心裏都在羨慕俞俊生。還是俊生那小子機靈啊,跑得快,搶在了常大芬的前頭,不然還不等到猴年馬月去。


    再一看, 這人早就趁著他們打嘴仗的工夫洗完了,洗臉盆一倒,隻留下水池裏一攤還在冒著白氣兒的熱水。


    看著那升騰的白氣,眾人心思各異。


    現在可沒有下雪,大家為了節省都是用的冷水洗漱,像俞俊生這樣早上用熱水洗臉的老爺們,院兒裏還是頭一份兒。


    一個藍棉襖,長臉大媽心思轉了幾轉,笑著打趣,“喲,俊生洗臉還用熱水呢?”


    常大芬看著自己凍紅了的手指頭,心裏酸的不行,撇了撇嘴,“個大男人還用熱水,娘們唧唧的。沒一點兒男子氣概!”


    “一點兒也不知道尊老愛幼,我這個當長輩的還沒熱水洗呢。”


    俞俊生離開的腳步一頓,呲牙一樂,對著常大芬笑眯眯道,“常大媽,您看我這臉皮薄的,可不得好好護著嗎。不像您,大冷天的怎麽洗也不會皴。”說罷,轉身就回東廂去了。


    常大芬嗤笑,“別逗了,就你小子還臉皮薄,咱們大院就沒……哎喲,小兔崽子,這是罵我臉皮厚呢!?”等反應過來,常大芬頓時跳腳。


    長臉大媽,也就是關愛蓮翻了個白眼,心裏暗罵蠢貨。不過她可不會說出來,她可是院兒裏最體麵的老太太,隨時得維持自己的形象,可不是常大芬那種潑婦,動不動就罵髒話。


    聽見常大芬又罵罵咧咧數落起俞俊生的不是,關大媽默默端著自己的盆往旁邊移了移,她可要離這潑婦遠點兒,掉價兒!


    周圍有人笑出聲,“常大媽,想用熱水回家讓你家海洋燒唄!”言外之意是人家俞俊生跟你非親非故的,你算哪門子的長輩喲,嘰嘰歪歪的還讓人家讓熱水給你,臉真大。


    不過常大芬可沒聽出來,她一臉不屑,“不就一點熱水嗎,當誰用不起似的。”說完,又得意道,“我家海洋上個月漲了一級工資,35塊錢呢,開響就全交給我了,說是孝順我這個當娘的。我啊,全給他攢著以後娶媳婦用,可不能像有些人那樣,沒人管著大手大腳,每月開響那一點兒工資就花的精光,以後就等著喝西北風吧!”話裏話外就是指俞俊生沒爹媽管著不會過日子。


    “俊生這孩子是有點敗家,剛還完他媽拉下的饑荒沒多久吧,這手裏才有點錢就糟蹋完了。哎,以後娶媳婦就好了。”


    關大媽卻眼珠子在俞俊生的東廂兩間屋子上轉了轉。


    老頭子說的有道理,給俊生介紹娘家侄女,到時候兩家就是親戚,這小夫妻倆人哪裏住的下那麽大兩間屋,一點兒也不艱苦樸素,他們作為親戚為了不讓他們犯錯誤幫著住住,這叫啥?這叫互幫互助!


    關大媽心裏下了決定,在洗臉盆裏借了點水就顛顛兒的跑回家去了。


    上完廁回來的郭大爺見著水池裏還在冒氣兒的熱水,一臉痛惜,“誒,誒呦!那水給我也能洗個臉,就這麽倒了多可惜!”


    常大芬狠狠啐了一口,呸,老摳!


    她可不會承認自己也十分稀罕俞俊生那半盆熱水,還十分的嫉妒人家俞俊生有煤用。


    *


    東廂裏,轉身進了屋,俞俊生掛著笑的臉就拉了下來。不是因為別的,就是為著剛剛說的,郝大媽介紹的這個相親對象。


    說來也怪,自從托郝大媽幫忙介紹對象後,他每天晚上都會做同一個夢。


    剛開始還以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己到了娶媳婦的年紀才做這麽荒誕的夢。


    可接連兩天、三天……每天都做同一個夢,夢裏的場景還特清晰,就跟真的發生在身邊一樣,這就多少有些玄乎了。俞俊生雖說不信鬼神,但也被弄的心裏毛毛的。


    夢裏,他對郝大媽介紹的對象是滿意的,而且很快結了婚。可婚後不久,對方就和院兒裏常大媽家的鄭海洋勾搭上了,就在他發現奸情想要找這對狗男女算賬時,他不小心“意外”死亡了。


    鄭海洋的前妻病死了,自己也因為“意外”沒了,沒有障礙的狗男女終於名正言順的結合在一起了。


    一個鰥夫,一個寡婦的結合,倆人不僅得到了院兒裏鄰居的祝福。婚後感情還非常好,鄭海洋對繼子視如己出,院兒裏無人不讚他一聲“大氣、仁義厚道”。


    什麽狗屁繼子?鄭海洋那狗東西養的明明是自己的兒子,他對那小崽子能不好嗎?


    沒錯,狗男女膽子越來越大,一不小心就弄出了孩子,於是倆人一合計聯手演了一出戲,讓他以為孩子是自己的。


    因為自己親緣淺薄,他對那小崽子可謂是要星星不給月亮的,結果他剛死,小白眼狼就飛奔到鄭海洋懷裏嘻嘻笑,“爸爸,那個討厭的人終於不在了,我們一家三口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夢裏的自己因為兒子越長越像鄭海洋那個狗東西發現了端倪,沒想到就突發“意外”死了,這件事隻能不了了之了。


    礙眼的人“恰巧”沒了,鄭海洋正大光明的接手了他的工作,住進了他的房子裏,又“機緣巧合”的在房子裏得到了一大筆錢財。


    這“巧合”看的俞俊生拳頭都硬了,卻又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家子其樂融融。


    他還看著改革開放後,鄭海洋拿著從他家得到的錢財做托底,抓住機遇,事業版圖越做越大,最終成為一方首富。狗男女夫妻恩愛,子女出息,晚年幸福,長命百歲。


    更絕的是,在回憶往事時提到自己,鄭海洋這狗東西竟然來了句,“算他識相,死的早!”


    差點給俞俊生給氣樂了,這個狗東西,真不要臉!他罵罵咧咧,老天爺真是不長眼,黑心的狗男女做了這麽多缺德事還能長命百歲!


    這什麽破玩意兒?!


    他一直拒絕相信夢裏的傻蛋兒是自己,可剛剛常大媽提到郝大媽給介紹的對象,莫名讓俞俊生想起了夢中的場景。


    夢裏那個給他戴綠帽子的媳婦兒,貌似就是郝大媽介紹的。


    他現在就一個念頭,夢裏即將發生的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


    很快的,夢境就得到了證實。


    俞俊生心情忐忑的在廢品回收站坐了一天,下班回來還沒進大院兒呢就被人攔住了。


    長臉大媽,關大媽一臉喜氣洋洋攔住他,“文子啊,聽說你讓郝大媽幫著給介紹對象了?這都幾天過去了還沒信兒,估摸著是她那邊沒有合適的。這不,大媽這裏有一個現成的好姑娘,哎喲喂,跟你特別般配!”


    俞俊生眼神閃了閃,似笑非笑道,“真的嗎?可惜這事兒啊我已經托給郝大媽了,可不敢再麻煩您,要不就是明晃晃的下郝大媽的麵子嗎,到時候您和郝大媽該怎麽相處?我可不能害您!”郝大媽的男人是院兒裏的管院兒,郝大媽也因著熱心腸,很得院兒裏敬重,沒人不長心眼子在明麵上得罪人的。


    關大媽臉色一滯,又揚起笑臉埋怨,“你這孩子也太實誠了!咱就說你們自己看對眼的,她郝金桂又能說啥?”


    “咋地?俊生都把這事托付給我了,你還想截我的胡不成?老關,你不地道啊!”一個圓臉大媽麵色不大好的走了過來,正是郝大媽。


    撬牆角被當麵抓包,多少有點尷尬。更何況郝大媽男人鄒大爺是廠子裏少有的八級鉗工,關大媽家裏男人還在人手底下做事,可不敢得罪她。


    關大媽訕訕笑了笑,“哪兒能呐,老郝,我是那樣不講究的人嗎?這不是看你這邊這麽多天都沒動靜,還以為沒下文了呢。我想著俊生這事不能耽擱啊,正好我娘家有個侄女,就想著說合說合,我也是好心,瞧這事鬧的……”


    郝大媽不怎麽走心的敷衍,“哎喲,那可多謝了!不過用不上你跟著操心,俊生的那事兒有眉目了。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郝大媽最煩關大媽這種彎彎繞繞的人,懶得再搭理她的小心思,直接給俞俊生介紹了起來。


    “那姑娘家裏爹媽都是食品廠的,自己也在食品廠上班。姐弟四個,她是家裏的老大。你這條件我一說,她爸媽就同意了,姑娘我見過,模樣長的沒話說,你要是滿意的話咱就改天見見?”


    家裏都是工人,自己也是有工作的,關大媽想起家在郊外,沒讀過幾年書的侄女,麵上有些掛不住。這條件,傻子也知道怎麽選,何況俞俊生那鬼精鬼精的小崽子。見沒人注意自己,關大媽自個兒灰溜溜的走了,隻是心裏還尋思回去從長計議。


    當事人俞俊生卻沒多開心。


    食品廠,姐弟四個,家裏的老大,這過於熟悉的要素,每聽到一個,他心裏就重重咯噔一聲。


    不過懷著最後一絲僥幸,還是忐忑試探問道,“郝大媽,那姑娘叫啥啊?”或許隻是巧合呢。


    “哎喲,看我這記性!那姑娘叫江……江啥來著,”郝大媽一拍腦門,“哦!好像叫白秋!別說,這名兒還怪好聽的嘞!跟人約好了過兩天在國營飯店見麵,到時候千萬別遲到了哈!”,說完,郝大媽一溜煙兒跑沒影兒了,她還要回去給老頭子做飯呢!


    “嘩啦”一聲,這個熟悉的名字,把俞俊生心裏的僥幸摔了個西八碎。


    夢裏那個被人綠了給人養孩子,死後還給狗男女送工作送房子送錢財的傻蛋,竟然真的是他?!


    不成,他非攪黃了這相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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