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逾之停頓片刻,看著手邊潔白的醫藥箱繼續說道:「……不過他倒是有可能和縱火犯認識。以我對他的了解,他雖然衝動但從來不是個不計後果的人……他知道我們的人都在外麵,和我所謂的敘舊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沈逾之仍舊不看蔣磬,垂頭研磨著手邊藥箱的邊緣。蔣磬深吸一口氣,想要打破兩人之間那道似有似無的隔閡,然而就在此刻,吳越幾人推門回來了。


    吳越進門,直接無視了屋內怪異的氣氛,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同二人說道:


    「媽的,那小子有人在外接應,老子兩條腿根本追不上他們四個軲轆的,讓他跑了不說還挨了頓鄧局的罵。」


    蔣磬遲疑片刻,心存僥倖地問道:「醫院有消息嗎?那兩個消防員……」


    「……沒救回來,人在救護車上時就已經不行了。」吳越閉上雙眼,咬牙切齒道:「老子頭一回這麽窩囊——操,讓他在我眼皮底下跑了。」


    沈逾之拿桌上吳越帶回來文檔的手一頓,隨即右手攥成拳頭,又無力地鬆開。


    「媽的,趕緊去查臨城所有的初中、高中!老子就不信一個小兔崽子能這麽囂張!」


    屋內的氣氛格外壓抑,沈逾之慘白著臉咳嗽了幾聲。蔣磬看了他半晌,隨後和吳越說道:


    「這次不是那個學生,他的閾值升級不會這麽快。」


    「火是從後院外先燃起來的,一牆之隔便是餐館廚房。然而要是想從外麵走到雜物堆積的圍牆之外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同樣起火點不僅不顯眼而且老闆說是一周前剛剛新建的,目的就是將外巷阻隔開來——他提前踩過點,目的就是為了點燃那隻後廚的煤氣罐。」


    蔣磬一邊說眼神一邊飄向沈逾之,沈逾之此時坐在了辦公室的軟沙發上,雙眼緊閉,也不知是真睡著了還是在假寐。


    「這樣一來,兇手必須要同時熟悉對飯館內的布局和圍牆外巷的道路結構。離上次的電瓶車縱火案僅僅過去一周,作為一名一周隻有機會出校兩次的學生來講,他熟悉現場的時間十分有限。」


    沈逾之翻了下身,隨手拿起沙發上蔣磬放在辦公室內的空調毯,遮住了雙眼。


    蔣磬給吳越使了個眼色,吳越瞥見垃圾桶內一片暗紅的衣服,這回倒是十分體貼。


    「我記得沈顧問是不是又受傷了?傷口崩開了?我看你今天晚上精神都不太好,你就先回去吧,我幫你打車——我派蔣磬送你回家!」


    蔣磬和吳越不愧是多年的好兄弟,蔣磬沖吳越比了個手勢吳越便立即反應了過來,知道他想問沈逾之些關於鍾霽的問題,於是立馬話鋒一轉,安排起了兩人。


    沈逾之聞言沒有推脫,一臉疲倦地站起身來與幾人告別。在眾人的目送下,蔣磬「哢」的一聲牢牢帶緊了屋門。


    沈逾之沒等蔣磬,一個人沉默地沿著昏暗的走廊向前踱步。他的步子邁得緩慢,整個人仿佛無法踩到實處般,連地麵的影子都在陪著他的身形影影綽綽。


    蔣磬連忙快步趕了上去,一把捉住沈逾之的手腕,將他拽停在半路。


    沈逾之沒有回頭,仍舊低著頭緊盯著腳尖。


    「抱歉,我之前說了重話。」蔣磬聲音聽起來有些沉悶:「原諒我的衝動。」


    沈逾之不說話,也沒有動作,任由蔣磬順著手腕牽住了他的手。


    窗外傳來了夜半樹葉的簌簌聲,夾雜著夜鳴蟲的悠長的鳴叫,令人平靜又安謐。


    沈逾之嘆了口氣,輕輕晃了晃兩人連在一起——或者說是蔣磬執意握住的手。


    「我不是在怪你。」沈逾之的聲音似乎懸浮在了半空:「我是在怪我自己太無能、太軟弱,十年過去了卻絲毫沒有見長。」


    「林雨深、蘇棠……還有那兩個年輕的消防員,蔣磬,也包括你……你們本都該有更幸福更美好的人生,卻通通斷送在了我的手中。」


    沈逾之在昏暗閃爍的白熾燈下看向蔣磬,對方的瞳孔中映照出了自己憔悴的麵容。


    這樣的表情在沈逾之臉上已經很久沒有展露過了。


    「我和鍾霽十年前就認識,他和我是那一批活到最後的兩個小孩。」


    「我們有相似的經歷,被迫與同齡人互相殘殺,又被迫做些無論在道德或者法律中都無法被接受的事情。」


    「他比我小一歲,所以在那段時間中,我一直很照顧他,隻是——」


    沈逾之一頓,似乎接下來的話很難以啟齒。他抿起嘴唇,繼續說道:


    「當最後他們和我說,隻要殺掉鍾霽和那個綁我走的綁架犯,我就能回去……回家去。」


    蔣磬忽然想起了鍾霽臉上的那一長道傷疤,想起來鍾霽口中所謂屬於沈逾之的東西。


    然而現在再回想起來,那道疤痕上除了刻骨的痛楚和鍾霽滔天的恨意,大概也有著來自沈逾之的懦弱與悔恨。


    沈逾之雙手顫抖,那些塵封的記憶和卑劣的自己悉數湧到了自己眼前——鍾霽對他的詰問、綁架案的那些他本應早就忘記的細節、十年前鍾霽扼住他脖子時猙獰的表情。


    ——如果當時讓他殺死就好了。


    沈逾之無法自抑地想著,眼底閃過亮痕跡。等不及蔣磬多看,隨即便消失在這無垠的黑暗中。


    隻是在下一秒,他的臉頰就被捧了起來。沈逾之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蔣磬,唇間一軟,連同那顆本該無人知曉的眼底潮濕,也被一同捕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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