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臉色微變。


    「雪梨來了。」氣氛微微凝滯時,王姨端著托盤走了過來,見幾人站著不動,猶疑地停下步子。


    「先生,要放到茶幾上嗎?」


    「放吧。」他神色恢復如常,彎腰看著舒寧,「晚間問答節目要開始了,去不去看?」


    「好誒!」舒寧蹦跳著往客廳去了,留下陸淵澄和舒辭。


    他禮貌地對著舒辭笑了笑,背朝客廳走到落地窗邊。


    外麵是一叢叢開得正艷的月季,有幾支向外探去,陸淵澄卻在此時透過鐵柵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臉色一變,當即要走。


    「我剛剛遇到你朋友了。」


    舒辭的嗓音很動聽,隻是音色偏冷,不自覺就帶著些疏遠感。


    她不知何時跟了上來,和陸淵澄那雙棕褐色的眸子視線相接,平靜地問:「你們是情侶嗎?」


    陸先生正在客廳拉著舒寧看電視,不時大笑兩聲,看起來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


    陸淵澄:「是。」


    雖然他不知道舒辭是怎麽通過短短一個照麵就看出來的。


    舒辭笑了笑,十七八歲的女孩笑起來像鮮妍的花,她指了指自己鎖骨靠上的位置,眼裏帶著幾分調侃。


    陸淵澄猛地想起昨日瞿川好像吻過那裏。


    他不自覺彎了彎唇,又一次看向鐵門處。


    「你也想走吧。」舒辭說,「找個藉口逃走。」


    陸淵澄搖頭,「我還有話要單獨和陸先生說。」


    「我聽我父親說起過,抱歉,這是你們的家事。」舒辭說話仍帶著些不自然的生硬,她誠懇地道,「進門前我不知道陸伯伯是這樣的心思。」


    早知是要撮合他們的話,舒辭不會來。


    「謝謝,該說對不起的是我。」陸淵澄拿出手機,瞿川的身影已經不見了,他怕瞿川多想,發消息說了句「快結束了」,又一次轉向舒辭。


    「原本我不該提這樣的要求,但情況有變。」


    他輕輕吸了口氣,像終於要踏上一場有去無回戰局的士兵,向著舒辭請求道:「我需要提前跟我父親談話,你能幫我這個忙嗎?」


    舒家姐弟離開了。


    舒辭說她臨時有個樂團會議,拉著戀戀不捨、似乎還在找「小溪哥哥」的痕跡的舒寧出了門。


    「怎麽樣?」


    陸先生還坐在茶幾前,他笑著,「你舒妹妹長大了,比小時候好看不少吧。」


    地上鋪了厚厚的地毯,陸先生坐在地上,背靠著沙發,腿舒展地伸到茶幾下,是一個很方便和小朋友說話的高度,陸淵澄俯視著他。


    電視裏播放著舒寧最愛的節目,主持人用活潑天真的語氣問身邊的小朋友:「這道題是不是很簡單呀?」


    一點都不簡單。


    這道題……陸淵澄輕緩地吸了口氣,視線不由得飄忽起來,從陸先生發頂躍向空中——那裏是水晶吊燈,陸淵澄小時候就害怕它會突然掉下來,不知道陸茂溪坐在茶幾旁聽陸先生說話的時候會不會有這樣的隱憂,但他想答案大概率是否定的。


    違和的地方太多了。


    這棟別墅裏和陸茂溪有關的痕跡……都被人抹去了。


    「爸爸。」他出聲,「你是想來找我代替陸茂溪嗎?」


    電視裏爆發出一陣鬧笑,主持人笑得前仰後合,去捏小孩的臉,「你真是太可愛了。」


    陸先生笑不出來,他麵色沉了下去,「這是什麽話?」


    「你們都是我的兒子,何來一方替代另一方的說法。」他頓了頓,「是陸茂溪自己不爭氣,我才會放棄他。淵澄,你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吊燈光晃得陸淵澄眼暈,他索性也坐到地毯上,隔著茶幾和陸先生對視,毫不避讓:


    「舒寧和陸茂溪很熟悉,舒辭大概也一樣。他才是你原本寄希望要跟舒家聯姻的人選。」


    可惜陸茂溪成了棄子。


    陸先生曲起的腿動了動,他站起來,試圖走過來拉陸淵澄。


    「你當我是傻子,當舒家也是。」


    陸淵澄坐著沒動,仰起頭緊盯著他,「我以前不理解你為什麽會和媽媽在一起,現在我大概明白了。」


    你們都是被利益腐蝕的魚。


    聞到餌料的味道就什麽也不顧了,不停地前進、吞吃,從來不怕撐爆自己的肚子。至於角落裏缺少養分而瀕死的魚卵……那從來不在他們的考量之中。


    直到水都臭了,屍體腐爛,他們才急忙搖著尾巴衝過來。


    「……不該讓他們來的。」許久,陸先生頹然地坐在沙發上,吐出這樣一句話。


    陸淵澄重新轉回去,看著他,「不管他們來不來,我都會說這些話。」


    「還有,」陸淵澄停頓一下,接著道,「陸茂溪的痕跡沒清理幹淨,鞋架上有他的拖鞋。」


    而這些永遠都清理不幹淨。


    陸先生突兀地道:「其實你和舒辭接觸一下並不吃虧。」


    「你媽媽常年在國外,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有了新的小孩,到時候你怎麽辦?」


    他說得語重心長,眉心皺起一道紋路,嘆息著,「你該為自己籌謀一下了。」


    就算有再多不切實際的幻想,這一刻它們也徹底被消磨殆盡。


    陸先生看到自己的大兒子笑了笑,嘴角彎起的弧度很微小,似乎也並不發自真心,隻是習慣性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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