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鐸一語不發,緊了緊握著小孩兒的那隻手,他回頭朝他笑了一記,像示意他無需擔心。


    生起病來心情不好是自然的,少爺家的氣性惹不得,隻不過這一請,也無疑將老太太驚著了。並非管家通報得不夠委婉,實在是幼子金貴,本來就到的晚,又是難得的闔家團聚的時刻,親朋滿座,他未曾入席便要離開,老太太哪裏肯依。沈鐸陪他一道在燈下候著,很快老太太便從飯廳裏出來了,見著人,先是疑惑他怎麽不進去,再一聽他們要回雲山苑,當即把人拉住了,摁牢了一雙手不許他走,小孩兒想安撫也不成,沒有留意、不夠細緻,隻顧著招呼客人而忘記上樓陪他……短短一刻時間裏老太太細數了自己諸多的不是,弄得他好半天沒能插進話,眼看她自責得要掉淚,他隻好把人摟到懷裏,抱緊了,才叫她不再慌裏慌張念叨。


    「好了,」小孩兒說:「早知道就偷摸走,省得在這兒壞您的心情。」


    老太太偏著頭沒出聲。


    自他離家後母子倆少有這樣親昵的舉動,她由他抱著,逐漸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可又著實捨不得,等情緒緩過來了才說:「你敢……總之你不許走。」


    寧予桐伸手別她鬢邊幾縷碎發,說:「可我累了麽。」


    他的撒嬌讓老太太心軟,同時也緊張起來:「怎麽累了呢?是哪裏不舒服?」


    老太太說著就要抬手摸他的臉,但小孩兒往後避了一記,將她的手合在掌心裏。


    「我好著呢,就是太久沒出來,有些不習慣,」他解釋說:「前幾天才去複查,不信您問沈鐸。」


    大抵那場車禍真的給老太太留下了太深的陰影,以至於她總是多疑,雖說她的疑心有憑有據,但小孩兒執意不肯叫她知道,沈鐸便也配合著接過話茬,叫她寧姨,又說檢查無恙,的確隻是累著了,回去把該吃的藥吃了再歇息幾天就好——也就是這時候老太太才正眼看他,態度說不上和藹,更不算熱情,隻敷衍應了聲便匆匆移開視線。


    「頭疼麽?」老太太又問:「管家說你還沒吃完飯,那怎麽能走呀,不然媽媽陪你上樓,你先吃點東西,吃完了再叫醫生過來瞧瞧好不好?」


    小孩兒垂著眼睫打量她手上的玉鐲,推辭說:「不用了。」


    老太太不高興了:「這不用那不用的,心肝,你是不是不肯多陪陪我?」


    「您瞎說什麽呢,」小孩兒掰著指頭算給她看:「過陣子就是白露,緊接著又到中秋,我可還要回來的。」


    老太太擰著眉頭嗔怨:「你說話不算數。」


    嘟嘟囔囔的,哪裏還有長輩的模樣。小孩兒被她逗笑:「幾時不算數了?我答應您的事情,從不食言。」


    老太太不吱聲了,有半晌,猶豫說:「……真的?」


    見她態度終於鬆動,小孩兒連連點頭:「真的,不騙您。」


    「白露和中秋都得回來。」


    「回來,一定回來,而且絕對不遲到。」


    「午飯前就得到家,節氣到了,媽媽讓阿姨煨時令菜給你吃。」


    「還有呢?」


    「忘不了,家裏剛訂了秋茶,到時候茶點就做桂花糕和漬糖藕,都是你喜歡的。」


    小孩兒心滿意足笑了:「那我一定起個大早,不讓家裏幾個兔崽子搶了新鮮。」


    老太太也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搖著腦袋說你呀。


    雖費了些功夫,但好賴是講通了,小孩兒讓老太太挽了他的手臂,母子倆一麵絮絮說話一麵往外走。即是離席,那麽有些場麵總要圓得齊全,小孩兒托母親替他們向席上的客人們賠罪,可老太太聽了卻隻打趣他居然想得這般周到。她叫他無需在意,能到場的都是自家人,即便失了禮數亦有兄長出麵應付,再者,那些長輩對他熟悉得很,打小就是三天兩頭病痛不斷的孩子,少些禮數又有什麽要緊。


    老太太說著話,臨下台階前突然又停下來打量他,問他怎麽換了衣服。小孩兒正伸手扶她,聞言一愣,但很快便解釋他在書房弄灑了點心,原先的衣服髒了,因此不得不在房裏找了一件新的。


    老太太瞭然,拾著裙擺隨他往下走,想了想,又皺眉訓,早跟你說不必去書房請安,偏不聽,你大哥也沒分寸,天天說他忙,結果還留你在裏頭說那麽久的話,這樣折騰人,你不累著才怪呢。


    她的聲音不算大,隻是庭院十分寂靜,因此跟在他們身後的沈鐸便一字不落聽清了她的抱怨。這話叫他立時抬頭去看寧予桐,小孩兒沒什麽反應,隻等老太太在階下站定了才替兄長辯白,說,大哥不過是跟我閑聊,您怪他做什麽。


    他想了想又說,大哥辛苦,您就別跟他慪氣了。


    老太太哦喲一聲,說,他跟你告狀啦?!


    小孩兒說沒有。


    老太太不信,說,他倒是會吐苦水!


    小孩兒難得皺了眉頭。


    老太太似乎有些來氣,但見他不高興,沒好發作,隻要他寬心別管太多便聊到旁的去了。


    夜色更深,庭院裏起了風,紫藤花香撲鼻而來,母子倆並肩站著,不多時司機到了,沈鐸立即上前開車門。


    興許真叫小孩兒哄住了,老太太直到最後都沒察覺異樣,隻拉著人又反覆叮囑了好些話才鬆手放他上車去——沈鐸的耐性此時業已所剩無幾,盡管在老太太麵前他沒有任何阻攔母子親近的資格,但他有他自己的考量,倘若是尋常病痛倒可對症下藥,可要是發燒,那小孩兒難受起來絕不是一兩副藥劑能對付過去的,額頭都燒得那樣燙了,現下又拖了這麽長的時間,也真難為他還能忍得若無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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