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祖宗麽,沈鐸抓了一把頭髮,從背後慢慢把人攏進懷裏。寧予桐察覺了動靜卻沒有回頭,乖順地讓他抱了,泛紅的眼睛還是盯著遠處的海麵一眨不眨。


    每回見他都是哭,沈鐸氣得夠嗆卻也無計可施。家裏頭金尊玉貴養大的孩子,這動不動就要掉眼淚的嬌氣是他慣出來的錯,小時候便要什麽有什麽,不能打不能罵,摔跤要哄生病要哄,就連偶爾調皮闖禍惹得老夫人變臉他也要去攔。諸如此類樁樁件件,時間一長寧家的兄弟自然有討厭他的緣由,寶貝弟弟小蘿蔔丁似的個頭就被寵成了鬼靈精,誰來講道理都沒轍,鬧狠了張嘴就咬,鼻涕眼淚糊成一團還得不依不饒地推搡,大聲沖他們叫嚷:「你們壞!你們不是我哥,沈鐸才是我哥,我要沈鐸!」


    誰家的兄長聽了不記恨,怕是記恨都算輕的。


    曾經那麽依賴他的人,又是十足的愛哭鬼,如今說走便走甚至連點音訊都不留,沈鐸實在想不通。即便真的被自己冷漠的警告傷透了心,可他們在一起相處近十年,寧予桐未必不明白他的話裏有幾分認真——是,他的確不願意讓他的存在影響他和尤楊的生活,可話說回來他也沒有阻攔那別有用心的勾引,要胡鬧便陪著胡鬧,還有什麽可傷心的。除了不能和尤楊離婚,他自覺給的東西並不比當初來得少。


    兩個人在落地窗前坐了有一會兒,春日白晝漸長,那燦金色的海麵看得沈鐸眼睛發疼,他低了頭去吻寧予桐頸後柔軟的髮絲,許久才悶聲問:「……那麽遠,老夫人捨得?」


    寧予桐聞言一愣,隨後低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背:「她當然捨不得。」


    沈鐸叫他這一聲笑得心都軟了:「她都捨不得了,你還要走?」


    「她是捨不得,」寧予桐垂眼撫摸腰腹間蒼勁修長的手指,反問道:「你呢?」


    沈鐸噎住了。如同驟然被碎石堵住喉嚨似的,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眼睜睜看著懷裏的小祖宗饒有興致地捧起他的左手,像戲弄玩物一樣來迴轉著那枚套在手指上的素圈,笑著說:「你也捨不得。」


    沈鐸下意識收緊了手臂,將他摁在胸膛裏不讓動彈。


    寧予桐說得沒錯,他捨不得,而且又何止捨不得。任誰得了這樣的寶貝能不費盡心思護著,從前他提防他的家人他的朋友甚至是他的同學,提防一切有可能搶走他的人,醃臢事情沒少做,歸根究底不就為了霸占他的人生乃至於把他變成自己的所有物,哪怕中間有過嫌隙有過離別,他也盡心盡力在補償了,現在說走,他要是捨得,何必急哄哄上門來找人。


    那是出國,沈鐸皺著眉想,出國不比普通的搬家,就算行裝齊全人手隨身,可有人照顧日常生活也不代表事事能盡周全,這麽一個吃不了幾口飯喝兩杯酒還鬧騰的胃,進餐的時間要提醒,餐飯的冷熱也得注意,包括抽菸一類的毛病最好能戒則戒,湯點補品時時要換,否則照著寧予桐的刁鑽口味,必然連碰都不去碰。


    寧家小少爺挑剔的遠不止這些,打小出遠門要人抱還要人牽著手,放他自己去玩不到片刻便哭著回來鬧,哄到長大更難討好,陪同的人如若不是沈鐸那他幾乎連房門都懶得出。有一回跟著寧老夫人回娘家探望長輩,待不到一晚,他就叫司機連夜開了千百來公裏送他回家,一進門便沖沈鐸軟軟抱怨,那邊人多、禮雜,床還硬,總之沒他去,哪兒都不舒服。


    要多麻煩有多麻煩,哪裏是那麽容易適應出國生活的人。


    從進門以來沈鐸不止一次想開口求他留下,可直到這一刻他才驚覺,既然知道獨身生活對於寧予桐並不容易,那麽這六年他離開家族的庇護,在外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沈鐸更說不出話了。他沒資格。


    寧予桐被他摟緊卻不安分,仍舊一門心思要擺弄他的素圈,隻是沈鐸僵著手臂不肯配合,他費了許久的功夫才將他的手指挽起,就勢舉到唇邊,輕輕親了一記那枚光澤瑩亮的物事。


    「回去吧,」他偏頭盯住沈鐸迴避的視線,嘆息說:「我要走啦。」


    無論舍不捨得,寧予桐的離開已經成為了既定的事實。


    入夜後他們將保姆阿姨留下來的飯菜重新熱了一遍,沈鐸動筷的次數寥寥,倒是餐桌另一端的寧予桐卻顯得食慾極佳,自顧自吃完半碗米飯,睡袍下兩條細腿晃來盪去的,一麵鼓著腮幫子呼呼吹熱湯一麵朝沈鐸笑,笑得一臉沒良心的模樣叫沈鐸臨走時隻覺得進退兩難,本來就邁不動腳了,聽見身後的道別,更加不敢回頭看。


    最先遭到遷怒的人無疑是公司的秘書。


    一場度假使得上司冷漠嚴苛的態度變本加厲,談判僵持要罵,企劃案推遲要發火,就連不屬於她職責範圍內的事情也能拿出來挑錯處,一場晨會訓得她灰頭土臉顏麵盡失,不知道該找誰去叫屈。


    親信都如此對待,公司上下一時間更是提心弔膽。秘書不得已去求助沈煜欽身邊與她有私交的萬能助理,得了消息卻更加難以置信,暗地裏腹誹上司簡直莫名至極,從國內到歐洲往返至多兩張機票,可他那心煩意亂的樣子似乎橫亙在他和寧家小少爺之間的並不是來去幾千公裏的距離,而是他自始至終都無法跨越的一道坎。


    她哪裏知道那真的是上司無法跨越的一道坎。


    有意無意,總歸是這樣沒了聯繫。


    三月中旬,寧予桐按照約定動身前往法國,家裏的遠親居住在南部一處偏僻的小鎮,道路兩旁是寬闊起伏的草場,春季花枝也開得繁盛,隻可惜前來弔唁到底不比休假輕鬆,複雜的人際往來很快讓小少爺喪失了欣賞景致的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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