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力所能阻止,睞姐兒喃喃地念了這句,瞧著曼娘:“可是,陛下他……”曼娘把賬冊合上:“這件事,怎麽處置,是要看陛下的。”陛下的圖謀,如果陛下抗不住,睞姐兒有些慌亂地把這句話說出來,曼娘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接著才道:“若陛下抗不住,你爹爹,也隻有替陛下背了這個黑鍋。”


    替陛下背黑鍋,那爹爹會怎樣,事涉自己的父親,睞姐兒全無平日的淡然。曼娘的眼微微一黯就道:“能怎樣?彈劾的那些罪名,虛耗公帑,擅自讓人出海,一條條看起來都那麽嚴厲,可都沒到抄家滅族的份上。頂多就是你爹爹被免職,然後回家種田。至於那些所謂虛耗的公帑,拿帳來,虛耗了多少,就補上。”


    “我果然娶了個好妻子。”陳銘遠的聲音已經在外麵響起,曼娘站起身看著走進來的丈夫:“旁人倒罷了,怎麽平日一向穩重的睞兒,一聽到這話就急得不行?”陳銘遠把外麵的官服解了,笑著對曼娘道:“我閨女這是心疼我,哪像你,八風吹不動,都不會心疼我。”


    曼娘瞅丈夫一眼:“對,你閨女說什麽都是對的,隻有我,說什麽都是錯的。”陳銘遠看向妻子:“是嗎?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曼娘又瞅丈夫一眼:“就方才。”陳銘遠搖頭:“哎呀,這都要做祖母的人了,還和女兒吃醋,真是要不得。”父母在那說著笑話,睞姐兒雖曉得這有一大半是為了寬自己的心,可還是感到眼有些濕了,對陳銘遠道:“爹爹,我……”


    陳銘遠伸手拍拍女兒的頭頂,就跟她幼時一樣:“爹爹知道你擔心爹爹,可是爹爹為官多年,很多事都清楚明白,有些事,不是你不去做,不去想,就樣樣和你的心。”睞姐兒嗯了一聲,陳銘遠再次拍拍女兒的頭頂:“這件事,我自己有分寸,你別擔心,該吃吃,該玩玩,有空就把我外孫帶過來,他那個小模樣,真可人疼。”


    睞姐兒嗯了一聲,但還是擔心地叫了聲爹爹,陳銘遠笑著回頭:“不用擔心,我已經和陛下請了十日的假,要在家悠遊自在。女婿要是沒事,你們一家三口就過來,多住幾日。”睞姐兒點頭,心裏雖然開始踏實,可另一種情感卻生起,自己要什麽時候才能幫幫父母的忙,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要父母安慰自己?可是若是旁人遇到這樣的事,自己大概也不會這樣慌亂,正是因為他們是自己的爹娘,才會這樣慌亂,全不像平日的自己。


    女兒的神色變化全看在陳銘遠夫妻眼裏,陳銘遠的眼神微微變化,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但他們所有的攻擊,都曾被陳銘遠想到過,所以才不會驚慌失措。


    睞姐兒這日是在陳府吃的晚飯,晚飯後魏鈺來接,魏鈺在錦衣衛,這些消息早就知道,見嶽父嶽母還是和原來一樣,魏鈺想問又沒問出來,隻是說了幾句話就和妻子一起上車,上車後魏鈺把妻子的肩攏在懷裏,睞姐兒順勢靠到他懷裏,輕歎道:“我總是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了,可遇到事才知道,我還是不夠穩。”


    魏鈺曉得妻子說的是哪件事,拍拍她的肩道:“關心則亂,這是難免的,但我今日瞧著嶽父嶽母還是和平日一樣,我就曉得,我該做的,隻有好好照顧你。”是嗎?睞姐兒對魏鈺笑了笑:“我還以為,你要說,你娘家現在出了這樣的事,這些日子你還是別回娘家了,免得沾了晦氣。”


    魏鈺的眉故意皺起:“哎,我怎麽沒想到,你提醒我了。”睞姐兒此時麵上是真的笑開了花,捶他肩一下:“我才不信,你要真敢這樣說,我就抱著孩子回娘家,一生一世不理你。”魏鈺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可我舍不得你。再說了,我一個錦衣衛,本就走武職,旁的事和我也沒多少相幹。”


    這樣真好,睞姐兒覺得丈夫的懷抱再沒有相今日一樣暖,想到這睞姐兒就掀起簾子,讓車夫把車趕快一些,好早點回家看看孩子。車夫應了,剛準備加快就見前麵轉彎處出來一乘小轎。車夫見狀忙把馬頭往一邊別過去,但還是擦到小轎,抬轎子的人差點跌倒。


    出了這樣的事,車夫忙跳下車賠罪,小轎旁跟著的一個青衣丫鬟已經對車夫怒道:“你是怎麽趕車的,難道沒瞧見我們的轎子從這裏麵出來嗎?”車夫本還有幾分愧疚,可這丫鬟這樣怒,車夫不由皺眉:“這黑燈瞎火的,又是個拐彎,這是難免的,這位大姐你也休要這樣高聲嚷嚷,怎麽說,也是……”


    這丫鬟越發惱怒:“你可知道我家姑奶奶是誰?真撞到了,你一個趕車的賠得起嗎?”睞姐兒本以為車夫去賠了罪,再說幾句好話也就沒事,可是沒想到對方竟毫不相讓,掀起簾子吩咐跟車的丫鬟去和那丫鬟說話,免得車夫一個男人,不好和個女子說口舌。


    丫鬟領命而去,上前先給那青衣丫鬟道個福方道:“這位姐姐休要惱怒,這件事,我們直行,又稍微快了些,沒瞧見您家的轎子是難免的,可是您這裏也不是全無過錯,您家從這巷道裏出來,總也要先瞧瞧這路口有沒有人再說。”這青衣丫鬟見魏家丫鬟伶牙俐齒,比不得那車夫好欺負,一張俏臉登時帶上三分怒氣,她的主人已聽見這聲音,掀起簾子瞧了瞧,不由啊了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陳家大小姐的丫鬟,難怪這樣伶俐的口齒。”


    陳家大小姐?睞姐兒的丫鬟忙瞧一下轎中的人,見有幾分眼熟,但著實認不出是哪位,不由遲疑一下,青衣丫鬟見自己主人說出來人是誰,那氣焰頓時消了八分,要是主人認識的人,這樣爭吵,可是不妙,忙壓低聲音問道:“這究竟是……”轎子中人是初小姐,她今日是去往自己兄長家,聽李氏說起朝中彈劾陳銘遠的事,心中不由十分快意,睞姐兒所依仗的,不就是她的父親,等她父親被免職,甚至被流放的時候,她還得意什麽?


    偏自己轎子又撞上魏家馬車,初小姐心裏更是快意到十來分,恨不得登時下轎走到睞姐兒車前,把她簾子掀起,嘲諷幾句才能讓心中喜悅滿溢。可這在大街上,縱然初小姐再這樣想,也不能這樣做,隻得壓下心中想法,對自己丫鬟道:“你不認得她,她是尚書府的丫鬟,難怪這樣傲氣,隻是仆隨主人形,隻怕再過些時,這尚書府三個字,就難提起了。”


    說著初小姐掩口一笑,此時睞姐兒的丫鬟已經認出來人是誰,眉不由一皺,按說還算親戚,怎麽這位初表小姐說的話,竟這樣巴不得陳家倒黴一樣。初小姐笑完了方道:“好了,既然是尚書府的丫鬟,我們也不好衝撞了,就讓開吧。替我問候你們家小姐,說再過些日子,也不曉得她這尚書千金,還當不當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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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初小姐把簾子一放,示意這邊起轎走人,睞姐兒的丫鬟氣的臉都紅了,可也不能發火,隻得回到車前,初小姐的話,睞姐兒在車裏聽的清楚,不由對魏鈺一笑,接著心裏歎氣,這初小姐,這脾氣還真是半點沒改,幸好她已經出嫁,不然她嫂子對了這麽個小姑,那才叫難呢。


    魏鈺的眉已經皺的很緊:“轎子中的人是誰,怎的這樣陰陽怪氣?”睞姐兒淡淡一笑:“理她做什麽,她一輩子,隻怕也就這樣。”魏鈺點頭:“說的是,這樣尖酸,也不曉得她丈夫受不受得了她?”睞姐兒故意歪頭一想:“你這話倒提醒我了,我也該讓人去打聽打聽。”


    魏鈺笑出聲:“你不是這樣的人,也不用去打聽了,我們快些回家,我一日都沒見到孩子了,好生想念。”夫妻說笑著,讓車夫重新趕車上路,至於別人的尖刻,隻要夫妻都一樣想,這些尖刻和他們壓根就沒關係。


    陳銘遠請假數日,朝堂上的彈劾還是沒有少,隻是這彈劾雖多,來來去去的也就那麽幾條罪名,看似來勢洶洶,實則不堪一擊。陳銘遠隻每日在家喝茶賞花,睞姐兒也把孩子帶回陳家,陳銘遠逗弄下外孫,算是這麽多年,少有的閑適。


    十日之期轉眼要滿,這日曼娘給陳銘遠收拾著明日上朝的穿著,見他進來就道:“你明日上朝,可要小心些。”陳銘遠嗯了一聲:“這是自然,我已不是孩子了。”曼娘瞧丈夫一眼,這人還是那樣的英俊,雖然眉頭已經有了皺紋,可卻覺得,這皺紋壓根不損他的英俊,反而平添了幾分風采。


    陳銘遠見妻子瞧著自己一瞬也不瞬,笑著道:“怎的,你也覺得你的夫君十分英俊,你被迷住了嗎?”曼娘啐他一口:“老不正經的。”陳銘遠笑了:“我不正經,也是隻和你不正經。”越說越不像話了,曼娘還要再說他幾句,秋霜已經在門外道:“老爺,有客到。”


    這些日子在家,客人越發來的少了,陳銘遠咳嗽一聲問道:“客人是誰?”秋霜的聲音聽起來竟有幾分激動:“老爺,您出去了就曉得。”難道說這客人竟是沒有帶帖子的?陳銘遠越發奇了,整理下衣服走出去,走到平日待客的小廳,門口守了一個人,那人卻不是自己家的下人,而是天子的近侍,陳銘遠的腳步不由頓下,天子近侍,那來的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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