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有些蒼老,聽起來也不算熟悉,這是誰在徐府竹林裏說話呢?睞姐兒和阿顏都有些奇怪,想進去又覺得打擾了別人。那個聲音說完之後,就聽到一個少女清脆的聲音:“祖母的教誨孫女明白了,這畫畫,是不是也要心無旁騖,而不是念著要用畫來爭的名利?”這話有點意思,睞姐兒和阿顏都點頭,已有丫鬟過來,瞧見這兩人站在這就笑著道:“表小姐怎麽站在這裏,雖八月了,中午日頭還有些烈,何不進竹林去?大姑太太和俞家表小姐在裏麵呢。”


    大姑太太?睞姐兒微微啊了一聲,阿顏已經道:“原來是徐大家,怎麽你姑祖母來了,你都不曉得?”做晚輩的不知道罷了,知道的就要進去給長輩問安,說著話,睞姐兒和阿顏已經走進竹林,竹林中的石桌上,正擺開了筆墨,徐琴正拿筆作畫,旁邊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侍立,身後還有一個垂髫丫鬟手裏端著洗臉盆等候。


    瞧見睞姐兒進來,少女抬頭微微一笑,但並沒說話,隻瞧著徐琴作畫。這麽些年過去了,徐琴的畫技更好,手腕微微一折,已經把墨竹畫好。一口氣畫好墨竹,少女這才拿起旁邊丫鬟洗臉盆裏放著的手巾給徐琴擦手,笑著道:“祖母,這裏來了兩位姐姐,我也不曉得怎麽稱呼。”


    徐琴擦了手才抬頭瞧向睞姐兒和阿顏,兩人見她瞧向這邊,雙雙屈膝行禮。睞姐兒徐琴是認得的,示意她起身,阿顏徐琴卻不識得,笑著道:“我因見這裏來的晚輩太多了,從來都是不擅應酬的人,這才和你們表妹躲到竹林裏來,作作畫,說說話。這位姑娘是哪家的?”


    不等睞姐兒開口,先頭那個丫鬟已經上前道:“大姑太太,這位是齊王府的仙遊縣主,齊王府的世子夫人和十三姑奶奶素來交好,仙遊縣主和我們表小姐也是很好的。”徐琴哦了一聲:“原來是齊王的孫女,記得昔日我在京城,曾去過齊王府,淮安郡主也喜歡畫,後來我離開京城,通信日稀,淮安郡主可好?”


    徐琴是曼娘娘家長輩,況且昔日對淮安郡主有半師名分,淮安郡主又是阿顏的親姑姑,阿顏自然先盡晚輩禮:“淮安姑姑出閣都已十多年了,常和晚輩提起昔日徐大家的畫藝,常歎息沒有多得指點。隻是徐大家既來到京城,為何全無風聲,不然我們做晚輩的,也該得沾徐大家的風采才是。”


    昔年,徐琴淺淺一笑,仿佛像在回憶當年在京城的日子,但很快那絲笑就消失:“我離開京城很多年了,老友故交也散了不少,這回不過是偶然動念,想到舊日地方走走。再則我曆來不擅長應酬,再住幾日,也就該回鄉了。”說著徐琴垂下雙眼沒再說話,睞姐兒她們又秉承晚輩的禮節也不敢開口,隻有那風吹過竹林。


    少女一直在睞姐兒和阿顏身上打量,似乎怕她們有什麽芥蒂忙道:“祖母近來越來越不愛說話了,並不是對兩位姐姐如此。”徐琴的脾氣,睞姐兒雖不深知可也曉得一些,再說才女總是孤拐的,不孤拐叫什麽才女?連那位二皇子妃偶爾都會露出清高孤拐的模樣,更何況是名氣遠勝於她的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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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睞姐兒忙道:“本就是我們打擾了姑祖母,還不知道妹妹叫什麽名字?”少女淺淺一笑:“我叫懷慈,是祖母親自為我取的。”懷慈,懷念的是自己的外曾祖母吧,若不是有外曾祖母竭力安排,這位姑祖母的餘生,也不會依舊那樣無憂地過。睞姐兒瞧向徐琴,心裏已經了然。


    徐琴過了很久才抬眼瞧向睞姐兒,這個少女生的很美,和她的母親並不大一樣,眉眼之間,也沒有她母親的那種淡然,而是神采飛揚。顯見得是被寵愛長大的孩子。當年那樁很美好的婚事,在數十年後,以一地雞毛終成怨偶的方式宣告著徐琴當初的想法是個笑話。若不是受不了綿珠日日尋上門要見自己,要自己為她做主,徐琴也不會離開久居之地,前往京城。


    畢竟自己不在,兒媳要和綿珠說話也更好辦些。當初隻覺得自己的侄女配俞泠有些配不上,而現在瞧來,正在配不上的,不上俞泠,他的才氣已經被磨滅的差不多,而那幾個孩子,在日日夜夜父母的爭吵不休裏麵,也不過泯然眾人,當不得自己的傳人。


    徐琴微微一歎,這歎息和著吹過竹林的風傳了很遠。先頭那個丫鬟站了一會兒見她們說話說的少,忙上前笑道:“瞧小的糊塗的,原本是奉了二十三奶奶的命,說前頭的酒席已經好了,請大姑太太往前麵入席。這會兒瞧見表小姐和大姑太太說話,竟給忘了。還請大姑太太原諒小的糊塗。”


    徐琴收回眼就起身,對俞懷慈輕聲道:“你既不喜歡應酬,就在這和你表姐們玩吧。隻是那功課,可不許偷懶。”俞懷慈先還在笑,聽了後麵一句,吐一下舌,接著就恭敬地送徐琴出去。等徐琴走了,俞懷慈這才對睞姐兒道:“我好怕,原先在家鄉的時候,來往最多的不過是知縣家的女兒,可她也常常一臉傲氣,說這地方哪有京城好。這回祖母帶我進京來,我還以為京城裏的千金,更是傲氣十足不理我呢,誰知兩位姐姐都這樣和藹。”


    見她笑起來眼都彎了,睞姐兒曉得她也是個在家裏千嬌萬寵的孩子,示意丫鬟把桌上的東西收了才笑著說:“那日聽說姑祖母來到京城,我娘帶我去問安,卻沒見到你,也沒聽姑祖母說帶你來了。這會兒見到了,我們是表姐妹,正該多說說話。”俞懷慈皺下鼻子:“十三表姑去問安那日,我被我外祖家接去了,在那待了一日。”


    說著俞懷慈就微微皺眉,睞姐兒知道八成是她外祖家的表姐妹說了什麽,畢竟那邊雖說是外祖,卻是隔了一層的,忙笑著說:“也不巧,不然我們就能早些見麵。方才聽姑祖母的口氣,你也擅畫,不知我們可能瞧瞧?”俞懷慈的眉越發皺緊:“祖母成日說我,說我隻得她三分的靈氣,偏還偷懶,畫得不好。”


    阿顏已經笑著道:“能得徐大家三分的靈氣已是難得,像我們,才是半分靈氣都沒有呢。”俞懷慈和睞姐兒說笑,還因了睞姐兒是她表姐,兩人是親戚,對阿顏還是有幾分怕的,聽阿顏這樣說話忙伸出雙手擺了擺:“縣主說笑了,我的那三分靈氣,哪比得上祖母?”


    睞姐兒已經笑著把俞懷慈的手拉過來:“你啊,方才還叫姐姐,這會兒就縣主了,她算起來也是你表嫂,這會兒叫聲姐姐,也沒人會說你叫的不對。”阿顏瞧睞姐兒一眼:“去,少說這樣的話,等過了門再說。”話雖如此,阿顏臉上還是有些微紅,俞懷慈也跟著抿唇一笑。


    三個少女在竹林裏談笑一會兒,已有丫鬟進來:“縣主,表小姐,郡主吩咐把酒席擺在菊花圃那邊,請先過去吧。”少女們不和太太奶奶們一起攙和,這是曆來的慣例,睞姐兒攜了俞懷慈起身:“走吧,我們去坐席,順便我也把那些表姐表妹介紹給你認識,你不曉得,光徐家這邊的表姐妹,就能讓人頭都暈了。”


    俞懷慈曉得徐家是大族,但是並不知道徐家竟是這樣的大族,眼不由微微睜大一些,阿顏也頗喜歡這個看起來純真活潑的少女,笑著道:“總來京一趟,也要識得她們。”既然阿顏也這樣說,俞懷慈不由鼓起勇氣跟她們一起出去。轉出竹林,再走過假山就到了菊花圃,菊花圃內有三間茅草屋,一帶竹籬,取的是采菊東籬下的意境。睞姐兒她們走進茅草屋時,裏麵已經擺了三桌酒,少女們正嘻嘻哈哈說笑,見睞姐兒她們進來,有起身對阿顏行禮的,有笑著和睞姐兒打招呼的,還有往俞懷慈身上瞧的。


    俞懷慈雖有徐琴教導,本人卻是從小生長在鄉間的,平日在家裏赴席,見到的人縱有這麽多,穿著打扮卻遠遜於麵前這些人。不由在心裏暗忖,難怪自己的娘說進京是見世麵的,這些女子果真和家鄉風俗不一樣。見她們往自己身上瞧來,俞懷慈就有些想縮,但又想起自己也是徐府的親戚,有什麽好怕的,努力讓臉上露出笑容麵對著她們。


    睞姐兒已經拉著徐懷慈的手告訴她,這是那位表姐,這又是那位表妹。徐家人口眾多,拋去睞姐兒這輩已經成婚的,今日席上還有七八個呢。俞懷慈聽了幾耳朵就覺得頭都大了,虧睞姐兒記的清楚。聽到是徐琴的孫女,這些表姐妹們自然也要表示親熱,拉著她的手約她去家裏玩,還嗔怪地說怎麽來了京也不出門?若不是今日八叔公家的酒席,還見不到呢。


    俞懷慈說了兩句,不料旁邊有人笑著道:“俞小姐不肯出門,隻怕不是徐大家管的嚴,而是……”說著她見眾人往自己瞧來,對著徐家其中一個姑娘笑著道:“表妹,我今兒也算見了,比你還村的人呢。”說著故意往俞懷慈身上瞧去,那唇微微一翹:“俞小姐,對不住,我隻是見你身上穿的襖子,已經連我的丫頭都不穿了,忍不住說實話。”


    這是劈裏啪啦往徐家眾人麵上摔耳光,睞姐兒還沒開口,緋姐兒已經笑眯眯地道:“這位姐姐說的好,姐姐既然覺得俞表姐身上穿的襖子式樣舊了,我瞧著姐姐身上的襖子式樣又新顏色又好,姐姐你和俞表姐身量又對,何不送給俞表姐?”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一想到還有八萬字就完結了,頓時感到很爽。以後再也不設定這麽長的文了,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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