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吟梅低眉一笑,這麽些年沉寂的生活,讓她眉間添了幾許沉靜,再不複當年無憂的少女,也不是初見時惹人憐的無依孤女,而讓人覺得,她就算再遇大變故,也會不驚慌失措,從容麵對。這樣的女子,才堪為一家之主母,可是她現在,隻怕已是心如死灰。


    曼娘的眼從劉吟梅眼上移開,再轉回來時見劉吟梅望向外麵,神情之從容,竟有看破一切之感。心中突然升起一種恐慌,曼娘猛地伸手握住劉吟梅的手,聲音都帶上一些驚慌:“妹妹。”


    隨著聲音劉吟梅回頭,神色詫異:“姐姐,你怎麽了?”曼娘用手按住胸,把心中那種恐慌慢慢壓下去才搖頭:“沒有什麽,我隻是無來由地心慌。”劉吟梅不疑有他:“姐姐是不是惦記著亡母,又在寺廟之中,想為她做些好事才會這樣心慌?”


    曼娘擺一擺手同時點頭,接著對一邊無聊的睞姐兒說:“帶你來為的是讓你曉得,這施棉衣是怎麽做的,你倒好,從頭到尾隻惦記著玩。”睞姐兒吐一下舌,來到曼娘身邊拉住她的手:“娘,難得出來一趟,對了,敏表姐說……”


    曼娘不等她說完就拍拍她的臉:“又說什麽了,這慈恩寺我可來過好多回了。哪裏沒去過?”睞姐兒的腮幫子鼓起來,又沒說話,劉吟梅牽住睞姐兒的另一隻手,對曼娘溫言道:“侄女還小呢,玩也是常事。”


    知客僧已走進來,打個問訊方對劉吟梅道:“劉姑娘抄寫的經書,已經供在佛前,等三日後再行施舍,似姑娘這般年紀輕輕就精通佛理的,委實不多。”劉吟梅和知客僧說了幾句,曼娘這才明白方才的那種心慌從何而來,竟是怕劉吟梅看破紅塵,就此出家。雖說佛門是清靜之地,可十丈紅塵也有許多讓人留戀之物,這麽年輕的少女若遁入空門,真讓人有難以言說的情緒。


    寺裏送上齋飯,曼娘三人用完齋,秋霜已經來報施舍棉衣的事做完,曼娘也就帶了她們離去。出門之時恰遇到馮五奶奶帶了人從另一邊轉出,道路狹小,兩群人竟似當麵撞上一樣。按說馮五奶奶是晚輩,該領著人避到一邊讓曼娘她們先行,可馮五奶奶瞧著劉吟梅,眼中竟似有千言萬語,可又說不出來,更忘了示意身後人讓開。


    劉吟梅還是那樣平靜,睞姐兒卻搶先一步站在劉吟梅麵前對馮五奶奶開口:“表姐是曉得我們要走了,特地來送我們的。”馮五奶奶心中五味雜陳,竟連這麽一句極普通的話都答不出來,還是她身邊一個丫鬟笑著道:“我們奶奶有些不舒服,大奶奶就讓她先回去。”


    曼娘輕輕地敲女兒肩膀一下才道:“我們人多,你們先行。”馮五奶奶這才醒悟過來,收回看向劉吟梅的眼,示意下人們避讓到一邊,對曼娘道:“表姨是長輩,自然表姨先請。”曼娘也不客氣,對馮五奶奶微微點頭就帶了她們離開。


    馮五奶奶看著劉吟梅的身影,手不自覺握緊,丫鬟明白她的心病,扶住她的胳膊悄聲道:“奶奶若真覺得不好,十小姐素來與您交好,不如……”馮五奶奶的手在空中微微抽動幾下才輕聲道:“胡說八道什麽,小姑嫁到劉家,公公當然是希望小姑嫁過去和睦妯娌,友眾人,而不是惹是生非。”


    丫鬟輕聲應是,馮五奶奶帶著人繼續往前走,丫鬟說的話卻一直盤旋在她心裏,若能,那該多好。可惜馮五奶奶自己曉得,不能這樣做,不然被公公知道,他當時能退了劉家的婚事該和自己家求親,想來也不介意逼丈夫休妻。


    無聲的歎息逸出馮五奶奶的口,飄散在風中,人生在世,果然不是想怎樣就怎樣。


    回去路上,曼娘一直瞧著劉吟梅,劉吟梅不由奇怪問道:“姐姐,你今兒是怎麽了?”曼娘看著在那津津有味看向窗外的睞姐兒,這才湊到劉吟梅耳邊道:“我們相處也久了,方才在寺中,我突然覺得,你似有出家之意。”


    劉吟梅眼簾低垂,並沒說話,睞姐兒的眼已經轉過來,看向她們兩個。過了一會兒劉吟梅才道:“果然什麽事都瞞不過姐姐,我有這個念頭,並不是為了馮家的事。嫂嫂就要進門,雖說爹爹已為我思慮周到,可日子久了很多事都會變。再者我也不願哥哥嫂嫂為我的事而不和睦,這些年在家鄉時,我無事也常去旁邊尼庵和人談談,這個念頭已經久了,等大哥娶了媳婦,劉家有了主母,家裏有人照顧,我也該聽從我的心。”


    睞姐兒已經伸手抱住劉吟梅的肩:“劉姨,不要這樣。”劉吟梅把睞姐兒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裏:“好孩子,你的意思姨明白,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姨姨還想告訴你,有些事有些人,離開了就離開了,他若和你沒有緣分,你怎樣傷心哭泣怎樣心存僥幸,認為他會回頭,都沒用的。你現在還小,或者不懂,等再過些年,明白了。”


    睞姐兒的心突然有一種莫名的,從沒有過的情緒出現,她的淚不知不覺流出:“我懂,姨姨,我真的懂。”劉吟梅摸摸她的臉:“好孩子,姨姨隻願你這一生都順遂,但若真遇到什麽事,也要明白自己該做什麽。而不是似姨姨一樣,雖被人拉回,那差點走錯的一步,卻成了怎麽都無法原諒自己的事。”


    這話睞姐兒是真的不懂了,曼娘卻知道劉吟梅所指何事,不由在心底輕輕一歎才道:“浪子回頭還金不換,更何況你遇到的,不過是極常見的事。”劉吟梅點頭:“我知道,可有些事,別人能原諒,我自己不能原諒。”


    睞姐兒的大眼轉了轉才哎呀一聲:“劉姨你說錯了,如果沒有當初的事,你怎會遇到我娘?這就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人生在世,都當如此,而不是耿耿於懷於這錯了那不對,而要往前瞧,瞧見好的。”


    劉吟梅的頭不由微微一側,睞姐兒已經掰著小指頭道:“花開是喜,可花落也不是憂愁,沒有花落護根,哪有花開之日?若隻瞧見花開喜悅而隻為花落憂愁的話,那就是不明白世間事的奇妙,就跟……”


    正侃侃而談的睞姐兒皺眉看向自己的娘:“就跟什麽來著?”曼娘點女兒腦門一下:“還當你真講的出大道理來,原來不過也是隻曉得一半。花開花落,推及開來,則如宇宙萬物,同樣死而複生生而複死,故此才有否極泰來一說。人生也是如此,於最低時不忘記本心,不放棄希望,哪能因低落時的初心動搖對自己格外傷心失望?這樣的話,未免就自苛太過。”


    睞姐兒在旁點頭,劉吟梅淺淺一笑:“姐姐和睞姐兒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此時馬車已經到了,秋霜來掀起簾子請眾人下車,曼娘反握住劉吟梅的手:“你這會兒也別急著和我說,回去好好想想,先來我這喝杯茶,我再讓車送你回去。”


    劉吟梅欣然從命,在曼娘屋裏待了會兒也就告辭回家。睞姐兒出去送她,冬雪已經道:“熊家表奶奶今兒來了,還有那位大表少爺,這些日子,也常往書房跑,說是和先生請教學問,可去了又和謹哥兒他們說話,我總覺得,這事有些不一樣呢。”


    冬雪說的婉轉,曼娘沉吟一下才附在冬雪耳邊把熊家有意結親的事說了,然後才道:“這件事婆婆那邊雖沒應下,可熊家瞧著也是勢在必得。本是老親,孩子又好,有這樣念頭也正常,可最要緊的是睞姐兒喜歡。不然怎樣的人我也不會把女兒嫁去。”


    冬雪咦了一聲:“難怪呢,我這可得交代下麵人去,門戶千萬得看緊了,那些小恩小惠小賞賜千萬別接,千萬別搞出什麽後院相會的事來。”說著冬雪就要出去,曼娘叫住她:“你也別這麽慌張,這件事,現在隻有你曉得,睞姐兒也是個有分寸的,我就是頭疼她的婚事,真是許什麽樣的人家,我都覺得不夠好。”


    冬雪了然點頭,已經能聽到睞姐兒的笑聲,兩人也就收口,睞姐兒笑著進來,手裏還拎著一個食盒點心:“回來路上碰見三表嬸了,她說這是她自己做的點心,本來打算親自給娘您送過來,正好遇到我,就抓了個差。”


    說著睞姐兒就把食盒放在那,小嘴可沒停過:“我謝過三嬸了,還說等會兒就去拿一盒子藕粉桂花糖糕送過去,三表嬸家的表妹可喜歡吃這個了。”


    熊家的誠意不是看不見,可結親這事,要緊的是女兒喜歡,曼娘看著女兒,不由又沉入思緒。睞姐兒在那嘰裏咕嚕地說著,得不到娘的回應,咦了一聲:“娘,您今兒怎麽了?”曼娘回神過來:“沒什麽,我瞧這裏有桂花糕呢,你拿去給你妹妹,她平常吃。”


    裏屋的簾子掀起,緋姐兒搖搖擺擺地走出來,往曼娘身上撲,半路上就被睞姐兒接住,緋姐兒推開姐姐的手往曼娘那邊撲過去,口裏還有殘存的澀意:“娘,我醒了兩回都沒瞧見你。”曼娘捏捏女兒的小胖臉:“冬天白日短,你還睡個不夠。”


    緋姐兒正要說話,瞧見旁邊的姐姐就往曼娘懷裏偎緊一些:“娘和姐姐不在,好無聊,隻有睡覺。”這話說的人心都化了,睞姐兒把妹妹接過,拿著桂花糕喂她:“算你有良心,來,給你吃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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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兒越大,憂愁越長,竟不知道這憂愁,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結束,曼娘低下頭,不讓女兒們瞧見眼裏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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