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屋子自然比不上平日所居那樣樣樣齊全,隻放了兩張床,幾把椅子隨便放在那裏。趙媽媽倒先開口:“太太,你們累了一夜就先睡,我們總帶了幾件衣裳,抱幾捆稻草在地上鋪了,再把衣衫墊上也能睡。”


    睡稻草?阮太太的眉皺緊,金嬤嬤也開口:“瞧我,都忘了還可以這樣,冬雪,你去尋吳太太要幾捆稻草來。”話音剛落就見吳太太懷裏抱了幾張被單走進來,身後還跟了幾個婦人懷抱著稻草,阮家的下人忙上前接了東西,吳太太已經對阮太太道:“這邊都不富,好容易尋了兩張多餘的被單來,簡陋了些,也還幹淨,千萬別嫌棄。”


    趙媽媽已經在那把稻草鋪在地上,接過被單往稻草上鋪,那被單雖然幹淨,可上麵也是補了不少補丁。曼娘想起陳銘遠曾說過的,這些客籍之人,歸鄉無望,在此地又無熟田,全是要靠在這山裏自己開墾一些田地種糧維生。


    山上開荒也罷,還有野獸甚至盜賊侵襲,這才一改各家各居的習俗,而是合族合力蓋這樣的屋子居住。客籍,客人,其實他們有些,已經在這居住了兩三百年,卻還隻是客人不是主人。曼娘輕歎一聲,睞姐兒已經扯一下她的衣襟:“娘,我困。”


    曼娘回神過來,讓女兒爬上床睡去,見春雨抱了小兒子,大女兒妞妞在地上睡著,讓春雨把妞妞抱來,這床雖窄,再加個孩子也還能睡下。春雨雖感到惶恐,可還是心疼女兒,把妞妞抱到床上,小心地讓她麵牆而睡,別擠到慎哥兒他們。


    曼娘一夜勞累,一沾床就沉沉睡去,醒來時屋子裏滿是紅霞,曼娘還覺奇怪,怎麽這屋裏竟紅霞滿天,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這是誰在那裏喧嘩?曼娘的眉頭微微皺起,剛像叫人才猛地想起這已不在家裏,而是在山裏圍屋,低頭看去,地上原本橫七豎八躺的一排的人隻剩冬雪和阮家的一個丫頭還在呼呼大睡,別人都已不在。至於床上也隻有妞妞一個,連慎哥兒都不在,都不用想,就曉得定是睞姐兒醒來,把慎哥兒抱走了。


    曼娘坐起身,轉下脖子,剛穿好鞋打算叫醒冬雪去問問睞姐兒他們在哪時候,睞姐兒已經跑進來,看見自己的娘就撲上去:“娘,你醒了,我和你說,我在外麵瞧熱鬧呢。”曼娘把女兒拉過來,把她發上那支歪了的簪重新別好:“你這孩子,我一時不說你,你就調皮了,這在外麵,越發要規矩。哪能出外麵瞧熱鬧?”


    睞姐兒的眼忽閃忽閃的:“可是表舅母和兩個表姐,也在外麵。”真的?曼娘不信,睞姐兒已經撒嬌:“娘,我真的沒騙你。”春雨走了進來,見曼娘醒了就道:“阮太太她們半個時辰前就醒了,這時在後麵那層屋裏和吳太太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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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娘看向睞姐兒:“還說沒騙我,你表舅母,分明是在後麵那層屋。”睞姐兒吐下舌頭:“可是後麵那層屋也是外麵啊。”曼娘把女兒的手拉過來,往她手心打了一下:“這在外麵,這頓打先記著,回到屋裏,這五下可不能免。”


    睞姐兒收回手背在後麵,眼裏已經有霧氣,曼娘可不會就這樣被她糊弄過去,起身牽起她的手:“再過些日子,就要回京了,京中宅子可和這邊不一樣,那裏規矩重。你那些表姐妹兄弟,也是不一樣的。”


    睞姐兒乖乖地拉著自己娘的手,抬頭問道:“是不是就和阮家兩位表姐一樣?到哪裏都要有乳娘丫鬟跟著,還不能和爹爹撒嬌,笑的時候都不能大聲,走路也不能蹦跳?”見睞姐兒一條條數,曼娘把她的手放下:“笑的時候大聲一些,和你爹爹撒嬌,這也是可以的,可是這走路就要規規矩矩的,等你十歲之後,走路裙邊都不能動。”


    睞姐兒放開自己娘的手,站在那看曼娘走了幾步,曼娘停下腳步看她,睞姐兒已經重新跑上前:“就像娘您走路嗎?可是這樣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拘束。”說著睞姐兒的眉皺起來,連走路都這樣的話,那就更不能爬樹這些了,可還約了阿弟,等會在摘荔枝。


    這樹上新鮮摘下的荔枝,可比街上買的好吃許多,這段時日,宋伯伯家的荔枝也該熟了,去年還和宋家姐姐上樹摘荔枝呢,可惜今年她們就在揭陽了。曼娘走了幾步,回頭見女兒皺著眉,上前牽起她:“你啊,別不高興了。娘現在對你要求嚴一些,等回了京,你就曉得了。”


    睞姐兒聽出曼娘話裏些許無奈,皺眉問:“那,能不回京嗎?”春雨笑了:“姐兒真是孩子話,就算不回京,三爺任期滿了也是要離開的。”


    睞姐兒歎了口氣,曼娘心裏軟了些,摸著女兒的發:“你以後就曉得了,睞姐兒,有些事,不是娘拘著你,而是隻有這樣做,畢竟你是個女孩家,以後總是要出閣的,婆婆可不是親娘。”曼娘以為女兒沒大聽懂,卻聽到睞姐兒來了一句:“我曉得了,就像今日來鬧的佘客婆,她就說她妹子嫁到這來,結果婆婆待她不好,要給她妹子來撐腰。”


    曼娘停下腳步,瞧著女兒,見娘放下了臉,睞姐兒急忙道:“我隻聽了幾句,然後想到娘您要醒了,就急忙回去瞧您。”春雨忙勸道:“小姐您也先別惱,老太太不是說過嗎?這市井中的事,總要知道一些,等以後遇到那種無賴,才不會吃虧。”


    曼娘聲音平靜,但蘊含著的怒氣睞姐兒可是一絲不差地聽出來了。“知道些市井中的事是可以的,可是睞姐兒還太小,到時學的一肚皮市井中無賴算計的話,那就不好。”呼,原來是這樣,睞姐兒趕緊開口自辯:“娘,我不會的,我會愛護弟弟,會敬重長輩,絕不會像那日見到的那個,為了一塊糖就和弟弟打架。”


    說著睞姐兒想了想,繼續道:“嗯,我還會努力讀書,寫字,娘不是常說,聖賢說的話,如果讀懂了而不是讀成個書呆子,那是最有本事的人。我要像爹一樣,做個最有本事的人。而不是像萬伯母家的那個兒子一樣,隻會欺負萬姐姐,不懂道理被人笑話。”


    曼娘他們來此地快六年,萬寡婦的女兒也已十六,靠著姐姐姐夫幫襯,萬寡婦也帶了女兒尋了間小小店麵,賣一些閨中用的絲線等物,再加上房租,日子也過的下去。


    今年初萬寡婦見隔壁鋪子的夥計勤快老實,問的他沒了父母,年歲和自己女兒也相當,說好了招贅在家,連娃兒都可以跟那個夥計姓,隻要奉養萬寡婦終身就是。宋主簿已經升了官,宋家在這城裏也算有頭有臉的人家了,有這麽一門親戚那是好事,夥計自然答應。


    誰知萬家前房兒子聽的這事就不高興,帶了人上門吵鬧,說不同意萬寡婦招贅女婿,情願接萬寡婦回去奉養,隻要把宅子倒退給他。萬寡婦怎肯答應,隻是萬寡婦的弟弟又是個著三不倒兩的,萬寡婦這幾年雖不像原先那麽靦腆,卻也說不過繼子這個無賴,況且有些老人聽的萬寡婦的繼子肯接萬寡婦回去奉養,倒覺得這是好事,要萬寡婦應了這事。


    還是宋書辦聽的這事,出來問了明白,說當初分家時候既已那樣,明明就是把這宅子和鄉下那幾十畝田地當做嫁妝給了妹子,現在哪有要把妹子的嫁妝收回的道理?要奉養萬寡婦,本是好事,就接回去,但以後休再提要宅子的事情。


    萬家那繼子本就是為的這宅子,宅子地方不大但位置好,收回來好給自己兒子將來娶親用,見宋書辦拿出當初分家文書說那是分給妹子的嫁妝,怎肯接萬寡婦回去奉養?放了幾句狠話也就作罷。萬寡婦倒哭了一場,還是招贅了女婿進家。


    這件事鬧的沸沸揚揚,曼娘捏下女兒的臉:“你啊,說你聰明,你比誰都聰明,可偏偏就不懂事。”阮大姑娘已經走出來笑著道:“表姑這話說的不合,睞姐兒不算懂事的話,那侄女們,就更難稱得上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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