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也算和曼娘一起長大的,在外麵這麽些年,彼此之間情誼更好,曼娘轉著脖子:“你也說了,這比不得京城,繁文縟節那麽多,就算是知縣太太出門,也不過就是帶上那麽幾個人。這事也沒那麽多,服侍的人這麽些足夠了。”


    兩人正說著話,冬雪走了進來:“奶奶,爺又叫傳酒了,我算著,已經送進去四壺了。”四壺,那就是一人兩壺,自己丈夫的酒量是知道的,曼娘沉吟一下就對冬雪道:“給他們上壺醋去,就說讓他們解酒。”


    冬雪領命而去,春雨已經笑了:“奶奶讓送壺醋進去,倒讓我想起那個笑話了。”曼娘已經把手裏的針線比了比,也莞爾一笑就對春雨道:“他們要真醉到把醋當酒喝了,我也就服了。你來瞧瞧,這衣衫做的怎樣?”


    曼娘手裏的衣衫是件外衫,衣襟處繡了幾朵梅花,春雨笑著道:“離過年還有一個半月呢,奶奶就給姐兒做過年的衣衫了。”曼娘的手往衣衫上摸,看有沒有線頭留下,聽了這話就道:“你糊塗了?今年過年時候我正在坐月子,不提前給他們做好,到時難道還要穿去年的舊衣?”


    曼娘的產期是在下個月,春雨不由摸下自己的肚子:“也是我糊塗了,倒忘了奶奶比我早兩個月呢。


    俞泠兩杯茶下肚,又用熱手巾擦了一把臉,覺得舒服的多,也就起身告辭:“等明日我再還席。”陳銘遠送了他出去,俞泠走了幾步回過頭,見陳銘遠已進門去了,陳家大門也已關上,此時已是掌燈時分,路上行人都沒有了,家家關門閉戶,想是在一家團聚。


    心底的孤寂又泛起來,一家子在一起,本該是團團圓圓說笑的,妻子溫柔兒女聽話,長輩慈愛,可隻要妻子不溫柔,這一切都不複存在。俞泠覺得心頭有些發膩,想嘔幾下還是沒嘔出來,想到方才在陳家時那兩杯恰到好處的熱茶,俞泠又歎氣了,這是曼娘早就備下的吧?防止陳銘遠喝醉。


    現在陳銘遠進了內宅,定也是妻子兒女圍繞,服侍他換衣梳洗,在異鄉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人在異鄉。俞泠唏噓著,慢慢走進縣衙來到住的地方。


    推開門迎接俞泠的是一片孤寂,桌上隻放了疊已洗好的衣衫,俞泠的酒勁湧上來,腳步有些踉蹌地來到桌邊坐下,能看到放在最頂上的衣衫前襟處有個破洞已經被補好。俞泠突然哭出來,借居在表兄家裏,表嫂還會照顧自己的起居,吩咐下人們洗衣衫的時候記得看看哪裏破了,哪裏掉了,好縫補起來。


    可是回到自己房裏,妻子就隻會抱怨不休,如同全天下都欠了她一樣。更不會看到自己鞋穿衣破,還是弟弟看見,回去告訴弟媳,弟媳讓人做好送過來。當年那個靈氣逼人,美貌非常,和自己誌同道合的少女,究竟去了哪裏?


    門被推開,小廝走了進來,看見俞泠在哭又往後縮回去,俞林已經聽見了,用袖子胡亂擦了擦淚就問小廝:“有什麽事,給我沏壺熱茶來,我今兒喝多了。”小廝這才上前:“老爺,方才上房嬸子把衣衫送了來,還說有兩封信,小的怕丟了,給您壓在枕頭下麵。家老爺還說,過兩日他就讓人送節禮回去,老爺您要有信或者東西帶回去,也好一並收拾了帶回去。”


    聽到來了家書,俞泠沒有歡喜而是更添煩惱,見小廝還站在那,順手從枕頭下麵抓出一小把銅子給小廝:“曉得了,你先給我沏壺熱茶來,等我看完信再說。”小廝也不客氣,謝過賞就樂顛顛走了。


    枕頭下除了散碎銀子還有兩封信,最上一封一看就是綿珠寫的,字跡依舊娟秀,但俞泠心裏已經沒有原先看見她字跡時候的喜悅,而是冷著臉把這封信拿開,第二封應是俞隆寫的,他們弟兄這些年感情越發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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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泠扯開封皮拿出信來,裏麵竟是徐琴的字跡,問俞泠應該已到了福建,還說福建山水很好,要俞泠多多練習,成大名者,必不僅隻會畫容像梅花。嬸娘還是和原來一樣,一提起作畫就說個不停,落後才提到家事,我不問世事久矣,汝妻原本我之弟子,和汝青梅竹馬,情愫已生,終成眷屬,也屬佳話。然人心思變,汝妻近年來常有口舌紛爭,不如等你歸來,索性各立門戶。


    俞泠看的心裏發冷,徐琴的個性俞泠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不問世事的嬸娘都寫信提出分家,可想妻子鬧到什麽程度?放下這封信,俞泠又打開另一封妻子寫來的,果然是不出所料的抱怨,到最後總算問候了自己一句,但又帶上一句,前日大兒生病,遍尋不到良醫,甚急。


    俞泠的眼越來越冷,妻子她,還真以為自己不曉得大兒子的身體嗎?生生被她拘壞了,想到今日陳家那對玉娃娃,俞泠的傷心更深,小廝已經端來熱茶,又給俞泠打來洗臉水也就退下。


    俞泠提筆要寫信,可拿起筆竟不知道要寫什麽,告訴嬸娘自己不要分家,還是勸說妻子要和睦相處,可是都難以說出來,娶妻不賢啊。俞泠心裏歎一聲,況且又要過年,總要帶些銀子回家,放下筆俞泠打開櫃子,裏麵整整齊齊碼放著這一路收的禮物潤筆。


    俞泠也算小有名氣,這一路聽的有他同行,也有人送禮物請他做畫。俞泠點一點,共有一百六十多兩銀子,總要給自己留下一點花用。俞泠取出二十兩,想了想又放回去十兩,給妻子帶回去五十兩,剩下一百兩交到嬸娘那邊,暫時應該會換來妻子幾日安靜吧?


    俞泠打算站起身,可蹲的太久竟站不起來,索性就著坐到地上,陳銘遠的笑臉又出現在眼前。這樣的好運氣原本是自己的,可現在隻能瞧著他暗生羨慕,而自己,追悔莫及。


    曼娘這次的產期在十二月中,恰好逢到過年,陳家來的人恰好連節禮和等著曼娘生產一起做了。今年的禮物裏,更多的是衣料,曼娘檢視著這些衣料,發現不少都是給小兒備的,不由笑著道:“婆婆想的真周到,我們原本也帶了些衣料來,可這些年孩子長的快,漸漸要用完了,還想著幹脆就在這裏買上一些,誰知就送來了。”


    這回來的還是劉婆子,依舊恭敬地道:“這還是五奶奶在旁邊提了一句,太太吩咐四奶奶備的。”今年年初陳大太太就把家事委托給韓氏處理,聽來往的人說,韓氏處理家事雷厲風行,賞罰分明,無人不服。


    曼娘聽到竟是五奶奶在旁邊提的,不由笑著道:“五嬸子我還沒見過呢,聽說她教養很好?”劉婆子見曼娘坐下有些不方便,忙扶了一把:“五奶奶過門也有八個多月了,現在也有五個月的身孕,說要找料子給肚子裏的孩子做衣衫然後就提了一句。要說為人嗎?也不是我誇口,府裏麵的這幾位奶奶,哪個不好呢?”


    趙媽媽端著一盤桔子進來,聽了這話就笑了:“瞧你說的,等下隻怕要把府裏麵幾位奶奶給誇上天去。”劉婆子來往過幾回,曉得曼娘的脾氣,順著趙媽媽的話就道:“我們也認識這麽些年了,你還不明白我,哪句話是虛的?我還沒恭喜你,又要抱孫了。”


    趙媽媽嗬嗬一笑:“聽說你兒媳今年年頭就給你添胖孫子,我還特地給你備了東西呢,你倒好,在這說我。”曼娘靠在椅子上,這樣的插科打諢隻要不傷大雅,曼娘也很喜歡聽,能消磨一些時光。至於新進門的那位五奶奶,她脾氣如何,為人如何,和韓氏之間又如何,自有別人去打聽。


    曼娘這胎已經是第三胎,又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劉婆子他們來了沒幾日,曼娘就進了產房,兩個時辰後就抱出個白白胖胖的娃娃,見娘生了弟弟,樂壞了睞姐兒,抱著繈褓叫弟弟。氣壞了謹哥兒,扯著金嬤嬤的裙邊說要妹妹,讓金嬤嬤再進去給自己抱個妹妹出來。


    忙得奶娘忙上來哄,謹哥兒怎麽都不肯放,一疊連聲要妹妹。陳銘遠捏兒子胖臉蛋一下:“記好了,你弟弟叫慎,你叫謹,謹慎謹慎,這才是兄弟們,真給你生個妹妹,叫慎不是很難聽?”


    謹哥兒雖學了幾個字,也會寫自己的名字,但還是不大懂,皺著眉頭在那伸出兩個胖手指算來算去。睞姐兒已經把繈褓遞給金嬤嬤,接著拉過自己弟弟拿著茶水在石桌上寫了謹慎兩個字:“看到沒有,這個是你的名字,另外那個是阿弟的名字,這是一個詞語,說……”本打算好好教育弟弟的睞姐兒皺起眉看向自己的爹,一臉求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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