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珠這樣低頭不語,看在俞泠眼裏,更是心疼不已,可是麵前有自己的未婚妻在,縱有萬般言語也難以說出,隻得強自把眼轉向另一方,那手卻悄悄地去扯俞隆的袖子,示意他繼續問。


    俞隆雖奇怪為何哥哥要讓自己去問,但綿珠是自己母親的弟子,俞隆和她相處那麽多年,也有些情分,見綿珠不回答隻是低頭不語,那眉不由皺起來:“也不知那是誰家的姑娘,怎的全無一點禮節,這樣對待……”


    俞隆還在滔滔不絕,陳珍蘭已經笑著道:“俞家侄兒,年紀相近的少女們聚在一起,有時難免會遇到幾個淘氣的,別說潑髒了裙子,就算爭吵起來動手也見過的。小孩子家,事一過了也就算了,哪有還記仇的?”俞隆聽陳珍蘭這麽說已經放心,但俞泠終究是不放心的,還是忍不住問出來:“邱嬸嬸說的是,隻是嬸嬸方才也說了,爭吵起來動手也是難免的,這小孩子家動起手難免失了準備,有個萬一什麽的。”


    陳珍蘭不由多看俞泠一眼,俞泠隻覺得自己心病被陳珍蘭看出,忙掩飾地道:“再說,曼娘妹妹,也是沒受過氣的。”陳珍蘭笑了,對曼娘道:“原來還擔心你受氣?”曼娘一張臉頓時有些紅了,轉身就上船:“我還是去瞧難哥兒,他今兒一日沒見我,定十分想我了。”


    江邊的風合著水汽吹過來,又已近暮,本是十分涼爽的,但綿珠聽了俞泠後麵那句話,一顆心覺得有些冰,終究,他在眾人麵前,還是要把曼娘放在前麵。綿珠覺得眼有些發酸,但又不敢當著眾人麵哭出來,隻得努力把那淚忍回去,抬頭笑著對俞泠道:“泠哥哥多慮了,今兒若不是曼娘妹妹,隻怕更不可開交。”


    說完這句,綿珠隻覺心中百味莫辨,想回到艙內不見俞泠,可回到艙內就能看見曼娘,曼娘這一路,不時把那副墨竹圖拿出來,瞧的時候唇邊有甜美笑容。這樣甜美的笑容不會被人笑話,也不擔心被人瞧見,因為俞泠是她已訂婚的夫婿,是這個世間,她可以名正言順想著念著的男子。


    而不是如綿珠一樣,縱想著也要死死壓住這個念頭,不能讓別人瞧出一分一毫,不到最後一刻不能說出來。俞泠的性子,畢竟軟了些,綿珠暗自一歎,但若不是性子這樣軟,自己又怎麽有把握對他?


    俞泠一張臉也有些紅,猛地想起什麽似的急忙道:“邱嬸嬸,您也趕緊帶幾個妹妹進艙去吧,不然這光天化日之下……”陳珍蘭雖心裏依舊有疑惑,但沒有得到真正證據之前不會輕易開口,畢竟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隻是抿唇一笑:“得,你也曉得這是光天化日之下,那方才是誰把我們堵在船頭,等不得我們進艙你再規規矩矩問?”


    俞泠不免有些支吾,忙行一個禮也就帶著弟弟回到自己船上。琦玉姐妹方才也沒進艙,此時見俞泠急匆匆回船,不由噗嗤笑出聲。這笑傳進艙內,曼娘打開窗望了眼,抱緊懷裏的難哥兒也笑了,難哥兒不知道姐姐笑什麽,但聽到她笑也跟著咯咯笑出聲。


    綿珠走進艙內就看見曼娘懷裏抱著孩子坐在窗邊唇邊含笑看著外麵,夕陽灑在她身上,給她添上幾分容色。綿珠心內的酸意更深,縱然心中酸意再多,也不能放在臉上。不管事成於不成,都要靠著徐家,這個壞人,永遠隻有俞泠能做,不是自己。


    天擦黑時柳太太派了下人來對綿珠致歉,並帶了兩匹雲錦做為道歉的禮物。派來的人很會說話,徐琴先是不見,那人就在船頭跪著不起:“生我們四姑娘時,太太都快四十,四姑娘從生下來身子就弱,我們太太到處去尋醫問藥,好容易才調理好了些,家裏的哥哥姐姐們平日也讓著四姑娘,難免就讓四姑娘脾氣養嬌了些。這回得罪了貴客,我們太太也曉得四姑娘不教是不成了,回家就好好說了四姑娘一通,又讓四姑娘在那跪了半個時辰。”


    這船比不得家中廳堂那麽寬大,船上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陳珍蘭怎不明白柳太太這做派是為什麽,不為的綿珠,而是為的徐琴,畢竟徐琴是太後身邊的近人,而當今天子,是以孝治天下。不過徐琴不說話,陳珍蘭也不理,隻示意身邊的婆子出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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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婆子很快進來,對徐琴道:“徐供奉,柳家的下人還要再見您,說見不到您,今兒就不回去了。”徐琴不由按一下額頭:“哎,一點點小事就這麽煩。罷了,既是給綿珠致歉的,你去請綿珠出來,接了東西吧。”


    婆子應是就去後麵艙室請綿珠,陳珍蘭放下茶杯笑著道:“大姐姐的脾氣,比起原來倒要好些,若原先,早讓人趕走了。”徐琴歎了一聲:“經過了這麽些事,我再不改,也就未免太不長進了。不過這些瑣事,誰耐煩記得?偏偏她們還要派人來專門道歉,這種迎來送往的俗事,何其可厭。”


    陳珍蘭搖著扇子:“曉得你脾氣的人自然明白,可這柳太太怎會知道你的脾氣?”綿珠已經走進艙內,身後的丫鬟還捧了那兩匹雲錦。徐琴不等綿珠開口就擺手:“既是給你的,你就收著。以後這些東西,你就收著罷,不過是些身外之物。”


    綿珠應是,陳珍蘭又笑了:“大姐姐這點脾氣還是沒變。”徐琴的話裏不免帶上幾分落寞:“已經不能快意了,再把這身外之物看的如此重,那樣日子,還不如……”那個死字終究沒說出來,陳珍蘭了然一笑,見她們倆聊,綿珠也就告辭回自己艙內,俞泠他們船上有個人在探頭,不知道是不是俞泠?綿珠輕聲歎息,這個世上,自己能抓住的東西始終是那麽少。


    次日開船前,秦家柳家張家等又送了些東西過來,秦太太還親自帶了女兒過來碼頭送行,柳太太也來送別,張千金雖沒親身到,也把那軸已經裱好的畫送到琦玉這裏,各樣禮物更是不少。


    柳太太見了陳珍蘭,又再次為自己女兒的莽撞行為道歉,還說以後要好好拘著女兒,畢竟女孩子長大了是要去別人家做人家的,再不能像在閨中時胡鬧。陳珍蘭也安慰柳太太幾句,各自應酬已畢,也就重新揚帆而去。


    這回雖也在遇到大碼頭的時候補充些食物,但並沒像在揚州時候停留那麽久,這時的運河好走的很,六月初二船就到了通州,看見碼頭,琦玉已經長舒一口氣:“哎,總算到了,原來在京城裏時總想著出去玩,可這回連頭帶尾出去了三個來月,竟還很想京城,特別是我廊下的那隻八哥,不曉得會說話了不?”


    琦華望著姐姐,頭一歪:“我還以為姐姐你是想廚房裏做的綠豆糕了,外祖家做,怎麽沒有廚房裏做的好吃?”琦玉伸手戳妹妹額頭一下:“笨,你難道不曉得是水土不一樣?外祖家的法子雖是一樣的,可我們在京城日子太久,已經習慣京城的水土了。”


    這話讓旁邊的曼娘心頭微微一動,從此就要長住京城,以後故鄉隻有歸寧時候才能回去了。想到這裏曼娘心裏湧上一股傷悲之情,雖則對京城很熟悉,這裏也有徐府,可畢竟不是那個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原來,這就是思鄉之情,曼娘輕歎,原本不知道,是因為每次去京城也好,去別處也罷,都知道可以很快回家鄉,而不是像這回,來了京城再回家鄉,隻怕是十來年後,那時也早就綠樹成蔭,不再是少女了。


    管家娘子們請眾位小姐們下船,來到船頭,依次上了小轎,轎夫們抬了轎子下船,曼娘子這回上京,行李帶的多,人也帶的不少,除了四大四小八個丫鬟,還帶了一房家人上京。春雨夏風已先往驛站給曼娘布置屋子,秋霜跟著曼娘隨身服侍,冬雪和那房家人在那看著曼娘的行李搬下船,直接就在碼頭裝上車,一起趕到驛站等明兒一早啟程。


    曼娘坐在轎子裏,掀起簾子看了眼,能看到自己的行李一箱箱被搬下來,當時隻覺東西帶的少了,還有些小東西沒法帶了來,此時卻覺東西帶的多了,該在家鄉多留點東西,等回鄉時候也能瞧見故物。


    懷裏的難哥兒扯了下曼娘的頭發,曼娘回過神來,用下巴磨著弟弟的頭頂:“你是不是想說,人不能這麽患得患失,必是要失去一些東西才能得到?”難哥兒聽不懂姐姐說的話,隻是嘻嘻地笑。曼娘把弟弟抱緊一些,既已決定就別惆悵,人,要緊的是先把麵前的事做好再想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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