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如今除了煙味以外,還有一股讓人心底發涼的焦肉味。


    哭聲漫長,燒屍的過程也不短,圍了好幾圈的塔古人就那樣看著圈中心痛不欲生的三家人,臉上寫著麻木。


    也不知過了多久,坑洞裏的可燃物被燒得七七八八,火勢小了許多,終於讓人又能看清坑內的模樣了。


    絕不是什麽美妙的景象,甚至有些讓人生理性反胃。


    這樣一場溫度不夠高的燃燒並不能把人完全燒成灰,大塊的骨架、部分難以燒淨的組織都還殘留著,變成一大團黑漆漆的、形狀古怪泛著臭味的不明物。


    火焰熄滅後,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有好些年輕力壯的青年抬了三副棺槨入內。


    …土葬?


    一個詞從青涿腦中驀然冒出,他微微睜大眼,緊盯著那群人的動作。


    而等那些青年人蹲下身,把肩膀上棺材卸下後,青涿看到了棺蓋內的東西。


    是木偶。


    多瓦舍家與那小孩家的棺內都擺著隻僅有小臂長、造型最簡單的木偶,而那個名為利特佳的木偶匠人的棺材內,卻放置著等人高、雕琢得極其細緻、還塗了色的人偶,栩栩如生。


    就好像真有一名睜著眼的老者躺在棺中一樣。


    哭聲停止了,三家人來到坑前,跪在了地上,彎腰從長坑中捧起了一把灰黑的細末。


    然後蹣跚著走到棺材前,鬆開指縫,把那骨灰與木灰摻雜在一起的細末灑在棺材內。


    一把灑完,又去坑前再捧一把,來來回回好幾次,直到坑裏不剩什麽細灰,隻餘下大塊黢黑的固體物。


    半闔著眼皮,差點讓人以為他已經睡著的賽罕又在此時出聲了。


    「人偶將替死者洗淨苦難,家屬可以放心合棺安葬了。」


    人群依照著族長的指示行動。三隻棺蓋很快被死者家屬及協力的青年合上,在鐵錘的咚咚悶響裏打上了棺材釘。


    而石坑中剩下那些未燒盡的殘肢,則被家屬親手扔進了那個最大的圓坑之中。在熊熊烈火裏化解掉最後殘存的形態。


    青年們吭哧一聲把棺材扛到肩上,伴著垂頭低泣的家屬從人群中穿過,順著路往南邊行去。


    古怪的焚屍送行儀式結束,木訥冷漠的族民們也默默散開來,並沒有跟上抬棺隊的意向,而是踩著未滅的火光紛紛朝著自家的房子走去。


    連賽罕也不知所蹤。


    這群人好像隻是走個過場,且這個過場已經歷經千百遍、一絲多餘情感也不剩了的樣子。


    嚴好看著抬棺人即將隱入黑暗的背影,用氣聲問:「跟上嗎?」


    「跟上。」青涿與林珂同時答。


    他們放輕腳步跟隨在後麵,在保證能看清前麵隊伍的前提下拉開了最遠的距離。


    抬棺的人往南邊走,走到了部落與山體即將交匯的地方,然後鑽入了一片木欄杆圍起來的園子。


    這裏就是周繁生提到過的墓地。清冷的月色把泥地照得慘白,月光蓋在每個抬棺人的臉上,讓人看上去像是從地裏扒土而出的殭屍。


    墓園入口的確有間石屋,一個背脊佝僂的老人正搬了木凳坐在門口,舉著杆煙槍在白煙中看著人挖土埋棺。


    青涿湊在不夠緊密的木圍欄前,從縫隙間朝裏望。


    墓園很廣,那些抬棺人走到了很遠的一個角落,隻能勉強看清一些大動作。


    先是揮舞著鐵鏟把土鏟開,再把棺材整個兒放入坑內,把剷出來的土再蓋回去。


    一舉一動和正常的土葬並沒有什麽區別。


    眼看著他們取出提前刻好的石碑立在墓前,拍了拍身上的灰打算回程,青涿輕輕搖了搖頭,轉身低聲道:「回去吧。」


    「葬禮」環節徹底結束,沒有多留的必要了。


    其餘四人沒有意見,在夜深露重的黑暗裏一齊趕回了木雕坊中。


    一回到裏屋,林珂便取了自己的杯子倒了些水,仰頭吞下後坐到床沿上。


    「我沒看到桑吉古麗的影子,」她頓了下,問,「你發現了和她有關的線索?」


    「我也沒看到。」周繁生道。在他之後,吳穆和嚴好也紛紛附和。


    青涿輕輕點頭,把自己看到桑吉古麗的事兒說了一遍。


    「她和其他塔古人有點…」他總結了個詞,「格格不入。」


    幾人若有所思。


    「哦對了,」嚴好突然舉起手,「我在送東西的時候,聽到有村民在討論醫生。」


    醫生?!


    若說起疫病,其實大多數人都會想到求助於醫生。但有號稱能治癒疫疾的木偶在前,倒讓演員們忽略了醫生這個角色。


    嚴好繼續說:「是一個男的生病了,他和他老婆說明天要去看醫生,那醫生好像叫什麽……呃,額尼。」


    額尼醫生。


    林珂略點了點頭,道:「明天還要送東西的話,可以藉機會打聽這醫生的住所,去拜訪一下。」


    「一個醫生……理應相信藥理醫療,怎麽會願意與木偶共存呢。」她淡淡地說。


    而自從聽到「醫生」起便沉吟著的青涿卻忽然抬起頭,「即便有醫生,這裏也還少了很多東西。」


    一個山村應當有的東西。


    比如耕種的田地、比如豢養的家禽牲畜。


    在派發木盒的過程中,演員們幾乎用腳把部落前前後後每一條路都丈量了遍,卻沒看到半塊正在開墾中的田地。即便有田,也都是長了及膝高的雜草、土地幹涸結塊了的荒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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