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城主府。


    城主副使快步走進正堂, 隻見堂裏已站了七八個陌生護衛,鐵盔銀甲、姿態端嚴、各自腿邊蹲坐一隻似豹似狼的護獸天犬,階上又分左右肅立著雲家弟子侍童, 皆是雲袖飄逸姿態謙恭


    ——已然為避人眼目輕車簡從, 骨子裏卻掩不住雍重規矩的氏族風度。


    副使一看這陣仗便心裏有了數,目光掠過一眾雲家弟子護衛,看見上方為首客座端坐的雲氅青年, 連忙拱手:“貴客來,某有失遠迎,請雲公子見諒。”


    青年站起來, 他衣著清肅, 生得眉目俊秀、氣質典雅, 通體世族芝蘭的清正氣度,正是雲家少主雲長清。


    雲長清也笑著拱手回禮:“副使客氣,是雲某不請自來,勞得副使百忙中抽身。”


    “公子哪裏話, 若不是城主大人收到州府令趕赴金都觀禮,必然是要親自迎接公子的。”


    雲家乃燕州大族,雲家少主便是他們城主也萬不敢薄待,副使極為熱情:“某已備下薄酒, 為公子接風洗塵。”


    雲長清卻謝絕:“謝過副使好意, 但酒席就不必了, 雲某隻暫留些時候,待族中長老抵達, 便也該啟程前往金都了。”


    副使聽出其中異樣。


    最近燕州有妖作亂的事傳得滿城風雨, 金都終於抓到惡妖, 廣邀燕州重城城主與世族宗主, 甚至特意請了幾大宗的嫡傳弟子停留幾日觀禮,鬧得聲勢浩大,雲家貴為燕州三氏,雲長清這位少主不直奔金都,卻轉道來陪都華陽城停留做什麽?


    副使趕緊關切:“公子可是遇上了麻煩?”


    “算不上什麽麻煩。”


    雲長清笑笑,倒也心平氣和:“隻是路上遇到了刺客埋伏,我想著前路還不知有什麽波折、強闖無益,便轉道先來華陽城歇歇腳。”


    副使心裏一咯噔。


    誰敢刺殺雲家少主?還是在如今這樣風起雲湧的敏感時候,到底是有人想攪亂渾水?還是有人想借機生事?又想達到什麽目的?……這其中種種,讓人稍稍一想便不寒而栗,別說是他,就算是他們城主,也是斷不敢往裏摻和的。


    副使不好說話,麵露難色,雲長清不過借他的口傳出風聲以表明態度、震懾那些藏在背後該知道的人,並無意真為難他,輕巧轉移話題,笑著道:“說來我能及時發現那些刺客全身而退,還是有賴個少年的提醒,那時情況危急、他走得急,我也不好攔,但我看他正是往華陽城的方向來,正巧如今我可以停留幾日,此行也是想勞煩副使派人往城中各家客棧問一問,雲某想親自向那位少年道一聲謝。”說著,他身後的小侍端上早描好的畫像。


    “不過小事一樁,早聽聞公子仁厚高義,讓某佩服。”


    副使這才鬆一口氣,身後的手下往前兩步接過畫像,為表對雲長清的鄭重,副使特意親自打開畫像看一眼,見畫上寥寥幾筆,勾摹出個劍眉星目、姿容昂揚的少年,當即讚聲:“好個俊美英武的少年郎。”


    雲長清笑著點點頭,副使觀他神態,便知他是極欣賞這少年,特意尋來怕也是有意結交,心裏更添了三分鄭重,笑道:“公子放心,此事便包於某身上。”


    雲長清果然道:“謝過副使。”


    “公子客氣。”


    副使看氣氛正好,又相邀:“宴席不開,一兩杯薄酒總是喝得,請公子千萬賞臉,否則城主回來,必是要責怪某招待不周了。”


    “副使客氣話。”雲長清一頓,笑:“那便恭敬不如從命。”


    ……


    華陽城作為燕州陪都,位置重要,自是繁華無比,街岸亭樓櫛比熱鬧不休,路上異獸車騎熙攘修士如雲,元景爍買完東西,又在街上逛了許久,聽了許多有用沒用的消息,直至落日餘暉,才披著霞光的餘暉才回了客棧。


    他屈指叩了叩門,裏麵傳出林然的聲音:“沒鎖,進吧。”


    元景爍推門而入,林然盤坐在床上,膝蓋平放著風竹劍,她正專注擦劍,小月站在不遠處,像個做錯事被教訓了的孩子一樣低著頭,腳尖一直在地上蹭啊蹭,也看不清是什麽表情。


    見元景爍進來,小月猛地抬起頭,眼睛一亮,像看到救星一樣噠噠跑過去:“元大哥…”


    不知道的,還得當她是什麽絕世小可憐,被惡毒女魔頭林然給欺負了呢。


    元景爍看向她:“有事兒?”


    小月像是有些害怕地瞅了瞅那邊擦劍的林然,囁嚅著:“…沒、沒事。”


    說著沒事,但滿臉的欲言又止,那泫然若泣的目光,能讓任何男人心軟成水,把她摟進懷裏、心疼地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麽。


    “哦。”


    元景爍說:“既然沒事,就讓開,你擋路了。”


    小月:“…”


    這還是個男人?是個男人?!


    小月咬唇還想再接再厲,林然抬起頭,淡淡看了她一眼。


    小月僵住。


    元景爍看了看仿佛被貼了傀儡符的小月,眉峰微挑,繞過她走到林然旁邊:“怎麽了?”


    說著,他的手自然地撫向刀柄,他新換了刀鞘,深黑色的鹿皮革,指尖微挑露出一線刀刃,襯得刀光愈發冰冷懾人。


    小月像是瑟縮地收了下肩膀。


    林然望了望她的背影。


    她知道的劇情線裏沒有元景爍、當然也更沒有小月,林然不是神仙,猜不到她的目的,但至少她知道,這隻小兔妖執著跟在他們身邊,不可能是因為寂寞想要同伴、也不會是隻因為喜歡元景爍。


    林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很多劫是命、不是想避就能避的,趕走、甚至殺了小月都不難,但這樣真的能解決問題嗎?還是反而把事情弄得更複雜?林然不知道。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反正在沒弄清楚小月真正目的之前,林然不打算逼急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盯著最好。


    “沒什麽。”


    林然收回目光:“你回來得挺晚,東西都買了?”


    小月背對著他們的肩膀放鬆下來,水潤的眼睛裏晦暗莫名。


    元景爍看她無意多說,也不強求,餘光睃了小月一眼,把刀按回去,把儲物袋扔給林然:“丹藥、符咒都買齊了,剩下的錢都在裏麵。”


    林然:“不是讓你給自己買件法寶,沒有合適的?”


    元景爍其實根本沒看法寶,卻知道說了她必然又嘮叨,懶洋洋道:“嗯,沒有合適的。”


    “年紀不大,事兒還挺挑…”


    林然嘟囔著,正低頭去看,嘴巴就被塞進一個東西,圓溜溜的,溫涼涼,像個大糖丸。


    林然下意識咬了咬,是硬的,也不甜,頓時感覺受到了欺騙:“這是什麽東西?”


    柔軟濕潤的觸感在指腹輕輕擦過,不過一觸而已,卻像是被凝在了指尖,整根手指都躥起微微的麻。


    元景爍背過手,輕輕撚著指腹,漫不經心說:“靈玉子,養身體的。”


    林然又含了含,確實是有絲絲縷縷精純的元氣往外冒。


    元氣是比靈氣更純粹高階的能量,可以說是天地最本源的精華,富含元氣的東西無一不價值連城——比如林然曾見過的靈髓,比如她自己的身體。


    這靈玉子裏麵雖然隻有一丟丟元氣,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能遇見也是運氣很不錯了。


    就是又硬又沒有味道…林然慢吞吞地含著,果斷決定下一顆要先在楓糖裏滾一滾再含。


    天一:…也就這格局了。


    元景爍看著她臉頰被頂起了一個小弧,確實像個含著過冬鬆子的小鬆鼠。


    林然看元景爍直直盯著自己,奇怪:“怎麽了?”


    元景爍定定看著她,突然伸出手,戳住她頂起的腮幫子。


    林然呆呆回看他。


    元景爍一用力,把軟嘟嘟的腮肉戳陷進去,全程麵無表情。


    林然:“…”


    元景爍戳了戳:“你又在心裏罵我什麽?”


    林然:“三歲半,不能再多了。”


    “…?”元景爍:“什麽意思?”


    林然一臉真誠:“誇你童真。”


    元景爍信了她的鬼。


    元景爍也覺得自己太無聊了,冷哼一聲收回去,摸出小木瓶:“我配了染發的草藥,水不融、火不侵,塗了可以保持很久。”


    林然眼前一亮,顛顛把房間的洗臉盆抱過來:“倒裏麵。”


    元景爍卻沒動,道:“其實長風城主已經發現了我們,不塗也沒關係。”


    林然搖頭:“白發太顯眼了,不符合我的身份。”


    白發是什麽?是炫酷,是萌點,是會讓廣大讀者群體嗷嗷叫的主角人設,是一看就很牛逼所以打架時大家先殺的重點對象。


    而她是什麽?是路人戊,是鹹某林,她不需要白發,她不需要萌點,她隻要平平無奇,其他什麽亂七八糟的都隻會影響她融入廣大路人甲乙丙丁的人民群眾當中。


    元景爍聽了,卻想成了另一個意思。


    她是名門弟子的時候,當然可以百無禁忌;但現在她跟著他一個散修,一個總是惹麻煩的無名少年,就需要低調、需要步步小心、處處謹慎。


    他把藥草倒進水盆裏,林然又把水壺裏的水倒進去,水瞬間被染成黑色,林然解開束發的束帶,小心把頭發散進去。


    這時,她突然感覺水盆邊沿被按住。


    “別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別人能給的,我也能給。”


    他低下頭,隔著散亂的頭發,林然隱約看見一雙漆黑的、散著碎金般星光和野心的眸子:“有一日,早晚有一日,我也可以送給你蕪鶴羽毛製成的筆,咒靈龜甲做成的符盤。”


    “我不會輸給任何人。”


    他緊著唇,凝望她,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一字一句:“林然,你等一等我,行嗎?”


    林然:“…?”


    林然驚呆,問天一:“他受什麽刺激了?突然又發表這麽中二的宣言?”


    “賣你的法寶,用你的錢,傷自尊了唄。”


    天一叼煙:“傲天嘛,從來都是送女人禮物的,這突然被你包|養不適應了唄。”


    林然撓了撓頭:“這孩子還挺講…啊!”她忘了自己頭發剛被泡在水裏,一撓頭,瞬間被染了一手黑。


    艾瑪!這玩意兒染色洗不掉啊——


    林然驚恐往四周找布要趁著顏色凝固之前擦手,剛看見塊布要摸去,就被一把握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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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然:“…”


    完犢子。


    “你還沒有回答我。”元景爍攥住她的手,一眨不眨盯著她:“行嗎?”


    林然沉默了。


    她要好好想一想如果元景爍一會兒揍她,她該怎麽個姿勢求生。


    元景爍看著她生無可戀的表情,眼中的光亮漸漸黯下來。


    “為什麽不說話。”


    他聲音沙啞,是說不出的壓抑:“你想說什麽就說,我們還有什麽說不得的。”


    林然:“你先鬆開手…”


    元景爍看她一臉急不可耐,突然起了逆反心理,冷笑:“如果我偏——”


    “…再看看你的手。”林然繼續:“你就都明白了。”


    元景爍鬆開手,冷笑低頭看了看,看見一隻烏漆麻黑的手掌。


    元景爍:“…”


    林然眼疾手快扯過毛巾撒丫子就跑:“我還有事兒走了你再找個毛巾擦天不早了我去隔壁睡晚安明天再見——”


    天一:…這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元景爍看著翻飛的門,腦門都快炸了:“林然你給我回——”


    話音未落,房門又被推開,林然探個腦袋進來,瞅了瞅,伸胳膊一把扯住小月:“你跟我睡,從今天開始你沒有私人空間。”


    “…”小月淚眼汪汪試圖再白蓮一把:“元大——砰!”


    她被糊在了門板上。


    小月:“…??!”


    小月緩緩滑落在地上,仰麵朝上,滿臉呆滯。


    “對不起。”


    林然特別沒有誠意地道歉,轉而拽住小月的腳踝,如同拽個拖布,把她生生拽去了隔壁。


    元景爍眼看著林然拖著破布娃娃似的小月顛顛跑走了,眼皮子一直在跳。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坐回椅子上,盯著黑黝黝的掌心,明明是很氣,可是不知道怎麽的,唇角忍不住地往上翹。


    真是個木呆子。


    ……


    小月跌坐在地上,柔弱瑟瑟的小可憐樣,然而門一關、脫離了元景爍的視線,她姿態立刻就變了。


    瑟縮的肩膀支棱起來了,泛紅眼圈裏的淚珠也沒了,臉上無辜害怕的小表情瞬間消失,扭頭直勾勾望著林然。


    林然熟視無睹,扔給她個枕頭:“睡覺,或者打坐修煉,你自己看著辦,別吵到我睡覺就行。”


    小月把手指含進嘴裏咬了咬,忽然笑:“然姐姐,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林然看向她。


    “我可以告訴你哦。”她軟眸嬌怯,嗬氣如蘭,柔潤唇瓣含住指尖,勾出粘膩的銀絲,像是惡花擠出糜|爛惡毒的汁:“…隻要,你跪下來求我啊!”


    林然定定望著她三秒,在小月的心不知不覺跳得更快的時候,她倒下了。


    她躺倒,拉起被子,翻了個身。


    三秒後,小月聽見小小的鼾聲。


    小月:“…”媽的。


    小月盯著她纖細的背影,手指攥著枕頭,尖長指甲生生把枕頭撕爛,裏麵柔軟的絨絮散了一地。


    去死去死去死——


    小月死死瞪著她,恨不得把她生扒抽骨,指甲伸了又縮縮了又伸,到底也忌憚著沒敢動,把爛枕頭狠狠摔在一邊,滿眼陰戾盤腿閉眼開始打坐。


    夜色漸濃。


    今夜烏雲格外重,遮住了半弦的月,斑駁的月影斜落窗邊,隱入無邊晦暗的黑暗中。


    有無聲的氣流和著晚風拂動,微涼,泛寒…帶著漸漸駭人的殺意。


    林然忽然睜開眼。


    空氣中有什麽變了。


    林然想都沒想,摸出儲物戒指毫不猶豫就扔了出去。


    下一瞬,屋頂驟然坍塌,整座客棧幾乎瞬間被夷為平地,屬於金丹後期的強悍駭人的力量狠狠撞在儲物戒指上。


    本就在天雷中支離破碎的儲物戒指承受不住徹底湮沒,晶瑩飄零的空間碎片中,林然透過破裂的屋頂,看見天頂籠罩一層水波紋狀的屏障,將大半條長街籠罩在其中。


    目光穿透那波紋屏障,林然甚至能望見對岸另條長街春樓燈火不熄的景象,然而不過幾裏之隔,那遙遙歡聲笑語竟似被擎天橫戈而斷,此方空氣死寂凝固,浮在半空之中的,赫然是居高臨下望來的長風城主畢烽。


    燕州禁令,城中不得殺人。


    可他趁夜而來,公然臨城,殺元景爍。


    這一刻,林然出乎意料地冷靜,畢烽寧願違背州令、放棄長風城主之位被燕州宗府追殺,也要殺了元景爍,以絕後患。


    不得不說,狠得下心,也足夠破釜沉舟。


    流光自隔壁橫衝而出,金色刀光狠狠劈向畢烽。


    畢烽一揮手將刀光震碎,築基巔峰強度的靈力於他不值一提,可那刀光中蘊含的“勢”、那尚且青澀、淺薄,卻已經展露出崢嶸威力的刀勢,卻震得他手背發麻。


    畢烽望著那自廢墟中躍出的英挺少年,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殺意。


    不做長風城主也罷、被燕州追殺也罷,大不了他逃出燕州退避其他州府,或者拜入哪方勢力尋求庇護,以他金丹後期的修為,四海九州自有可去之處


    ——但是這個少年,絕不能留!


    畢烽抬了抬手,身後靜立的客卿暗衛立刻往廢墟衝去。


    林然還沒來及追上元景爍幫忙,數道法光迎麵撞來,小月一個翻身毫不猶豫躥躲到旁邊,下一秒林然已經被團團圍住。


    元景爍低頭看了看與金丹客卿廝殺在一起的林然,再抬起頭,渾身飆出駭人殺意,望著畢烽的眼神像凶狼要將他撕碎。


    “老夫給過你機會,小兒,可惜你不識抬舉。”


    畢烽冷冷道:“老夫欣賞你,願意把女兒嫁給你,我兒美貌、性情柔婉,宜室宜家,隻要你答應,你我嶽婿同心同德,日後老夫和長風城便是你最大的仰仗,可惜你自己不惜福分,非與老夫作對。”


    “笑話,你讓我娶我便娶,你算個什麽東西!”


    元景爍嗤之以鼻,毫不客氣:“不過是想用女兒做繩子拴住我白賺條獵犬,見計策不成惱羞成怒轉而痛下殺手,如此卑鄙無恥,一扭頭舔著臉就說自己是看重我、說我不識抬舉?誰給你的臉?!”


    “放肆!”


    畢烽被說破心思,臉色瞬間陰冷,大怒而反笑:“猖狂小兒,好硬的嘴…好啊,老夫便看看你的骨頭是不是也有你的嘴這樣硬——”說著他猛地高舉雙手,爆湧的靈氣將大地撕裂,漫天塵土席卷天空,聚為一隻遮住半個蒼穹的土黃色巨掌狠狠向元景爍拍去。


    元景爍拔刀暴起,金光泛開的罡風直直頂上壓來的巨掌,霎時間沉重的壓力仿佛整個天幕墜落砸在他身上,屬於金丹的宏大靈氣餘波在他周身震蕩,輕而易舉撕裂他周身的屏障,元景爍胸口宛若被一拳狠狠錘中,殷紅的血從唇角淌出。


    這就是金丹後期的力量。


    元景爍死死咬住牙,全身肌肉驟然發力,半身衣衫破碎,露出年輕矯健的體魄,修長的雙臂青筋根根崢嶸暴起,金光爆亮刺目,竟硬生生把擎天厚重的巨掌頂出一道裂縫、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


    廢墟中,小月依在坍塌的梁柱後,仰頭望著穹頂一人一刀頂住虛空巨掌的少年,眼中閃爍出前所未有的異彩。


    “是力量…”


    她喃喃著,臉頰泛起潮紅,手指一點點掐進柱子堅硬的實木裏,指甲被磨得開裂她也似一無所覺,隻癡迷望著少年的背影:“是力量啊…”


    好想要好想要。


    好想要這個男人,好想得到這種力量。


    這種——被天道厚愛的,可以肆無忌憚、再不被任何管束的力量。


    有破裂的靈光刮過,斑斕的光彩中,映亮陰暗處一雙寫滿了貪婪和欲望的眼睛。


    林然臉色卻驟變:“小心——”


    但是已經晚了。


    元景爍感覺腹部的涼意。


    他僵了僵,緩緩低下頭,一隻粗糲的拳頭破腹而出,粘稠猩紅的血淋淋淌下,順著顫抖的肌理滾落,一股一股聚成猩紅血泊。


    身體是麻木的,十幾秒後,感官才後知後覺地回籠,刹那間,前所未有的撕痛貫穿四肢百骸。


    元景爍的手開始發顫。


    “如果給你機會,也許你未來真能一方氣候。”


    畢烽冷森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說不上是得意、惋惜、恨意還是終於能除掉心頭大患的鬆一口氣,他道:“隻可惜小子,你太狂了,未出海的蛟龍不配被稱為蛟龍,你的未來,將終結在此了!”話音未落,畢烽猛地抽出手臂,鮮紅的血肉伴隨著潑天血雨濺落。


    元景爍全身一震,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大股大股的血已經噴出,噴成漫天血雨。


    他試圖用力、他試圖握住他的刀,可是這一刻,那刀突然變得很沉很沉,空洞的腹部、湧走的鮮血伴隨著退潮般消逝的靈氣,他清晰地意識到,有什麽抓不住了。


    “元景爍——”


    元景爍聽見有人淒聲叫他的名字,他聽出那是誰,他想說他沒事,可是血太多了,從肺腑湧上來,堵住了他的喉嚨,他說不出來話。


    天空壓下的土黃巨掌越來越重、越來越沉,蜿蜒的裂痕在上麵蜿蜒,眼看要將元景爍碾碎……畢烽不由露出得意的笑意。


    然而就在那一霎那,少年全身爆出可怕的力量,竟猛地收刀,不顧天頂坍塌砸下的巨掌,轉身一刀狠狠劈向畢烽。


    畢烽正用靈氣支撐著巨掌要將元景爍壓扁,沒料到他竟敢撤下防禦以同歸於盡的凶勢殺來,猝不及防被一刀貫穿胸口,霎那間血開肉綻、露出心口被震出裂痕的金丹。


    畢烽瞳孔驟縮,下一瞬,他聽見少年嘶啞的低笑、含著粘稠的血沫,一口一口,粘膩、滾燙,是不死不休的傲與癲狂。


    “便是我死,你也別想活。”


    他笑得昂揚又猖烈:“生而盡歡,死又何懼?可殺我元景爍者,必當焚骨滅魂為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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