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被堵在華陽城, 林然和元景爍商量,決定先把手頭的事情都清一清。


    首先要把這段時間收集的獸皮藥草賣了,林然空間戒指裏剩下的那幾件勉強拿得出手的法寶也打算賣了, 然後買補靈氣、恢複和修煉用的丹藥, 還找一找給林然養傷的靈寶…


    “其實你還應該有修煉用的典籍。”


    林然看向擦刀的元景爍:“你現在的刀法是自創的吧,很精妙、威力也很強, 但道法越修越晦澀, 最好從現在就應該開始打基礎, 博覽各派刀法大家的典籍,融會貫通完善你的刀法,到有一日, 說不定能自己開創一門刀法流派。”


    元景爍擦著刀, 挑眉看她:“開創流派?你倒瞧得起我。”


    林然難得聽他這麽謙遜,驚了:“難道你不是這麽想的嗎?”


    元景爍咧嘴:“當然。”


    林然:“…”就知道, 有裝逼的地方你就絕不會缺席。


    “可惜我們錢不夠, 那些你能看得上的典籍都很貴,不、都不是貴的事兒。”


    林然揉了揉臉:“是那些典籍根本不會流傳出來啊,都被各大宗門和世族收藏著傳世呢。”如果想看, 可以, 隻能加入他們的家族或是成為宗門弟子,散修基本是不可能看見的。


    “無妨,車到山前必有路。”


    元景爍不置可否, 把刀歸鞘站起來:“等時機到了, 該得到的東西自然會出現…況且即使沒有路, 我也能開出一條自己的路。”


    說著他接過林然手裏的儲物袋, 繞過她往外走:“染頭發的草藥你別瞎買, 我順路給你帶, 你出去隨便逛,吃了飯再回來,如果錢不夠了給我發傳訊符…”


    “知道啦。”


    林然看著他的背影,想起什麽:“對了,如果有你合適的防護類法寶也買一件。”元景爍真的是麻煩吸引體,還沒結丹就已經有金丹後期的大佬惦記著小命了,這孩子還是個打起來純飆進攻的刀客…媽耶,越想越危險,不僅得有奶,肉盾也得扛住。


    元景爍擺了擺手,走了,林然敲敲旁邊的房門,門被慢吞吞拉開,露出小月怯生生的小臉,看見林然,抿著嘴巴笑:“然姐姐…”


    林然莞爾:“走啦,出去逛街啦。”


    元景爍先去了華陽城的拍賣行。


    燕州沒有真正的州主,疆內諸多新貴、城主與老牌世族林立,紛繁複雜的勢力割據,但仍然有三大舊世族屹立不倒,那就是慕容家、夏侯家與雲家三姓氏族。


    三家都有元嬰中期的老祖坐鎮,其中慕容家、夏侯家嫡支共同久駐燕州主都金都,麾下屬地分別輻射東西兩域,而雲家則獨踞燕州南方的望川,三氏如諸侯各自盤踞一方,共同掌握州府,這數百年來,勢力盤根錯節橫貫籠罩整個燕州疆域,倒也維持了如今頗為穩定太平的格局。


    元景爍打聽了,這三家中雲家的主要勢力雖然在更遠的望川,卻是家風最清正的一個,雲家的商會、拍賣行聲譽也是最好的,所以他徑自去了雲家拍賣行。


    他年紀輕輕已經是築基巔峰,行走間氣勢格外出彩,一進門,拍賣行的侍者看過他拿出的東西後,直接恭敬把他引入後麵密室,不會兒一個中年文士模樣的管事帶著幾個人走出來,邊讓評估師去評鑒東西,笑著向他微微拱手見禮:“小友。”


    元景爍看見金丹中期的管事走出來,還態度友善主動向他見禮,挑了挑眉,也拱手回禮:“前輩客氣。”


    管事見他雖尚未結丹,可看見自己不卑不亢,臉龐深刻明俊,生就一雙挺直濃眉,眼眸尤其明冽,氣質輕狂卻並不狂妄,心裏不由讚一聲好風采。


    管事猜測這位要麽是哪家名門弟子,要麽便是哪裏來的尚未嶄露頭角的新秀,態度愈發和煦:“不必多禮,聽聞小友卓爾不俗,來拍賣的又是好物,我便想著來見一見小友,結個善緣。”


    這話實在坦蕩,元景爍心裏好感大升,笑道:“前輩厚愛,晚輩慚愧,在下元景爍,初來燕州,早聽聞雲氏家風清正,果真名不虛傳,讓晚輩欽佩,能得這份善緣、晚輩歡喜。”


    管事見他氣質凜人,說話卻豪爽謙和,笑容更深:“小友豪氣,我雲家更不會薄待小友。”他問旁邊正在估值的手下:“元小友的這些東西價值幾何?”


    “這些獸皮、草藥雖然品階不高,盛在品種少見、該是出自北邊雪山,統一算下來,約莫六千餘中品靈石。”


    那人惋惜地拿起一支鑲著雪白羽毛的筆:“倒是這隻溯光筆,靈氣如此精純聖潔,竟是東湖千年不遇的蕪鶴初生的尾羽所製…”


    他又痛心撫著一件破陣用的符盤:“還有這件符盤,該是取元嬰期的咒靈龜甲殼所造,才能天然浮出這樣繁複的陣眼花紋……這這、這般寶物,怎麽都給糟蹋成這樣了?!”


    “靈氣散了七八成,法寶的魂骨都散了架!”


    那人越說越心痛,發出靈魂的哭嚎:“怎麽能毀這樣?好好的東西糟蹋成這樣,暴殄天物!實在暴殄天物!”


    管事:“…”艾瑪,這丟人現眼的玩意兒。


    元景爍站在旁邊聽個分明。


    千年不遇的蕪鶴初羽、元嬰期的咒靈龜甲殼。


    他想起林然把東西給他時說的,這些都是她師父送給她的。


    她的師父一定是個有雅趣的人。


    一位連凶悍如元嬰異獸也不過做成掌下隨手把玩的符盤,會在東湖邊慢悠悠不知駐足多久、隻為取那千年白鶴一支翎羽製筆的,風雅又溫漫的不世強者,


    他一定也很疼愛她。


    …她原來在她的師門,該是吃著最好的丹藥、用著最好的法寶、在強大而溫柔的師長身邊聆聽最好的教誨。


    她該是受盡寵愛的天之驕子,現在卻跟著自己風吹雨打、顛沛流離,被一個金丹期的城主追殺得狼狽不堪。


    拳頭不知不覺攥起,元景爍緊咬著後牙,眼睛裏泛出金圈。


    管事沒注意元景爍,咳了兩聲示意手下別那麽丟人:“說重點,到底價值幾何?”


    “若是完好無損的,自然是無價之寶,隻是如今毀得太厲害,幾乎不可能修複…兩個加起來,約莫三千上品靈石。”


    那人補充道:“拍賣價格會更高一些…倒是如果知道製成這兩份法寶的主人是誰,若是哪位大宗,那價格便不可同日而語。”這話是真的,當然、也不免含著兩分試探。


    管事看向元景爍:“小友如何打算?若是拍賣,最近的一場是半月之後…”


    元景爍抬起頭,神色淡淡:“不必了,我趕時間,就按這個價折算便可。”


    “好。”


    管事見他無意多說,點點頭,對手下說:“這個價,再添上三層,當作我雲家與元小友的見麵禮。”


    元景爍沒有拒絕,氏族的拉攏他並不陌生,就是個你來我往的過程,他對雲家頗有好感,初來乍到、能得到雲家的善意不定將來會有什麽作用,他願意接下這根橄欖枝。


    “且慢。”


    元景爍道:“前輩,勞煩一問,你這裏可有療養暗傷的靈寶?”


    管事一愣:“暗傷?是什麽暗傷?”


    元景爍不能說天罰,在所有人的印象裏會受天罰的都是惡徒——何等窮凶極惡的狂徒才能叫天道親自降下懲罰?!


    於是他道:“天雷所傷。”


    “天雷…這倒是不好辦。”


    修士築基、結丹、元嬰都要渡劫,一般的渡劫雷雖烈,但那是為了淬煉修士體魄、考驗道心,強度都是有定數的,修士做足了準備,隻要能活著渡過去,雷劫留下的傷勢自然就會很快恢複…但與之相對的,如果雷劫留下了暗傷、那麻煩就大了。


    畢竟那可是天雷啊,堪稱世上最暴虐最不可抗衡的力量。


    “養雷劫暗傷,需要極為浩瀚的精純靈氣滋養…我手頭隻有些靈玉子,可以溫養一二,但數量也不多。”


    管事想了想,苦笑:“元小友,我便與你說實話,與雷有關的靈寶就算有,也都是大型拍賣上才出現的至寶,不說價錢,隻說這些東西,連尋常的金丹城主都沾不得,一出現就被各大世族、宗派長老瓜分幹淨了,你若想要,難。”


    元景爍眸色微黯,倒也冷靜,沉聲道謝:“晚輩明白了,多謝前輩坦言相告,勞煩前輩把錢都換成靈玉子。”


    “我這裏也沒多少靈玉子,我能做主的都換與你。”


    管事說著,過會兒侍者拿著一個新的儲物袋過來,元景爍接回來,隻打開看了一眼靈玉子,對剩下的靈石數都沒有數,衝著管事拱手,深深道一聲謝,轉身就要離開。


    管事真是欣賞他,看著元景爍挺拔的背影,想起了什麽,揚聲道:“元小友,若你真有心,不妨去金都走一趟。”


    元景爍一頓,管事笑:“小友不知,金都有一座淬心塔,高約九百九十九層,無數挑戰者前仆後繼,卻從來無人可攀至頂峰,我雲家與慕容夏侯家老祖就曾共同定下一條規矩,誰若是能推開第九百九十九層的大門,可以向三族提出任何一個不違背道義的要求…便是想要滋養雷劫的至寶,也是可以的。”


    元景爍眼神慢慢亮起來。


    他轉過身,抱拳:“多謝。”然後快步離開。


    管事含笑望著他走遠,旁邊手下小聲說:“大人,要不要派人跟上看看…”


    管事打斷他,沒好氣說:“跟什麽跟,當人家傻嗎,剛結的善緣,好端端自己給踹了,那我不白費了心思。”


    那人半是不解半是委屈:“不過是個築基小子,那兩件寶物都不一定是他的,大人為何如此看重他,白送靈石不說,還那般客氣、與他這許多話。”


    “你懂什麽。”


    管事道:“無論這東西是他從長輩那兒拿的、還是搶來的、還是機緣巧合從哪兒得來的,這都是他的本事!能拿出這樣寶貝的人,要麽天賦絕倫、要麽身負大氣運,現在沒結丹又怎樣,將來金丹、甚至元嬰…隻要他還活著,隻要他沒死,他就會比誰走得更快更遠!”


    “我這雙眼睛看多了人,這個少年,你且看著吧,了不得。”


    管事望著少年消失的背影,噓一口氣:“…尤其他還這樣年輕、尚未嶄露頭角,趁著其他人還沒發現,我們先是雪中送炭,若來日他能成事,這情分才是貴重的。”


    手下自愧:“大人說的是。”


    管事嫌棄地擺擺手,正還要說什麽,就有個侍者匆匆跑進來,滿臉激動:“大人!少主來了!少主轉道來華陽城了,如今已經進城門往這邊來。”


    管事一愣,隨即喜不自勝:“少主來了!快,快隨我去拜見少主!”


    元景爍出了拍賣行,徑自轉道去了隔壁最大的百寶行。


    百寶行獨占一座大樓,裝飾得很是華麗,裏麵的東西沒有拍賣行那麽奇珍,但勝在種類更多,什麽都賣,丹藥法器飾品琳琅滿目,元景爍一進去就有個練氣侍者招待,沒一會兒就治辦齊了他要的丹藥,唯有染發的草藥少有人要,得現配。


    侍者在櫃台上磨藥,元景爍倚在櫃台邊捏著一顆靈玉子把玩。


    靈玉子直徑得有半個雞蛋大小,是類似羊脂玉的乳白色不規則珠子,常被一些貴胄世族車成玉佩隨身佩戴,彰顯身份又養人,管事說也可以迅速滋養神魂,隻要含著吸收就行。


    元景爍看著這顆珠子,想了想林然那張巴掌大的臉,很懷疑她能不能含得進去?腮都要鼓起來


    ——那不是像隻小鬆鼠?


    侍者抬頭看一眼,發現麵前這位一直懶洋洋的的郎君盯著手裏的靈玉子,不知什麽時候笑了起來。


    侍者一愣,錯以為元景爍也是要用靈玉子做玉佩,當即熱情道:“客人是要製成配飾嗎?不妨交給我們百寶行,扳指、玉佩、發簪…都能做,款式應有盡有,準保您滿意。”


    元景爍抬了抬眼,本想說不必,卻又想到之前林然蹲在湖邊束著個男子發髻還傻乎乎開心的樣子,頓了頓,道:“你們這裏有女子的配飾?”


    侍者笑:“當然有,您稍等。”


    侍者看出元景爍出手闊綽,特意選得貴重的配飾端來,從簪釵到手環護甲,一個個精雕細琢流光溢彩,晃得元景爍腦仁疼。


    他眯著眼挑了挑,實在難以想象林然頂著一腦袋赤金彩寶的鳳釵什麽樣,把托盤一推,擺擺手正要說什收回去,忽然看見一個衣著講究的女修被簇擁著從樓梯下來。


    那女修衣袂飄逸姿態高雅,行走時仆從前呼後應,一看便是氏族宗府出身,元景爍卻沒注意這些,他隻看見她鬢角垂著的一支發簪。


    那發簪通體玉白,卻在釵頭嵌著兩顆垂滴狀的碧色,那碧色不濃,淺淺淡淡,卻如山澗溪流澄澈剔透無比,點綴在白玉簪上,竟恍惚要順著玉色流淌,是活生生的青碧欲滴,


    元景爍沒見過這樣美的青色,他心頭一動,問:“那位女修發簪上的碧玉是什麽?”


    侍者一看,頓時苦笑:“怨不得這些俗物客人看不上,那是靈髓晶!是靈脈最深處玉髓千萬年化成的晶魄,是真正價值連城的至寶,就那位女客戴的那一支發釵,嵌著兩顆拇指肚大的靈髓晶,至少上萬塊上品靈石,每每出現都是要上拍賣行的,這整座華陽城也沒有幾塊。”


    靈髓晶。


    元景爍望著那支發釵,沒有問它那高昂到不可思議的價格、也沒有問它到底有什麽神奇的作用,而是輕聲道:“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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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者怔,反應過來笑道:“自然是好看,像那位女客戴的那支,便是已經訂下婚約的道侶送來的定情之物,當年可是因此得了滿城姑娘的羨慕。”


    元景爍笑了笑,收起靈玉子,拎著包好的草藥和丹藥轉身走了。


    ……


    林然帶著小月出來逛街。


    之前她們每天急匆匆趕路,必須得風餐露宿,但反正如今長風城主已經堵在外麵,他們逃都不用逃了,林然幹脆破罐子破摔吃吃喝喝買買買。


    反正就耗唄,她們無事一身輕,畢烽後麵可還有個長風城拖著,他要是不想被篡位的端了老巢,待不了兩天就得回去震著,那時候她們再去金都,畢烽再恨也沒招。


    打打殺殺這麽長時間,帶的衣服全成破布,林然打聽了華陽城最好的繡樓,打算帶小月去買幾件合身的法衣。


    走到繡樓門口,卻有哭鬧聲,林然小月看見一圈人圍在門口,對著裏麵裏麵低聲指指點點。


    林然往裏麵望去,見一個衣著華貴神色倨傲、還摟著個打扮妖豔的美人的年輕男子被侍從簇擁著出來,一個年輕姑娘哭著撲過來,猛的扯住他袖口:“王華,你怎麽一聲不吭就走了,你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著急…這個女人是誰?你怎麽摟著她,你和她什麽關係?!


    那個叫王華的年輕人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女子還能找到自己,隨即嗤笑:“這還不明顯嗎,你裝什麽傻。”說著攬住妖豔美人的腰,直接就親一口。


    美人咯咯笑著,手故意撫了撫身上新製的華美法衣,柔若無骨依進他懷裏,望著年輕姑娘的眼神得意而挑釁。


    年輕姑娘臉色瞬間慘白。


    她整個人往後踉蹌兩步,聲嘶力竭地痛哭:“你怎麽能——怎麽能這樣對我?”


    “我為了你悔婚、我為了你拋棄家族,我什麽都沒有了,隻為和你在一起,你說你愛我的,你說你會娶我會對我好的…”


    年輕姑娘突然崩潰,瘋了似的衝過去想拉住他,哭著喊:“不可以!你不可以這麽對我!你是愛我的,你要娶我的!一定是她勾引你,都是她——”


    “——夠了!”


    王華一把把她揮開,年輕姑娘跌倒在地上,王華指著她,眼神有一瞬不忍、又轉為不耐和厭煩:“我是喜歡過你,但是都過去了,我喜歡的是原來秀麗清雅的你,但是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瘋瘋癲癲、大吼大叫,跟個瘋婆子有什麽兩樣?木訥又愚蠢…你也是真蠢,我是什麽身份,怎麽可能娶一個因為逃婚被家族除名的女人?”


    “不甘心是吧,想纏著我,是沒錢了是吧?!”


    他甩下一個儲物袋,直接砸在年輕姑娘身上,冷笑說:“我不虧待你,趕快滾回你家去,別給臉不要臉,再來壞我的樂子,別怪我心狠手辣。”


    年輕姑娘不敢置信望著他,像是在望著一個陌生人。


    他懷裏美人嬌滴滴拽著他袖子:“公子,不要和她廢話了,我們走吧,人家還想要百寶行的朱釵呢~”


    王華頓時變了張臉,笑嗬嗬哄人:“買買買,心肝兒…”


    美人嬌嗔:“討厭~”


    圍觀眾人頓時議論起來,指指點點。


    侍衛對著圍觀的人群惡聲惡氣:“看什麽看?!讓開讓開——”


    眾人雖然圍著,卻隻是看個熱鬧,反正無非是始亂終棄那一套,這年輕男子衣著不俗,誰也不想管人家閑事,於是紛紛散開,讓出一條路,王華摟著女人大搖大擺走出來。


    林然也站在人群中,身後突然幽幽一聲:“太討厭了,對不對?”


    “怎麽可以明明說了喜歡,又不喜歡了呢?”


    小月的聲音軟糯如初,像是在為那年輕姑娘打抱不平,可細聽又莫名怪異,她喃喃著:“太討厭了,說過喜歡的,就應該真心喜歡啊,就應該一直喜歡下去,竟然騙人…真是太討厭了,這樣的騙子,就活該死掉啊。”


    林然側了側頭,盯著她的臉。


    小月直勾勾盯著往外走的王華,察覺到她的目光,眨著眼睛看她,軟軟道:“然姐姐,我是太生氣了,這個小姐姐被拋棄也太可憐了對不對?我們去幫小姐姐教訓一下那個討厭的男人好不好?”


    林然望著她,小兔妖在她的目光下露出怯生生的表情,攥起小拳頭柔軟地抵在嘴前,濡慕又期待地望著她,好像她是即將主持正義的大英雄。


    林然看著她,緩緩道:“她被負心,的確值得同情;但拋棄家族、背棄親人、選擇跟著一個男人遠走高飛,也同樣是她自己的選擇,做出這個選擇,她在期望得到真心人、收獲幸福美滿的同時,也該做好識人不清、因而受到傷害的準備,她有手有腳有修為、衣食無憂吃穿不愁,隻要她想,她隨時可以重新站起來,她有什麽可憐的?”


    小月眼神微僵。


    這和她想象得不一樣。


    這女人不是很善良嗎?不是很正直很溫柔嗎?


    她為什麽剛才沒有挺身而出仗義執言?為什麽沒有當街和那個男人產生衝突?!為什麽也不打算為那個女人出氣?


    隻要這樣,她就可以…


    小月壓下心底的失落,懊惱地拍一下自己腦袋,吐了吐舌頭:“然姐姐說的好有道理,是我太衝動了。”


    林然笑笑,不再多說:“走吧,我們去買衣服。”


    人群漸漸散開,要買衣服的人往繡樓裏走,林然也要走,小月卻突然跑走,跑到跌倒的姑娘身邊把她扶起來,遞給她帕子擦眼淚,小聲安慰著什麽。


    林然站定,望過去,小月注意到她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一笑,仿佛真是個羞澀又天真善良的小姑娘。


    林然指腹摸了摸腰間風竹劍柄,無可奈何地歎一聲氣。


    一個個的,全是戲精。


    送走了哭泣不止的姑娘,小月顛顛跑回來,她們這才進了繡樓,林然選了兩身青色的寬大法衣,直溜溜的袍子,穿上基本看不出胸和腰的那種,一如既往的樸素路人。


    小月探頭看了看,小嘴一扁:“然姐姐,你這樣好看,也該穿好看點的衣服。”


    林然發出直女的聲音:“這就挺好看的。”


    小月沒吭聲。


    林然抱著衣服去了後麵更衣室換,剛要解扣子,簾子下擺就被掀開一個角,一大堆款式各異的青色法衣被推進來。


    林然:“…?”


    “然姐姐太草率了。”


    小月軟綿綿的聲音在外麵:“想讓然姐姐穿得漂漂亮亮的,這都是我特意挑的,然姐姐都要試一試哦,否則小月會傷心的。”


    “不是。”林然眼神逐漸驚恐:“等、等一下…”


    “不聽不聽,然姐姐就要好好試嘛。”


    小月笑嘻嘻:“小月也要去換衣服了,然姐姐一會兒見。”


    林然爾康手:“橋豆媽袋——”


    然而沒用,輕快腳步聲蹦蹦跳跳跑走了。


    林然呆呆望著麵前的衣服,臉漸漸綠了。


    ……不知過了多久,林然終於走出來。


    她沒穿最開始選的直筒袍子。


    她是個不怎麽拒絕別人好意的人,小月給她選的衣服她到底都試了,最後選了幾身,身上穿的就是其中之一。


    林然對著鏡子看,鏡中的姑娘一身素裙,雪白交領,裙裾如水波浮動,裙擺袖口繡著流雲花紋,整個人如白鶴娉婷纖細,素雅而美麗。


    “這小兔妖別的不說,眼光確實是好。”


    天一感慨:“太難得了,你終於能像個女人了。”


    林然:“…”什麽叫“像”?!


    林然往四周張望,看小月在哪裏,卻沒找見她,她正要拉過個侍者問一問,一個粉裙的嬌小身影就輕快跑過來:“然姐姐,你終於換好啦。”


    “是啊,還要謝謝你——”


    林然笑著轉身,看著小月一蹦一跳跑到自己麵前。


    她新換了一身粉裙,掐得腰身纖細、胸脯鼓鼓,頭頂的兔耳被個毛絨絨的小帽子遮住,不知是不是因為繡樓裏人多熱了,她臉頰被熏得紅通通的,眼睛像是泛著一層水,水亮得驚人。


    林然看著她,看著她臉上莫名嬌嫵的紅霞,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收斂。


    “哇,然姐姐,你穿這身好好看。”


    小月似乎心情很不錯,跳到林然麵前,眼神亮晶晶的:“我就知道,然姐姐這麽美,就應該好好打扮才對。”


    林然望著她,沒有說話。


    “怎麽了然姐姐?”小月歪了歪頭,很不解:“為什麽不說話?”


    林然終於動了。


    她緩緩走過去,越靠越近,盯著小月的眼睛,輕聲說:“你去做了什麽?”


    小月沒有後退,滿臉茫然:“什、什麽?然姐姐你在說什麽?”


    “小月。”林然卻平靜說:“你領口有血,沒擦幹淨。”


    小月瞳孔瞬間驟縮,她條件反射低頭去看。


    領口沒有血。


    小月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手腳向來處理得幹淨,怎麽可能會粗心到讓血濺在衣領。


    衣領沒有血,但她下意識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小月忽然覺得有點冷,她猛地抬起頭緊緊盯著林然,林然看著她,出乎意料地沒有說什麽,轉身拿著衣服先去付了靈石,然後對她說:“帶路。”


    她太平靜了,平靜得讓小月莫名有些發怵、一時竟忘了拒絕。


    她咬了咬唇,轉身慢吞吞往外走。


    林然跟著小月穿過一條小巷,□□進了一個破落的小院,推開後院柴房的門,明亮的光從背後打進幽暗的屋子裏,濃鬱的血腥氣刺鼻。


    林然看見麵前破布般搖晃的人影,一個男人被捆著腳脖子倒吊在懸梁上,身上的皮都被剝光,血淋淋的筋和骨頭露出來,渾身的血倒流在地上,淌出小溪般的血泊。


    懸梁而掛,千刀萬剮。


    而他甚至還沒有死,卻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從喉嚨裏擠出遊絲般的、斷斷續續的、像是下一秒就像要消失的詭異氣音。


    林然一時沒有說話。


    小月不知何時後退,縮進角落的陰影處,一雙紅通通的柔弱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像是某種幽暗泥沼中爬出來的生物,腥臭、貪婪、嫉恨、警惕……


    “然姐姐。”


    若有若無的淺紫色的霧氣在她半蜷著的掌心縈繞,她聲音還是軟軟的,無害的小動物一樣,囁嚅著:“對不起,我隻是太生氣了,我隻是想教訓教訓他…”


    “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不要誤會小月…也不要告訴元大哥…小月真的——”


    “城中不可殺人。”


    林然冷靜道:“把他放下來。”


    小月聲音一卡。


    小月望著眉目淡淡的林然,一時竟然摸不清她的心思。


    但她其實並不想和林然硬碰硬,這個女人給她的感覺很怪,她還不想撕破臉。


    所以她心底警惕,嘴上卻軟軟應一聲,乖乖蹭過去把王華放下來。


    王華爛泥般癱在地上,奄奄一息,小月望了望站在那邊的林然,舔了舔嘴唇,摸出來一顆療傷的回春丹,彎腰掰開王華的嘴,塞進去。


    很難想象,她的動作從始至終是很溫柔的,望著王華的眼神柔弱,甚至會讓人想到“柔情”“纏綿”之類的字眼。


    林然背著手,靜靜望著她。


    “這兔妖…嘖。”


    天一竟然不知該如何評價,隻能道:“怪物。”


    不是人,不是半妖,是個可怕的怪物。


    王華吃了丹藥,全身可怕的傷勢迅速恢複。


    他受的都是皮肉傷,小月沒有動他的魂魄,所以愈合得很快,乍一看,甚至像他隻是醉倒了昏睡在柴房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但是林然知道,如果她沒有來,他會被活生生放幹血死去;即使他現在活著、乍一看無恙,但受過這樣的折磨,之後心境有沒有破損、會不會瘋、餘生還能不能再突破,都是未知數。


    “然姐姐,我把他治好了。”


    小月仍然睜著那雙天真的、純淨的大眼睛望著她,那雙眼睛裏溢出了淚花,她抽噎著:“對不起,我隻是想幫那個小姐姐討回公道,你不想教訓他,可是我忍不住,我討厭負心的男人…你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林然忽然道:“剛才我的話其實沒有說完。”


    小月哭聲一滯。


    “我覺得,那個姑娘不需要可憐。”


    林然一步步走向她。


    “同樣的,這個男人是不是該被教訓、是不是該死,是被傷害的那個姑娘該考慮的事,她沒有死沒有殘,她有能力自己為自己討回公道,你憑什麽以為她就需要別人的幫助?”


    小月情不自禁地想後退,林然卻伸手,掌心輕輕壓住她的腦袋:“…你想讓我教訓人、你自己教訓人,到底是想為那個姑娘討回公道,還是…享受的是“教訓人”這個過程本身?”


    小月僵硬,全身肌肉緊張地繃起。


    她身上沒有殺意,可是小月確信,她真的在思考是不是要一巴掌拍碎自己的腦袋。


    小月忍不住攥住手,紫霧在掌心化作尖刺,隨時可以暴起,洞穿女人的心髒。


    女人似下了決定。


    那隻手突然壓下來,在小月驟縮的瞳孔中…揉了揉她頭發。


    是帶著一點壓力的,可力道不輕不重,就像…像把快要翻出床沿的幼兒壓回去。


    你不能說她是不溫柔的,但那又的的確確是帶著濃重的震懾意味的。


    那一瞬,小月甚至能感受到女人掌心柔軟細膩的紋理,她全身都像是什麽無形的可怕力量壓住,前所未有的駭然湧上心頭,那是本能在對某種無法抗拒的、不可說的意誌顫栗著俯首。


    小月整個人都呆住,不知道是因為女人掌心的溫度還是那種不可名狀的恐懼,她的全身都在發軟、戰栗。


    “我不是一個愛打探別人秘密的人,也沒辦法管束所有人的善惡。”


    小月聽見她這樣說:“我以前以為你還乖,大概就忘記說了,那我現在糾正:你想走,隨時可以,等離開要做什麽,我看不見、也就管不了,但是…”


    林然笑了笑:“但是你既然留下,不管有什麽目的,在我眼皮底下,就得守我的規矩。”


    “我現在還沒有足夠充足的理由殺你,所以…下不為例。”


    她一頓,慢慢道:“小月,別讓我等到那個理由,知道嗎。”


    小月呆呆看著林然,她靜靜望著自己,收斂了從來的彎彎笑意,眉目清淡,眸光中有著江月般、明透又沉淵的平靜。


    頭皮突然躥過一陣麻,小月像是被扼住喉嚨,喉頭一寸寸發緊,因為那目光、因為那種無法抵擋的恐懼,全身泛起說不出是徹骨的冷還是腥熱。


    這個女人,簡直、簡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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