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仿佛被強行拽進一個夢裏, 她又穿回了那個曾去過的最可怕的世界——一個海棠市具象化的世界。


    沒錯,就是大家都懂的那種,海棠。


    那是真的可怕。


    那是個體係還個不太成熟的初級世界,林然印象很深刻, 世界的主角也是個姑娘, 長相很可愛, 身材也好看, 腰細腿長,胸還大,就是性格比較軟,柔柔弱弱, 特別愛哭, 時不時就愛“眼圈一紅”“鼻尖一紅”“淚眼汪汪”,至於職業, 是個記者…吧。


    之所以說是“吧”,是因為林然後來細細算,發現這姑娘參加工作三個月、一共出了四次采訪任務, 別說采訪材料了,就沒有一次是能自己走回來的。


    總結來講,每一次的故事發展大概都是這樣:女主來到電視台、女主上了半個小時班、女主出門買瓶水、被一輛瑪莎拉蒂|蘭博基尼|邁巴赫|直升飛機…攔路搶走,被直接打包送到某霸道總裁|黑道大佬|冷酷軍長…的郊野別墅|海外莊園|荒僻孤島進行三天三夜不可描述的深入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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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然當時的身份是女主同事, 坐她隔壁, 第一次看到女主的桌位一空,心裏一咯噔,意識到不對, 就千裏迢迢去找女主, 終於在某地某豪華的五百米大床上發現衣衫不整的女主一枚。


    女主嚶嚶哭泣, 林然安慰她,把她帶回去,告訴她要注意安全,女主重重點頭,指天發誓以後一定會提高警惕


    …三天後女主再次被搶走,林然再次從某大床上找到嚶嚶哭泣的女主安慰並帶走,女主指天發誓;再三天後女主再被搶……就這麽無限循環往複。


    林然恍恍惚惚。


    她每天不僅需要打自己和女主兩份的工、還要及時把女主從世界各地解救出來,還不得不看遍五百米大床醬醬釀釀的一百八十種用法…


    女主不虛,她都快虛了。


    她眼睛疼,肝疼,每天熬夜、大早上還要擠地鐵,腎也疼。


    林然覺得這樣不行。


    那時她才剛被選中當任務者,參加工作不久,經驗還不夠豐富,想法還比較天真。


    所以林然神情嚴肅,花了一百塊認真谘詢網上律師,掐指一算,根據這種情況,男主…們的基礎罪名就有“尋釁滋事”“非法囚禁”“違背當事人意誌侵|犯人身自由”等。


    此外,黑道大佬曾為了女主在賭場火拚…非法持有槍械;冷酷軍長曾當街開坦克送女主上班…違背交通治安管理條例;霸道總裁為討女主歡心偷偷養了兩隻大熊貓…大熊貓——


    呔!這絕對無法原諒,這品如能答應洪世賢都不能答應!洪世賢答應艾莉都不能答應!


    所以林然一咬牙,認認真真想法子收集資料,曆經三個月終於整理完罪證,上交給了國家。


    特別巧,國家來接收的也不是個普通人,是女主未來後宮團的一員,一個挺年輕的政|治局書|記。


    他高高瘦瘦,穿中山裝,長得溫文俊秀,戴一副金絲眼睛,氣質斯斯文文的,是看著就特別有風度的那種青年才俊。


    林然也搞不清楚他是什麽職位,反正男主設置,那應該是挺厲害的,林然不懷疑他的能力,主要是懷疑他的腦子——畢竟在當時那個主要是由醬醬|釀釀構成的世界、一個劇情線主要靠床、辦公室和野地推進的世界,大家的智商都不太好的亞子。


    林然不免也要懷疑一下這位書|記的智力水平,萬一給她禿頭整理出的證據糟蹋了咋辦。


    但很幸運,大概是因為這位書|記還沒來得及被女主收入後宮的緣故,降智光環還沒有對他下手,他溫溫和和約談了她幾次,就把她的證據拿走了,沒過多久,林然就聽說那幾個男主被陸續逮捕,連夜被麵包車押到礦山勞動改造去了。


    林然不是很在意這邊勞動改造為什麽是挖煤,海棠文的世界嘛,五百米大床都有了,還講什麽邏輯。


    林然當時還感慨這難得有個能辦正事的正經人,有點欣慰,沒想太多,然後她做完任務就走了,繼續去其他世界做任務


    ——直到後來,她恰巧遇到別的也去過那世界的任務者。


    “你說他啊,別提了。”


    麵黃肌瘦的任務者滄桑點了支煙:“後來他不知道怎麽的就黑化了,先把瑪麗蘇小h文搞成官途升級文,又把官途升級文搞成世界爭霸三戰文,最後差點就搞原子|彈要毀滅全世界!可憐我們一群任務者,一茬一茬涼他手裏啊,老牛逼了…我們那一組,我是唯一苟到最後的,其他都死得花樣百出,這嚇人的…”說著他抹了抹淚,指著淚水:“看看,連眼淚都是害怕的形狀。”


    “…”林然聽得一愣一愣的。


    還能這麽搞?


    林然遲疑:“那…他最後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


    任務者又把那根華子叼回去,吐出一口煙圈:“邪惡終究被正義打敗——嗩呐一響布一蓋,親戚朋友等上菜唄。”


    林然:“…”


    林然張了張嘴——


    “對了。”


    任務者砸摸一下嘴:“忘說了,那頓飯吃得真香,不愧是五星級大廚,有水平。”


    林然:“…”


    林然剛想說話,腦子又是一嗡,好像被人拽著來回晃,晃得她迷糊。


    恍恍惚惚間,她又回到了那個世界,最後一次坐在辦公室被約談,她扶著膝蓋規規矩矩坐在椅子上,一身中山裝的儒雅青年在她麵前輕輕放了一杯茶,手似漫不經心搭在她身後的黑色牛皮椅背,指尖一點點叩進軟皮裏,清瘦指骨微微凸|起,那雙溫潤的眸子看著她,輕輕一笑:“林小姐…


    “林姑娘…”


    他慢慢俯下身,貼近她,吐息如蛇細長拂在她耳鬢,濕熱輕柔:“你想,親一親我嗎?”


    林然呆呆看著他。


    她可真乖。


    溫緒有些著迷凝著她迷蒙的模樣,她一直對他冷冷淡淡,後來更是連話都不耐和他說,他從沒見過她這樣呆呆怔怔的樣子,漂亮的杏眼裏像是盈著一層水霧,柔軟可愛得不像話。


    明明是他在給她下魅術,可他卻覺得是自己身子著了火,燒得滾燙。


    他低低喘一聲,幾乎蹭上她鼻翼,咫尺的距離,她隻要稍往前探一下頭,就能碰到他薄薄的柔軟的嘴唇。


    他看見她晃神,眼神茫然又無辜。


    他想吻上去,但是他不能,他好不容易抓住這一次機會,他要她主動。


    隻要她沾了他,他會讓她一輩子離不得他。


    他按捺著、等待著。


    然後他等到了。


    他看見,她晃了一下神,紅潤的小小唇瓣微微開啟——


    打了個嗝。


    溫緒:“…”


    “還親呢?都快死了還親呢?”


    林然迷迷糊糊道:“心咋那麽大啊,不愧是小咳文男主,都要死了還想著醬醬釀釀,那都是人鬼殊途了…哦,你們那裏好像也可以,把這個叫情趣。”


    溫緒:“…?”


    “你說你也大好前途,怎麽就非要作死呢,我都替你可惜。”


    林然歎一口氣,又打了個嗝:“…早知道我就多留一陣,好歹相識一場,應該送你最後一程的…聽說你那頓菜特別好吃?五星級?我應該嚐嚐的,可惜了唉…”


    溫緒:“…”


    溫緒不是很聽得懂她在說什麽,但是他莫名覺得那一定不是他想知道的意思。


    她這反應和他想象得完全不同!


    親他呢?抱他呢?撲過來呢?!


    溫緒心裏堵得厲害,反而笑了:“林姑娘,你看清楚了,我是誰?”


    林然看著他,眼神逐漸呆滯,遲疑了。


    她遲疑了


    ——這沒心肝的小姑娘!


    溫緒心底的火一下子竄起來,笑得卻愈發溫柔。


    “沒關係。”


    他柔聲道:“我可以好好教你記得我。”


    他俯身要親上去,薄唇在將將要碰到她嘴唇的時候,一道劍風挾裹著冰冷的殺意刺來。


    溫緒猛地側身,劍刃劃過他領口的狐絨,狠狠洞穿後麵的石壁。


    溫緒盯著龍淵猶自顫動的劍柄,又偏過頭,看著那比劍更鋒冷的挺拔青年。


    霎那間,龍淵自拔而出,化為流光重新回到主人掌中,晏淩握住劍柄一揮,劍尖斜指地麵,隱約有幾縷細細狐絨在風中飄散。


    “溫緒。”


    晏淩聲音帶著寒意:“誰允許你碰她。”


    溫緒看了看自己被劍風乍起的狐領,伸出手,慢條斯理將絨毛一寸寸撫平。


    “晏淩,是吧。”


    他笑:“孩子,我真是忍你,很久了。”


    晏淩眼神驟冷,下一瞬,他已握龍淵乘萬鈞之勢劈上去。


    溫緒猛一拂袖,恢宏明光在麵前結成繁複法陣,霎那間劍風與法光狠狠撞擊在一起,震蕩出的洪波將整個房間震碎。


    林然被生生震得清醒過來,空蒙的眸子緩緩聚焦,恍恍惚惚間,就看見麵前殺得霹靂雷霆的兩人。


    林然:“…?”


    林然用力甩了甩頭,麵前的兩人還在打,是真的,不是她做夢。


    所以他們是什麽時候來的?怎麽還打起來了?


    林然呆了一會兒,看他們打得還如火如荼的樣子,沉默了兩秒,決定先去找她家的傻鵝子。


    她左右張望了一下,才終於在火堆邊看到躺倒的侯曼娥。


    她站起來,腦子竟然還暈了一下。


    她扶著腦袋有點踉蹌地走過去,站不住了,幹脆蹲下去,拉著侯曼娥胳膊晃了晃:“曼娥,曼娥,醒醒!”


    侯曼娥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林然,傻乎乎說:“啊,你醒了?”


    林然:“…是啊,你也醒了。”


    “我也醒了?”


    侯曼娥迷茫:“我醒了嗎?我也沒睡啊?我怎麽會醒?”


    林然心想,這是真的暈得不輕。


    林然思考了一秒,誠懇說:“對不起。”


    侯曼娥:“?”


    然後林然兩隻爪子捏住侯曼娥的臉,同時往兩邊拽,成功把她的巴掌小臉,拉成“熊的巴掌”,臉。


    侯曼娥:“…”


    侯曼娥瞬間清醒,嗷地慘叫一聲:“林然我靠你——”


    “別再對我大爺下手了。”


    林然歎口氣:“他已經承受得很多了。”


    侯曼娥被生生噎住,


    “我不和你廢話。”


    侯曼娥語無倫次:“溫緒來了!溫緒那個大變態來了!就是他把我弄暈的,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壞事,你趕快把他——”


    林然默默往後麵指了指,侯曼娥才看到正殺得熱火朝天的溫緒和晏淩。


    侯曼娥瞪眼:“晏淩什麽時候來的?他怎麽找到這兒的?”


    林然搖搖頭。


    侯曼娥想想也是,自己都不知道晏淩什麽時候來的,更別說比她睡得還早的林然了。


    “那他倆怎麽打起來了?”


    侯曼娥探頭一看,隻見劍勢與法光狠狠對撞,隔這麽遠飆出來的殺意都震得她頭皮發麻,頓時抽一口涼氣:“嘶,真刀真槍啊,這是真往死裏打啊。”


    “我也不知道。”


    林然點了點頭:“反正肯定是溫緒要幹什麽壞事,欠揍了吧。”


    侯曼娥:“…”


    侯曼娥被她平淡肯定的口吻噎住了,有那麽一刻,她都有點同情溫緒了——好歹是個挺有牌麵的大佬,小說裏標準男主配置的瘋批美人,在林然心裏都淪落成什麽形象。


    “我本將心向林然,林然把我當狗逼”,可真是讓人傷心…個屁啊!


    妙極了!


    讓他敢欺負她,還敢覬覦她家林然,個死變態也不照著鏡子瞅瞅,他自己那狗德行配嘛?!


    侯曼娥心裏爽得不行,她亢奮提議:“那咱們現在幹嘛?咱們過去幫晏師兄把他揍趴下吧。”


    林然蹲坑狀托腮想了想,也覺得溫緒有點煩,雖然暫時不好搞死,但趁機揍一頓出出氣還真是不錯:“那也行——砰!”


    林然話音未落,耳邊就是一聲巨響,周圍本已經搖搖欲墜的梁柱再也支撐不住,瞬間斷裂,房頂轟然塌下來。


    溫緒和晏淩眼神同時一凝,一個收劍一個撤陣,看見蹲坐在那兒的林然,反身就朝她飛去,同時伸手一個要握手臂一個要攬住腰。


    “林師妹!”


    “林姑娘——”


    兩道聲音戛然而止,他們倆眼睜睜看著,林然噌地站起來,一把抄起侯曼娥,撒丫子噠噠就往外跑。


    溫緒&晏淩:“…


    溫緒眉心跳了跳,忽而笑了:“看來晏公子這個師兄在林姑娘心裏也不過如此,到了這危急關頭,林姑娘最關心的還是旁——”


    “師兄師兄!你快出來別和他打了!”


    響起林然大喊聲:“房子要塌了,他愛在裏麵在裏麵,別給你也砸著!”


    溫緒:“…”


    溫緒拒絕承認那個“他”是指自己。


    可晏淩卻微微側首,意味不明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看似清冷寡然,可分明乍出一線獨屬於年輕人的輕狂挑釁。


    青春,鮮活,正直、幹淨,連淩厲都是昭然明亮。


    無怪能得她歡喜。


    溫緒笑了,笑得眼底一片駭人的寒涼。


    “晏公子。”


    大塊的碎石墜在腳邊,他屹然不動,隻徐徐道:“水蝕生於幽冥絕地,少人聽聞,但晏公子卻知之甚詳、張口即來,看來晏公子對這些奇詭之地興趣頗深啊。”


    晏淩冷冷看著他,神色漠然不變


    隻是袖下握劍的手,緩緩握緊,手背分明根根青筋暴起。


    “哦,是我忘了,以晏公子的身份,理應是有所了解的,隻是不知道…”


    溫緒屈指抵唇,輕輕一笑:“…萬仞劍閣諸多的長老弟子可知曉,他們給予厚望的首徒大弟子,其實生而一雙…黑淵重瞳。”


    衝天殺意瞬間爆裂。


    溫緒一拂袖側身躲開劍風,猛地哈哈大笑,笑聲詭譎又猖狂,像不可名狀的怪物自萬丈深淵之底撕裂開血盆大口——


    他看著那雙目赤紅、手執龍淵立劈而來的晏淩,一掌抵出屏障,另一隻手卻自寬袖中帶出了一把古樸的蒲扇。


    蒲扇半新不舊,素色圓葉邊緣微卷,手柄磨得柔潤,本該是色澤暗沉的,可偶爾被劍光反射,卻似盈出一層霧色朦朧的光暈。


    溫緒看了看蒲扇,眼神泛開奇異的光。


    “不如,便現在吧。”


    他溫和一笑:“你也等不及了,是吧。”


    蒲扇開始不可抑地顫動,像是有什麽迫不及待要破封而出。


    溫緒笑著,握住了蒲扇的手柄,立起。


    林然扶著暈乎乎的侯曼娥站在外麵,時不時得踩一踩周圍還沒死絕的水蝕,看那倆人還沒出來,有點奇怪,探著脖子去看,就看見晏淩殺意畢現、一次次不顧一切對溫緒揮劍,而溫緒…又拿出了他那柄招牌式舊蒲扇。


    林然頓時急了。


    你說這溫緒,不就打你幾下,也沒把你打死啊,你咋還認真了呢,連蒲扇都掏出來,這是玩不起啊。


    除非生死關頭,林然一般是不插手主角們的曆練;但是這次不一樣,晏淩肯定是為了護住她們才和溫緒打起來的,自家師兄現在還是新手村狀態,而溫緒是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有掛老變態,這打起來不對等,林然不能讓自家師兄平白被欺負了。


    林然覺得自己的邏輯很圓、理由很充分,於是對侯曼娥道:“你自己站好了。”


    侯曼娥呆呆:“什…喂!”


    身邊突然一空,侯曼娥一個踉蹌,驚呆看著林然提著風竹噌噌就上了。


    溫緒看著殺來的晏淩,眼底笑意愈濃,蒲扇抵住龍淵劍尖,他手一推,圓葉邊緣與劍刃交錯,電光火石間,劍風劃落他鬢角的碎發,而圓葉也將順勢劃開晏淩的手腕——


    就在那一瞬,清冽劍風拂麵,點水的力道輕巧一挑,蒲扇圓葉擦著晏淩的袖口而過,沒有傷到他分毫。


    溫緒眸色微暗,猛抬眸,看著已青竹般亭亭立在晏淩旁邊的林然。


    她一手拎著風竹劍,一手扯著晏淩袖口,苦口婆心:“師兄,冷靜師兄,你不要和他生氣,那就中了他的計了,他不是好東西的。”


    溫緒氣得腦子嗡嗡,靈力反噬,喉口發癢,一口血直接咳出來,怒極反笑:“林然——”


    “你看,他都吐血了。”


    林然瞥他,扭頭悄咪對晏淩道:“不用你動手,要不了多久他自己就涼掉了。”


    林然想了想,又覺得這樣還是有點便宜溫緒了,於是湊到晏淩耳邊聲音更小:“…像他這種蛇精病,這樣正麵杠是不行了,你要實在不開心,哪天我們悄悄套麻袋動手,卷好了往來時那條深淵下麵一扔,神不知鬼不覺,埋都不用埋的。”


    溫緒:“…我聽得見。”


    林然瞅了他一眼,神色自若:“哦。”


    溫緒:“…”


    那一隻手拽住他衣袖,力道不重,卻仿佛把晏淩從某種幻境中生生拽出來。


    晏淩緊咬著後牙,身上凜冽殺意未散,側頭看她,


    林然對上一雙泛紅的眸子,布著血絲,壓抑又隱忍,明明是在怒,可是她看著,卻莫名覺得難過。


    那是他心口壓得最深的痛苦,是一直壓在他肩上最沉重的大山。


    這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啊,從孤僻削瘦的少年,長成高高帥帥、蒼柏一樣挺拔正直的青年。


    可他卻不能像那些無憂無慮的名門驕子一樣,理所當然地有著光明燦爛的前途——他的那條路,漫天昏暗,死寂荒蕪,卻隻能咬著牙,淌著血,一個人,一步步地走。


    林然忽的心軟了。


    “師兄,我們別和他耽誤時間了。”


    她放柔了聲音,像哄孩子一樣輕輕哄他:“我們是不是還得去找楚師姐?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晏淩一眨不眨看著她,好半響,才像是回過神來,眼睫輕顫:“…嗯。”


    “我不知道…”


    他一張口,才發現自己嗓音嘶啞難聽,他抿一下唇,聲音愈小,甚至帶一點小委屈:“我不知道她在哪兒…我沒找到她。”


    “沒事沒事兒,我們陪你去找。”


    林然好聲好氣:“我可擅長找人了,真的,一會兒就能找到楚師姐,然後咱們人齊了,還得去找秘境主人的至寶呢,咱們還得尋結丹的機緣呢,大師兄得好好的才能保護我們,師兄你說對不對?”


    晏淩看著她明亮的眸子,她可認真看著他,明明也隻是個少女的模樣,臉上甚至還有一點嬰兒肥,卻一本正經地哄著人。


    他心裏酸軟得難過,又像是能開出一片鮮活的花來,他垂眼看著她拉住自己袖口的手,想去握住,又不敢,隻敢用指尖悄悄地、小心地碰一下。


    這是他喜歡的女孩兒,一直喜歡了很久很久的女孩兒。


    他心尖發顫,像是被楓糖一圈圈纏緊,纏得酸澀,明知這樣不好、明知該掙脫,卻甜得根本無力抗拒。


    他怕她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睛,隻低垂下眉眼,輕輕點頭:“好。”


    溫緒冷眼看她變了張臉似的,輕聲細語哄那年輕人,又看那年輕小子裝模作樣、擺出個可憐模樣,喉結輕微滾動,隻覺又一口血滾到喉口,恨不能咳他們一臉。


    他喉間滾出一聲冷笑,林然轉過頭,明透的眸子定定看著他,眼神微冷,分明一線清冽的警告。


    溫緒一滯,心頭驟湧出滔天怒意,輕扯唇角,正要說什麽,忽聽遠處轟然一聲重鍾鳴響。


    三人同時頓住,緊繃肅殺的氣氛瞬間凝固。


    “長明鍾響,雲天宮開。”


    溫緒微怔,那轉瞬不可抑的怨妒意氣釋然滯住,理智重新回籠。


    他默然片刻,反手收起蒲扇,眉目重新變回溫家大公子該有的溫潤柔和。


    “恭喜林姑娘,恭喜晏公子。”


    他行雲流水微微拱手,笑得眉眼彎彎:“看來這鳳凰認主,要花落劍閣了。”


    ……


    楚如瑤猛地睜開眼。


    她身邊幽暗的密道和無窮無盡的水蝕不知何時都已經消失,頭頂是空曠的雲海,蒼茫山河在眼前如畫連綿,而她站在山尖,周圍是繁茂蔥鬱的花草,不遠處還有幾座秀美的亭台閣樓。


    楚如瑤愣了一瞬,腳下不自覺動了動。


    “別動。”


    散漫好聽的女聲,懶洋洋說:“別踩壞了我新種的花。”


    楚如瑤僵在那裏,愕然轉頭,看見一個鬆鬆垮垮披著淺粉長裙的高挑女子,拎著個小花鋤,慢慢悠悠自山那邊盡頭走來。


    楚如瑤雖是劍閣大師姐,但畢竟太年輕,閱曆不夠豐富,為人處事上不免青澀,當時就有點發愣。


    她呆了一會兒,才想起拱手,頗為拘謹地問好:“晚輩萬刃劍閣,楚如瑤,見過前輩,不知前輩是…”


    “我啊,當然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粉衣女子徑自繞過她,秀長柳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明明該是花般的嬌柔純良,卻憑生一股睥睨天下的倨傲嫵魅:


    “雲天之主,千琉恣。”


    ……


    “當——”


    “當——當——”


    重鍾撞響的聲音響徹整個雲天秘境,仿佛有一股浩大的力量突破重重結界,直衝天空,瞬間漫天陽明氣清,斑斕的雲彩緩緩聚攏。


    雲天秘境外,各宗各派正在等候的長老都是一愣,隨即大喜。


    “長明鍾響,祥雲瑞聚,雲天鳳凰要出世了。”


    劍閣元嬰長老欣慰撫了撫長髯,在手中宗門令牌打下一道訊息。


    萬刃劍閣,祁山主峰。


    水榭旁,竹閣小築之上,闕道子放下茶杯,看著宗令上閃爍的光暈,頓時撫掌笑了。


    “師兄!雲天宮現世了。”


    他望向窗邊負手靜立的修長人影,笑道:“我們家的小淩小瑤,還有你家的小姑娘,終於能回來了,可不必你在這裏天天念著了。”


    窗邊人一頓,慢慢轉過身。


    正是夕陽日落之時,餘暉傾瀉了半山霞紅,透過半敞的窗,映過他肩,映出一道清瘦修挺的人影,冷肅清俊的臉廓,卻有一雙清風般溫和疏朗的眉眼。


    “你說得什麽話,孩子頭一次出去,不知風不知雨,不是你憂心得絮叨個不停的時候,倒是先來挪揄我。”


    江無涯抵唇輕咳兩聲,語氣無奈,眼尾卻止不住地舒展,似拂風清波泛開漣漪,名士風流。


    “不過…還是早日回來得好。”


    他微頓,終是沒忍住,輕輕笑起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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