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龍池的荷花連綿菡萏,微風吹過,那菡萏的花骨朵兒擦著水麵,漾出一圈接一圈的漣漪。


    我坐在湖邊的涼亭裏,遠遠看著玉真和元澈在湖邊戲水。


    嫣尋遞上新沏的茶,“娘娘,移植到大安宮的枇杷樹已經結果了。”


    我點點頭:“你遣人去告訴寧妃娘娘,她自然會安排宮中采摘。叫咱們宮裏的人別去碰,以免落下犯上的罪名。”


    嫣尋應了,我歎息道:“昔年太皇太後最喜歡新鮮枇杷,她老人家若是還在,該有多好。”


    “太皇太後老人家即便還在,也同樣算不到姐姐會有離宮的一天。”


    陶美人蹁躚而來,笑吟吟道:“姐姐怎麽也淪落到湖邊賞荷,傷春悲秋了?”


    我瞥她一眼,“本宮人老珠黃,有這樣一天不稀奇,不知為何妹妹也來作伴了?”


    陶美人在趙郡多年,養尊處優,體態豐腴不少,此時笑道:“嬪妾原是不得閑的,隻是皇上召元晟去講講見識學問,嬪妾無事,因此來金龍池散散心,不想就遇見姐姐了。”


    我淡淡一笑,抿茶不語。陶美人覷見玉真元澈,掩口笑道:“昌德王還跟個孩子似的,姐姐就由著他麽?怎麽不管管?”


    我不以為意,“妹妹別笑話,再怎麽說元澈也不過十二三歲,本來就是個小孩子。況且他貪玩鬥勝妹妹也不是不知道,在太後麵前尚且如此,本宮怎麽管得住。”


    陶美人輕輕一哼,自得道:“昌德王聰明懂事,姐姐何苦這般自謙?陳留王倒是個讀死書的,嬪妾每日哄著他去玩他都不肯,少年老成,如何是好?唉,當真一言難盡。”


    她眼波流轉,捋一捋明珠耳環,盈盈道:“嬪妾聽說姐姐把太皇太後身邊的老嬤嬤朱槿接回宮了,不知道姐姐用意何在?”


    我道:“太皇太後的祭日又快到了,朱槿熟知老聖人的喜好,自然是為了祭奠參拜時事從權益。妹妹以為是為了什麽?”


    陶美人歎道:“姐姐雖與嬪妾一樣長年不在宮中,可是對宮裏種種事情都了如指掌,嬪妾當真自愧不如。”


    我厭惡她鬼鬼祟祟的行徑,用眼角掃了她一眼,“不在其位,自然不謀其政,妹妹雖是皇子生母,畢竟位份低微,宮裏的事情還輪不到妹妹插手,大可不必自愧不如。”


    她一怔,旋即自如道:“姐姐說的有理,是嬪妾想多了。”


    恰時春夏交接,涼亭四周的花草樹木勃發綻放,隨風帶著一陣陣清香。


    正百無聊賴,遠遠看見裕妃過來,我忙起身相迎,裕妃笑著走近,“兩位妹妹好興致,闔宮都知道這金龍池的水景是最好的。”


    陶美人起身施了禮,含笑道:“裕妃娘娘從哪兒來?倒像是微微出了些汗似的。”


    裕妃坐下,抽出絹子擦汗道:“你們果然是躲清靜來了,不知道皇上在承恩殿龍顏大怒麽?還好這會兒太後把皇上請到長信宮去了,不然還不知道承恩殿那幫子內監宮人保不保得住腦袋呢。”


    陶美人訝異道:“皇上為何發脾氣?該不會是元晟觸怒了龍顏吧?不行,嬪妾得去看看!”


    裕妃按下她道:“不關陳留王的事,是太子……皇上問他功課,聽說是一問三不知,皇上罵他是草包一個,太子不服,頂撞了幾句。你們也知道皇上的脾氣,登時就摔了端硯,還要責罰太傅和太子伴讀呢!”


    她忙忙的喝了一口茶,“本宮原本在禦前伺候,皇上一不自在就喝令旁人退下,我連忙的出了承恩殿,這會兒沒有宣召也不敢去皇上麵前現眼,好在太後得了消息把皇上叫去了,不然牽連的人可就多了。”


    陶美人聽見和元晟無關,立時就鬆泛了,眉眼帶了笑意,語氣卻焦慮道:“太子受罰也不是小事,娘娘不如去勸皇上消消氣?”


    裕妃擺手道:“罷了吧,何苦自己討罪受?你們倆長年累月不在禦前,不知道皇上的脾氣是越來越暴躁,本宮是不去的,要去你們去。”


    陶美人的侍女喜慧道:“三位娘娘不必焦慮,皇上是最孝順的,太後娘娘既然保了太子,必然是萬事大吉。”


    我心底冷笑,太後出麵就萬事大吉?隻怕這樣的好日子就快斷送完了呢!


    陶美人不過一句客套,我更是連客套話也懶得說,因此說歸說,三人都沒動彈。


    裕妃忽然看著我道:“妹妹,本宮記起故皇後在時,曾經有個跑丟了的妹妹,不知道你找到沒有?”


    我憶起薛淩雲的囑托,不禁喟然道:“這些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隻是沒有。薛小姐今年也二十多歲了,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人世……嬪妾真真愧對故皇後……”


    裕妃隨口道:“薛家這些年不景氣得很,連趙郡李家都比不上了,遑論裴家王家。”


    我聽她拿裴府做比,正想駁她幾句,忽見李順疾步過來,“各位娘娘萬安,娘娘,皇上有旨,讓娘娘去長承恩殿麵聖!”


    裕妃麵上一凜,“不知道又為了什麽,妹妹,自求多福吧!”


    我做出苦臉,令嫣尋錦心照看著玉真元澈,自己跟著李順前往承恩殿。


    蕭琮站在梧桐樹下,斑駁的光影在他臉上映出流動的影像。


    我遣退了宮人,緩緩走至他身旁。


    蕭琮見了我,一言不發,隻將我緊緊攬進懷中。


    “朕真不想再多看她一眼!真不想再多叫她一聲!”他低低在我耳邊切齒,且恨且痛。


    我輕聲道:“但還不是時候,對麽?等到京中各處守衛換血萬無一失之後,夫君才可以向她攤牌。”


    蕭琮深深籲出一口氣,我又問道:“國師那裏,您都吩咐好了嗎?朱槿和……太妃,您見到了嗎?”


    他“嗯”一聲,夾著濃濃的鼻音。


    我的雙手撫上他的背,“國師當年從火場中救她出來,大約是於心不忍,也可能是天理昭彰。況且您後腰的淤青胎記那樣淡,嬪妾都不曾留心看出來過,她既然知道,應當不是說謊。”


    蕭琮的呼吸深深,將我摟的越發緊,“先帝和朕居然都被太後老婦騙了,她好大的膽子……”


    母子之間的紐帶,若不是疼惜憐愛,便隻能由血緣來維係。周太妃幾十年來在地下生活,損了容貌,變了性情,唯一沒有變化的便是對蕭琮的思念和愛。是不是親生母子,單單憑心和感覺,是能分辨出來的。


    蕭琮道:“待到元倬去泰山封禪之日,便是朕一雪前恥之時。朕一定要將王氏一族連根拔起,將王氏打入民籍,再不許以貴族自矜!”


    我從容道:“夫君說的沒錯,太後屢屢選拔入宮的王氏女子,都隻是為了王氏加官進爵的棋子。例如柔貴妃、韓貴妃,她們對夫君半點真心也沒有,如何能忝列妃嬪之位?”


    蕭琮冷笑道:“貴妃?生前都隻是妃和昭儀,若不是太後一意孤行,朕何至於賜予她們這樣尊貴的諡號?等到王氏鏟除之日,這兩人的封號一律褫奪,棺木一應從陵中掘出另葬薄地,朕不許王氏再出半個貴族!”


    我心中拊掌歡慶,和妃,她應承我這些年,我終於能實現對她的諾言。


    蕭琮一手撫上我的額,“婉婉,此事若成,朕必定以你為後。”


    我捉住他的手掌,他的肌膚溫熱柔軟,一如當年。


    “夫君,隻要你善待元澈與玉真,婉婉便心滿意足。皇後之位,婉婉從未覬覦。”


    他不應允,死死拉住我道:“餘生如斯,唯有你在身側我才可得片刻安心,若你不是後宮之主,他日必定還會有人對你虎視眈眈,我絕對不允許再有這樣的事情出現!”


    我不再反駁,或者真的如他所說,隻有明白的知道彼此在身邊,才能獲得片刻安寧休憩,不再驚慌失措,不再茫然惶惑。


    伏在他胸前,我心裏前所未有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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