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3-04


    三娘入宮的時候並未如往常般大妝大扮,她沒有誥命封號,如若穿的太過豔麗又忌憚著宮中閑言碎語及零碎的規矩。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因此隨羽林軍出現在飛寰殿的她著一身香色鬥紋大氅,有雪花灑在肩頭,規矩平常,不說話時連氣質也沉靜素雅起來。


    她緩步進殿,抬眼瞥見我,神色上的詫異便掩飾不住,隻不得不上前見禮,秋熙忙的跪下請安。


    我睨一眼她們,不等三娘發問,自己先盈盈笑了:“我聽說三娘今日進宮探視妹妹,特意抱了公主給三娘看看。”


    三娘落座,豐潤的臉頰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一抹笑意:“是了,臣婦聽聞充衣病了好些日子,忙慌的來了,也沒先去給婕妤娘娘賀喜。”


    我輕輕地吹著銀匙中的鹿梨漿,慢條斯理道:“府裏不是早賀過了麽,也不打緊。”


    三娘忽的一笑,目光灼灼望著我:“娘娘如今應當在自己宮裏好好養息——誰不知道娘娘未足月便產下公主,這還不到半個月呢,反倒走動的勤了。娘娘還是要悠著些,否則傷了身體,以後看著充衣為皇家開枝散葉心裏怎麽好呢?”


    她語氣輕慢尖酸,我唯在心中歎息,即便她換了衣著服飾,依然改不了秉性。


    見她倒像是反客為主下了逐客令一般,錦心當即漫聲道:“三夫人的好意咱們小姐領了,隻是皇上體恤,昨日特意讓乳娘抱公主到飛寰殿給三夫人見見,小姐不肯,說怠慢了三夫人,不然誰願意坐在這硬邦邦的椅子上呢。”


    我登時嗬斥道:“錦心!”


    錦心撅了嘴退到一旁,乳娘抱了玉真過來,三娘撇一撇嘴算是看過。恰時媜兒從內殿出來,母女重逢,自然閑話不斷,我隻端坐一旁微笑以對。(.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左不過半個時辰,嫣尋遣人來接我回去。


    媜兒虛留了幾句,三娘自然還是眼睛長在頭頂上,我笑著用些“湯藥涼了不好”“要回去添衣”辭了出來。


    滴水成冰的回廊下,錦心一邊替我圍上皮毛鬥篷和厚厚的狐皮圍脖,一邊氣哼哼道:“小姐太能忍耐了,她那樣不知避諱,分明想故意氣小姐,您現在是婕妤娘娘,她連命婦都算不上,您怎麽不好好排揎她幾句!”


    我扶著她的手登上暖轎,順手拉她一起坐進去,唇角帶一抹笑意道:“急什麽?小不忍則亂大謀,今晚才是見真章的時候。”


    回慕華館不過小睡了一會,醒來天色已然黑透。


    我翻轉起身,嫣尋服侍我換上家常的淺綠團福暗紋長衣,細聲道:“沈芳儀來了,在外間坐了好一陣子。不知道盤問了錦心什麽事,奴婢看著這會兒她的臉色很不好。”


    我眉頭微皺,三娘的事原為家事,顧忌媜兒的麵子,我並沒有告訴雲意其中緣由,連知道內情的幾個人我也令之三緘其口。她這個時候來,恰逢我計劃實施的時候,怎麽會那麽巧,我又如何蒙混過去?


    不及多想,雲意在外間聽聞我醒了,已經蓮步徐徐走了進來。


    我笑道:“姐姐來了怎麽不叫醒我?讓姐姐枯坐半日,當真罪過。”


    雲意盯著我看,臉色陰晴不定,直看得我麵上訕訕的,才開口道:“好妹妹,你果真當我是姐姐?”


    我聽她言語裏含著隱隱的悲戚,當下唬的握住她的手道:“我與姐姐從小同吃同住,比親姐妹還勝三分,姐姐何出此言?”


    雲意苦笑:“那麽我問你,若是有人欺淩我,你當如何?”


    我堅定道:“欺辱姐姐便如同欺辱我一般,我自然要以牙還牙!”


    雲意眼中鋒芒一閃,冷聲道:“既然如此,妹妹知道我沈家與汪玉萼勢不兩立,裴媜更是毒害你的幫凶,為何你偏要維護她母女二人,棄我於不顧?”


    我大駭道:“我何時維護過她母女二人?”


    雲意眼睛裏像是裝滿了冰渣子,掃我一眼,我便覺遍體生寒,她緩緩道:“聽說初蕊找著了,去年你們府上那樁疑案,原是汪玉萼倒騰出來的?”


    她見我張嘴欲呼,又道:“別難為錦心,是我逼著她說的。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你手底下好歹有那麽個人敢對我說真話,不像你,一味的做菩薩奶奶。”


    我見她此番動氣不比往常,隻得將事情原委挑緊要的說了,一並連皇後勸慰我的那些話也說了。雲意從鼻子裏哼一聲道:“汪家人攀扯薛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皇後自然要幫著她說話。莫非她吃齋念佛,便要所有人都跟著修身養性,被人打了左邊臉,還要主動把右邊臉也伸過去不成?”


    我忙伸手遮住她的唇,又凝神聽了聽外麵的動靜,嫣尋會意道:“娘娘放心,外間隻有錦心,餘者都在門外伺候著。”


    我懇切道:“姐姐生氣,無非怪我沒有告訴姐姐,我因想著媜兒當初才十三四歲,三娘作孽到底也不關她的事。不瞞姐姐說,今夜便是我與媜兒共同設局引三娘說出真相,不然,我在媜兒心裏永遠都是殺害雙成的罪魁禍首!”


    雲意挪開我的手,嗐氣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裴媜怎麽會為了一個小廝和她娘親反目成仇?況且裴媜對你不敬也不是一日兩日,哪有那麽容易反轉的?今日汪玉萼在飛寰殿,又焉知不是她們母女對妹妹你設下的局?”


    三娘處事毒辣,命人秘密殺死雙成,連著誤打誤撞的初蕊也被賣到胡地受盡折磨。我憶起雙成死的那日媜兒神情,端的是肝腸寸斷,萬萬是裝不出來的。


    雲意搖頭:“我知道你想辯裴媜用情至深,可是妹妹為何不想,裴媜若是對雙成還有情意,怎的不殉情或是青燈古佛做姑子去?如何又能答應汪玉萼進宮為妃?”


    我的神色微微黯淡下去:“正是因為她以為一切是我主謀,才要進宮來對我趕盡殺絕。姐姐也知道媜兒那腹黑的性子,我如今又添了玉真,劉娉和餘下的人還不夠應付,若是再加上媜兒,當真要首尾難顧了。”


    夜風一起,殿外漸次寒天凍地起來,寢殿中的地龍早燒了起來,炭盆裏紅火的獸首炭偶然發出輕輕的“嗶剝”碎聲,反讓暖意更旺。


    良久,雲意輕歎一聲,將我鬢邊散亂的發別到耳後:“你知道分寸就好,萬不可顧此失彼。”


    彼時,錦心在外輕輕咳嗽一聲,我心下了然,要了披風穿上。


    雲意道:“妹妹自己小心,我先回去了,明日等妹妹細細說來聽。”


    我原以為她會執意和我一起去,沒料到她主動提出要回雲台館,雲意看穿了我的詫異,淡淡道:“那種人事,沒得叫我看了惡心。”


    飛寰殿伺候媜兒的姑姑是緋墨,此刻正在殿中侍立,見我出來盈盈一福,輕聲道:“充衣請娘娘到飛寰殿一聚。”


    我略一點頭,由嫣尋陪著前往。


    進了飛寰殿,穿過兩個小庭院,便是媜兒寢宮內室。我們一行人腳步極輕,加之事先媜兒叮囑過,因此一路上遇見宮人內監也隻是默然見禮而已。


    緋墨帶我和嫣尋到內室旁側一架多寶格後隱藏著,從多寶格的縫隙看去,飛寰殿寢宮外間正中擺著一架楠木雲紋小翹頭案,案幾上放著熱酒小吃,兩付碗筷,媜兒與三娘把酒言歡,合歡立於一旁伺候。青花纏枝香爐裏微微的現出寥落的霧,被暖氣一熏更透出一縷若有若無的清幽香氣。


    三娘想必得知媜兒受寵,得色難掩,已有八分醉意,唇齒間含糊之意頻生。媜兒麵無表情,隻一味勸三娘飲酒。


    緋墨上前屈膝道:“充衣不善飲酒,這會子隻怕出了一身汗了,不如到後室更衣,讓合歡先伺候夫人吧?”


    媜兒見緋墨回來,便揚了眉,一雙眼在室內梭巡,視線在我藏身的地方定格,冷冷清清的眼神,讓我心裏都發涼。


    她進去之後,三娘便趴伏在案幾上,像是酒意不勝。紫金閬雲燭台上燃著的銷金硬燭已經接近尾聲,合歡滅了幾隻燃到頭的,燭光便迷蒙幽微起來。


    此刻外頭西風卷地,霍霍的風聲似呼嘯的巨獸狼奔豸突。三娘打了個冷戰,迷糊中抬起臉來,殿內隻餘了她一個人。


    “人呢?這屋內也太暗了,來人,快添銀蠟來!”三娘不耐,遂高聲道。


    依聲而動,有一個宮人跨進殿來,三娘嗬斥道:“死到哪裏去了?平日裏你們就是這樣伺候充衣的嗎?”


    那宮人一言不發,手拿一把銀蠟,身形也沒怎麽動作,便到了三娘身邊。


    因著殿內燈火昏暗,她甫近身,三娘便罵了起來:“本夫人還沒睡呢,你們倒受用偷懶去了,這會子散了發髻做什麽?晚上不用伺候了麽?”她性子原是記蠻橫刁鑽的,此刻借著酒意,伸手抓扯那宮人的頭發便要責打。


    忽然的,那宮人將頭一偏堪堪躲過三娘的抓扯,蓬頭散發露出一張慘白的臉龐,隻是一瞬的電光火石,三娘像被毒蛇咬到般火速鬆開手,並且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我與嫣尋互看一眼,彼此心中了然,鋪墊了這麽久,這場戲,終於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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