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2-02


    媜兒言罷起身,迤儷的裙角在光潔的地麵上打了個轉,似一朵弧度不圓滿的花瓣。[.mianhuatang.info超多好看小說]


    她似又想起什麽,轉身笑道:“姐姐,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告訴你。”


    我撫著肚子惘然道:“什麽?”


    她淺笑:“說起來也活該打嘴,原是做晚輩的死也不能說的。隻不過我見姐姐如此大度健談,倒又忍不住。”


    我見她有心賣關子,反倒按下了歉意拳拳的心,淡淡道:“妹妹若是不想說,便把這秘密吞進肚子裏,何須說出來大家難看。”


    媜兒掩嘴抿笑:“若是不說,隻怕姐姐一輩子也要腹誹呢。”


    自她一來,我便有心遣退了身旁人,隻留嫣尋伺候,就怕她說些不著三四的話。我的顧慮果然還是有用,她顯然還留著什麽殺手鐧,就等著最後一擊。


    我淡笑不語,隻令嫣尋錦心撤走碗盤。媜兒也不言語,漠然安靜的等著宮人忙進忙出的拾掇歸整。


    待到一切寧靜下來,嫣尋奉上新茶,和錦心一同退至殿外。


    媜兒終於按捺不住,回旋兩步繞到我身側,低低道:“姐姐,這件事你一定很有興趣。我哥哥……不是父親親生,乃是我那不成器的娘親和野男人的種。”


    晴天霹靂!


    我驚的呐呐不能語,望著失態的我,媜兒齒間滿滿的噙著都是嗜血後的快意:“姐姐,你可知道,哥哥與我一母所生,你我一父所出,而你與哥哥卻並無半點血緣!可是你們都不知道,即便愛的山崩地裂,你們仍然以為自己是兄妹!”


    她看著瑟瑟發抖的我,哈哈笑的像一隻狐狸:“姐姐,你害死了我愛的人,自己也同樣無法得償所願。你說,這是不是一報還一報?”


    我驀然起身,一把揪住媜兒的衣衫,胸口起伏洶湧,似升漲的潮水:“你胡說!”


    媜兒不屑的拂開我的手,重又款款坐下道:“胡說?誰會拿自己母親的清譽當笑話?”


    我見她言辭不假,自己再過腦子一轉,往日二哥對我的糾結矛盾便不難解釋,他約莫也是知道自己身世的吧?所以才會對我的纏綿愛意動心,也因此在我和世俗輿論之間,才會那樣難以取舍。


    我當初怪他,若是親生兄妹,他那樣冷靜自持的人,為何要對我的濃情蜜意屈服遷就,害我越陷越深!還想著若真的不顧一切,他又為何要畏首畏尾,遲遲不能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複!


    現在想來,原來症結就在這裏。他顧及著三娘的名聲,不肯告訴我真相。而我又步步相逼,讓他招架不住。所有的掙紮糾纏,原來都是因為這個!


    為何是這樣?


    我設想過千百種可能和假象,獨獨沒有想到這一種!


    如果一早知道,我何必這樣矛盾,少庭又何須如此掙紮?


    如果,如果,倉皇中我的手碰觸到凸起的肚腹,心在瞬間涼透。


    能有什麽如果,世上最缺的便是回頭草,事已至此,即使有千萬個如果可能,懷有蕭琮骨肉的我,又如何回得去?


    媜兒的笑聲原是如銀鈴般動聽,可是此刻卻顯得那麽刻毒無狀。我費力的扭頭看她,她也正漫笑著凝視我。視線碰觸之處,各自有各自的淒涼悲憤。


    我不知道媜兒為雙成的事是如何的誤解我,心中的困慟屈辱卻如岩漿一般鋪天蓋地襲來。她是知道的,她是知道我對二哥心意的,可是她寧肯看著我們二人苦痛掙紮,寧願讓她自己的親哥哥失魂落魄,都不肯說一個字讓我們解脫!


    我歪坐在紫檀座上,無力道:“為何你要告訴我這些,便讓我一輩子不知道又如何?”


    媜兒笑的漫出了眼淚:“如何?我的好姐姐,你不會以為我忘記了雙成是怎麽死的吧?如果不是你,他好端端的怎麽會活活囚死在花圃裏?母親要我入宮,你可知道,我為何會答應她?”


    彼時,我不用猜測都可以回答她:“因為你對我的恨。”


    “沒錯。就是因為你,因為我恨你,所以我要在你身邊,讓你每一天都提心吊膽,讓你無法安枕入眠,我要你時刻提防著我的存在,我要你嚐盡雙成所受的每一分苦楚!”媜兒咬牙切齒,美麗的臉龐上閃爍著異樣的光彩,猶如一隻捕捉到獵物的小獸。


    我氣息難平,胸口像有人大力拍打,不禁厲聲道:“你要我說多少遍,雙成的事我同你一樣是全然不知情!”


    這些話在憤怒癲狂的媜兒麵前是那麽的蒼白,她不屑一顧道:“姐姐,我原以為你有膽做,便也有膽承認,不想你從始至終都不肯認,笑裏藏刀,比之於我更甚!”


    忍無可忍!


    憶起和少庭之間竟是因為這些才天涯永隔,我心中的無名火便熊熊燃燒,直能將我燒成一把灰燼。我恨不得一句話噎死裴媜,起身便猛了些。腳下一陣虛浮無力,似乎是踩在厚重的棉花堆上,找不著落腳的踏實處。


    今日讓我深思困擾的事情太多,心潮湧動,連呼吸都困窘。


    孩子似乎感知到了我的激憤難平,在腹中翻江倒海的鬧將起來,酸痛排山倒海般襲來,滿嘴尖酸刻薄的話重又咽了下去,我捂著肚子,慢慢的滑下紫檀座,視線也在一明一暗之間恍惚著閃現出不同的影像。


    耳邊傳來媜兒的尖叫聲,嫣尋的臉龐若隱若現,由是如此,也就刹那的事,我徹底喪失了意識。


    醒過神時四周燈火通明,我半歪在某人的懷裏,床前一溜跪著四個太醫,另一個正躬著身為我把脈。


    眾人見我醒了,都是一臉驚喜之色,我抬起眼皮都覺得費力,想說句囫圇話也隻覺嗓子幹啞難耐,未說話先咳嗽,經由背後的人好一陣撫摩才緩過來。


    嫣尋和錦心跪在床前,眼眶紅濕,極力忍著眼淚。我見狀強笑道:“哭的什麽,不過是一時沒順過氣,哪裏就那麽厲害了。”


    身後那人沉聲道:“胡鬧,厲害不厲害是你說了算的嗎?”


    這聲音何等熟悉,我心口上驀的湧起一股酸楚,不必回頭也知道他是誰。待要說話,忽然記起媜兒說二哥不是父親所出,又即將成親,還喜歡對方的很。細細的一根心弦便又酸澀難當起來。


    恰時把脈的太醫細聲細氣報道:“回皇上,婕妤娘娘的胎像滑阻兩滯,並不穩固,不知平日裏都用的什麽安胎藥?”


    我心下一沉,往日禦醫把脈都說胎像強健安好,為何今天卻又翻了案?


    李順忙呈了我往日服食的安胎藥方子上來,那位太醫細細看了,奇道:“照理安胎藥物並無不妥,為何娘娘的胎像如此奇炯?”他又問道:“敢問娘娘平日愛吃些什麽東西?或是兩相克阻也不一定。”


    嫣尋垂首回道:“娘娘一向吃的甚少,近來更是茶飯不思,今日隻用了一些尋常膳食,連果子都不曾吃。”


    身後那雙手從腰際穿過,毫不避忌,緊緊摟我在懷中,他語氣裏帶著惱意:“為何不吃東西?你惱朕,莫非想一便餓死朕的孩兒?”


    我酸楚淒涼難以自持,滿腹委屈湧上喉頭。自我禁足之後,原以為此生不複相望,沒想到一時昏厥,蕭琮卻又得了消息忙忙跑了來,還親自扶持著我把脈診斷,當真似一切從未發生,我倆之間也從未有過罅隙。


    他見我不答,也不顧忌旁人在場,硬生生扳過我的臉,正對著他的。


    月餘未見,蕭琮依然豐姿雋爽,隻是形相清臒了許多,我不知道自己現時是什麽樣子,大約是蓬頭垢麵形容憔悴的吧。思及此,我掙紮著脫離他的手掌,將臉深埋在他胸口,泫然欲泣道:“臣妾粗鄙之態,不敢汙穢龍眼!”


    蕭琮長長歎一口氣,將我摟的更緊:“為何你總是如此讓朕揪心。”


    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那麽近,近的彷如心貼著心。


    我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他,此時聽到他帶著撫慰和心疼的嗔怪,鼻子一酸,差點就嚎啕大哭起來。


    百爪撓心的感覺並不好受,我一陣陣的發顫。少庭與我緣鏗一麵,原是天意弄人,即便認真要怪,也怪不到蕭琮頭上。蕭琮的懷抱那麽寬闊,我要如何去怨,如何去恨?


    我情不自禁雙手伸出摟住他的腰,緊緊捏著兩邊的衣角不鬆,眼淚在眶子裏打轉,因顧忌著下麵跪著的人,仍強力自持著。


    那位年輕的太醫早已把完了脈,抽手低聲道:“回皇上,雖然胎像略呈不穩之像,好在帝裔強健,並未損及根本。婕妤娘娘日後多加調理,應該無大礙。隻是有句話微臣多嘴一說:娘娘身子虛弱,切忌心神動蕩。像今日這樣情緒大起大落,盡量少些為好。”


    蕭琮扭過頭問我:“你是怎麽了?朕原安著好心,讓你跟自家妹子說話解悶,怎麽好好的就昏厥了過去?”


    我四顧未見媜兒身影,想必蕭琮為了避嫌已經讓她先行離去,便強笑道:“原本是說笑來著,可能是我自己身子不好,高興的過了頭,便人事不知了。”


    蕭琮玩味的看著我,看那模樣是不甚相信,但終究撂過一邊,一手撫著我凸起的肚子,歎息著對那位年輕太醫道:“好好為寶婕妤診治——如今庸碌之輩太多,任誰朕也不放心,也就是你還讓朕寬慰些。”


    此刻,若說不為所動當真是假話,我雖然對他有些許不滿些許埋怨,都在此刻煙消雲散,他總是在細節處無微不至,生怕沒有照顧好我。他終究還是我的夫君,是我托付一生的人。


    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隨波逐流,這樣的人,即便不能完全屬於我,起碼也要讓他一世將我放在心上,讓我自己在他心中與眾不同。像陳太妃之於先帝,雖不是皇後,仍能虜獲君心!


    那太醫微仰頭回了個“是”,我這才看清他的臉,一見之下不禁恍惚,這張清秀絕倫的臉龐閃現著另外一個人的影子,那麽脫俗俊秀,那麽的形貌昳麗,除了身形小一圈之外,乍眼一看,活脫脫就是雙成在世!


    我微微有些驚懼,不自覺的縮進蕭琮懷裏,蕭琮緊張的撫上我的肚腹:“又難受了?”


    我驚覺自己失態,明知那太醫不可能是雙成,嫣然搖頭道:“不是,臣妾禦前失儀,無地自容。”


    蕭琮的手溫暖寬厚,他捂著我的指尖輕聲道:“你為朕受苦了,朕都知道。”


    我心中一動,指尖的暖意徐徐漫及周身,這番情意不論真假,此時也不能與之相悖。我有意回握住他,手指輕緩滑動。


    蕭琮麵上現出喜悅之意,握著我的手朗聲道:“從今往後,慕華館不複有禁足之說,婕妤想去哪裏,想和誰戲耍,都由著她,誰也不許違逆!”


    窗邊的紫薇花在夜風中輕輕搖曳,花莖活像美人的細腰。我看的癡了,聽得蕭琮溫言道:“以後就讓崔鈺負責看護你的胎像,他是長公主駙馬的胞弟,娷娷的小叔子。才從西域回來,醫術了得。朕看他雖年輕,卻十分老成。”


    我淺笑著應了,再看崔鈺,他已經躬身退到後麵,與一眾身著暗色朝服的禦醫相比,更顯豐神俊朗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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