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1-12-02


    蕭琮雙眸遠視,臉色晦暗,顯是心潮翻湧。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我待要說些什麽撫慰他,又不知道能說些什麽,隻有默默的陪他坐著。


    蕭琮靠在椅背,屈起手指在桌上篤篤叩響,鬱鬱道:“高山有崖,林木有枝。憂來無方,人莫之知。”


    我接口道:“人生如寄,多憂何為?”


    他微怔,扭頭看我:“朕說話時別人都不敢多嘴,偏生你接的倒快。”


    我擠出一抹笑容道:“臣妾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死記硬背的東西多。皇上不嫌棄,就當臣妾是個故紙堆好了!”


    蕭琮啞然失笑,捏著我的臉頰道:“朕有了你,當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我不覺心中一凜,對他充滿了悲憫之意,這樣一個在世人眼中殺伐決斷的帝王,想要一個真心對待的女子居然這樣難!驟然湧起的酸楚感掐住了我的喉嚨,讓我紅了眼眶。


    蕭琮見我掉淚,一把將我抱在大腿上坐著:“好好的哭什麽?”


    相同的氛圍,相同的語氣,我突然有一種錯覺,仿佛此刻抱著我的人不是蕭琮,而是裴少庭。我不禁反手將他緊緊環抱住,耳廝鬢摩之間,想要抱住這種感覺,讓他永遠不離開。


    蕭琮撫著我的背道:“這些日子朕也沒來看過你,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以後再不會這樣了,朕會好好對你。今日是你侍寢頭夜,民間所謂的洞房花燭,可不許再哭了。”


    我止了眼淚,仍吸著鼻子,蕭琮環顧左右沒見著錦帕,便拉起明黃繡龍寢衣的下擺為我擦拭,我撲哧一下笑出聲推開他道:“皇上當臣妾是小孩子麽?臣妾可受不起。”


    他抱著我不鬆手道:“你體態曲線玲瓏,又纖穠得宜,即便想裝扮成小孩子也沒人會信。”說著便輕輕吻過來,我忙不迭避開他道:“皇上,臣妾新承恩寵,身子還不太適應,能不能……”


    話猶未完,我已被蕭琮打橫抱起,他大踏步朝雕花大床走去,湊在我耳邊低低道:“越發沒規矩了,朕偏要你。”我被他拋在錦被上,鬧了個大紅臉,兀自絮絮道:“皇上保重龍體……”


    蕭琮已翻身上來,將我雙手壓在頭側恨恨道:“你以為朕已是老態龍鍾了嗎?再要呱噪,朕便要你好看!”我來不及思量他所謂的好看是指什麽,已被他深深吻住,兼之他十指並用,漸漸便如墜雲端,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在蕭琮的眼裏看見自已被欲望熏熾的容顏,已不複從前青澀模樣。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我在心底喟然:少庭,我們真的回不到從前了。


    空氣微涼,綠釉狻猊香爐裏的金樽蘇合香漸漸燃盡,淡薄的清新香氣隨著床榻的搖曳一浪一浪輕拂在身上。蘇合香還是原來的蘇合香,我倔強的保留著這唯一與他有關的東西,卻到底物是人非事事休,究竟陪在了別人的身側。


    蕭琮的手腳搭在我身上,微微有些鼾聲。雖然已有肌膚之親,我還是覺得別別扭扭,想要推開他,又怕驚醒了他,隻得數著良久的一聲更漏期盼著天明。


    漸漸地,睡意席卷而來,我也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皇上,皇上……”


    我在康延年輕聲但堅持的呼喚中醒了過來,蕭琮也醒了,他半撐起身子,扯起錦被護住我的身子“唔”了一聲,康延年恭敬道:“皇上,卯時正了,您該起身上朝了。”


    蕭琮又仰麵躺下,斜著眼睛看我,我柔聲道:“臣妾起來伺候皇上更衣吧。”蕭琮按住我道:“你且睡你的,自然有人伺候朕。”


    康延年一揮手,宮人魚貫而入。蕭琮淨了麵,又拿青鹽漱了口,換上冕袍,玄衣黃裳,蔽膝、佩綬、赤舄等無不精美絕倫,袍上滿繡日、月、星、龍、山、海、火為圖案,又綴以金飾。蕭琮麵目清俊,穿上朝服,更顯得不怒而威。


    有宮人為蕭琮攏頭發時卻怎麽也不如他的意,他隻微一皺眉,那宮人便嚇得雙腿發軟跪了下去。我這麽躺著也不是個意思,又怕他大清早的就發怒,待會到了朝堂更帶著壞脾氣,便披了寢衣起來道:“給我吧。”


    那宮人戰戰兢兢把玉花象牙梳呈給我,我一手握住蕭琮的頭發,一手執梳慢慢為他梳理,他的頭發稠黑濃密,像是握了滿滿一把墨在手中。我將梳子叼在嘴裏,兩手擰轉將他頭發分為幾股,逐次擰緊再聚合一起,最終在頭頂攏成一個發髻。


    蕭琮使了個眼色,康延年忙上來道:“請娘娘把梳子給奴才吧。”我驟然醒悟,我此刻已是四品美人娘娘,叼著把梳子在嘴裏成什麽樣子,豈不是讓蕭琮和宮人們看笑話麽?


    我訥訥的鬆開口,蕭琮笑而不語,康延年忍著笑用手掌接住梳子。我囧的不知如何是好,穩了穩心神,裝作若無其事的拿起通天冠,撫平冕板,將通天冠罩在蕭琮的發髻上,左右卡緊,再將一根白玉鑲金笄貫穿進去固定住冠身,十二旒垂珠潤澤明亮,隨著蕭琮的動作晃晃蕩蕩。


    康延年忽然跪下笑道:“奴才給皇上賀喜,給娘娘賀喜!”


    我和蕭琮都摸不著頭腦,康延年喜氣洋洋道:“皇上您且留心聽聽,有沒有什麽和往日不同的?”


    他這麽一說,宮人們都斂聲屏氣,我和蕭琮側耳細聽,四下裏靜謐無邊,並沒有什麽異樣。蕭琮突然起身,倒唬了我一跳,他拉著我的手激動道:“愛妃你聽,沒有雨聲了!”


    我這才悟過來,自我進宮之後就滴答不絕於耳的雨聲這會兒真的沒了!


    蕭琮拉著我就往殿外大步流星奔去,我隻穿著寢衣就被他拉了出去,事到臨頭也管不得宮人內監驚詫的目光,我捏緊了寢衣兩邊,跌跌撞撞跟著他,他的喜悅感染了我,也感染了所有人。


    外麵灑掃的宮人見蕭琮衝出來,都唬的跪下。


    蕭琮和我停住腳步,雨,是一絲也沒有了,雖然晨間的空氣還有些冷冽,雖然時間尚早,但曾經昏暗晦澀的天幕已經轉成藍色,天際還隱隱現出金光來,顯而易見,很快便會日出東方。


    籠罩在東秦為時三月的陰霾,終於消散了!


    康延年跟出來,他善於揣摩蕭琮的心思,不等蕭琮發問便躬身道:“這雨是昨兒個夜裏停的,直到今晨約莫有三個時辰了,想是不會再下了。”


    他停下來,見蕭琮沒說話,又笑道:“還有件喜事奴才一並回明萬歲,西北戰事平定了。劉將軍率部打到了吐穀渾的都城,裴娘娘家的哥哥活捉了慕容超。也是昨兒個夜裏兵部報上來的。”


    蕭琮轉頭看我,我在他的拖曳中寢衣半散,白皙肌膚驟然暴露在室外冷冽的空氣裏,背上火紅一片顯得更加妖豔。我聽見宮人們既驚懼又豔羨的竊竊私語,連康延年都嘖嘖稱奇。


    嫣尋低眉笑道:“往日聽聞娘娘的胎記正映照咱們東秦火德天下,奴婢還半信半疑,昨夜娘娘承寵,今晨便驟然風停雨收,又定了西北,世上哪有這麽兩全的事兒?可不正是托皇上的洪福、娘娘的洪福麽?”


    自古以來是人都喜歡聽吉利話,帝王更不例外。


    蕭琮聞言喜不自勝,捏住我的雙肩,激動道:“愛妃真乃祥瑞之人!”又揚聲道:“平日裏隨侍寶婕妤的都有誰?”


    嫣尋一怔,忙回過神來恭敬道:“回皇上,是奴婢與棠璃錦心,內監是李順。”


    蕭琮對嫣尋笑道:“你是個穩當人,朕把婕妤交給你,你們要恭敬伺候著,平日裏忠心護主,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康延年笑著進前一步道:“恭喜娘娘晉婕妤之位。娘娘的福氣是天賜的,咱們萬歲也是天子,可見民間盛傳的姻緣之說也是有源可溯的。”


    蕭琮隻含笑用一雙眼睛盯著我看,我羞道:“皇上光看著臣妾,就不用上朝了麽?”


    康延年麵色一緊,卻見蕭琮依然笑容滿麵,忙跟嫣尋遞眼色,嫣尋會意道:“皇上,清晨有霧,想必是個晴朗的天兒,娘娘體弱,在外邊站久了恐沾染寒氣……”


    蕭琮笑道:“朕光顧著寶婕妤秀色怡人,倒是忘了這岔。罷了,你進去吧,朕下了朝再來見你。”


    我含笑深深一福,蕭琮的儀仗衛便簇擁著他漸漸遠去。


    康延年呼出一口氣道:“我的娘娘,您可真是什麽都敢說呢!才剛那話要是被有心人傳到太後耳朵裏說娘娘恃寵而驕,又得生出一場事故!”


    嫣尋扶了我起來笑道:“咱們娘娘素來與人不同,別人一句話要在肚子裏打千百個轉,娘娘倒好,想什麽說什麽。康大人,以後好歹顧惜著咱們,要是有人在皇上耳邊放軟刀子,千萬幫娘娘兜著!”


    康延年道聲“不敢”說:“姑姑折煞我了,娘娘左有太皇太後眷顧,右有皇上新寵,哪裏用得上奴才?若是用得上,奴才自當盡心竭力的伺候!姑姑請娘娘進去吧,娘娘封了婕妤,奴才也要去後宮知會一聲。”


    我含笑道:“公公慢走。”


    嫣尋望著康延年的背影低聲道:“康公公是皇上的心腹,皇上還是郡王時便由他貼身伺候著,平日裏各宮娘娘都給他三分薄麵。”


    我點頭道:“放心,我有分寸。”


    棠璃遣散了周圍的宮人,兩人擁著我朝寢殿去。


    我心下微動,對嫣尋道:“你向來老成持重,剛才怎麽好不好的說起什麽火德祥瑞來了?這話要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讓人說咱們怪力亂神麽?”


    嫣尋輕語道:“娘娘在宮裏無人倚仗,唯獨太皇太後對娘娘青眼有加,奴婢說句僭越的話,娘娘可曾想過,太皇太後百年之後又靠誰去呢?”


    我見她語重心長,不由心裏也是一凜,慢慢坐下,接過錦心沏好的茶,有一搭沒一搭的吹著熱氣。


    嫣尋道:“這後宮原是你死我活之地,娘娘不去害人,難保別人不害娘娘!如今雨勢驟收天色初霽,正是老天給娘娘的運氣,換了誰也是要趁著這機會自矜身價的,況且誰不喜歡吉瑞之兆?奴婢不過是順了皇上的心,幫娘娘把這話說出來罷了。”


    我垂著眼皮道:“話雖如此,隻怕太招搖了。”


    錦心向來心直口快,此刻蹙眉道:“娘娘現在還計較這些!好在這日子落在了娘娘頭上,萬一昨晚是別人侍寢,隻怕這會子就沒娘娘什麽事了。何況娘娘別忘了這胎記說起來可好可壞,祥瑞順遂總好過被說成是不祥之兆吧!”


    我憶起在靖國府時三娘處心積慮設下的局,不禁打了個寒顫。


    室內的鮫紗在陽光的折射下現出瀲灩的波光,恍惚間讓我以為自己竟置身於湖光山色之間。


    我倏忽有了光陰流轉的錯覺,似乎自己已經在這裏活了幾十年。骨頭縫裏鑲嵌的,都是正明宮的陽光和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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