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色的鋼筆被修長的大手握住, 本就偏秀氣的筆杆顯得更加纖細。


    筆尖在白紙上“唰唰”劃動,墨痕均勻帶出,構築連接成淩厲硬朗的字跡。原本已經寫在紙上的那幾行字秀氣整齊,這下被襯托得有點可憐。


    抱著她的人完全沒有猶豫和停頓, 幹脆利落地把幾個問題的答案寫得清清楚楚。


    “看清楚了?”


    甄杳輕輕點頭, “看清楚了。”


    忽然, 她腳下一空。


    宋淥柏放下手裏的鋼筆,單手抱著她直接從椅子上站起身,然後把她放到桌邊坐著。這下她兩條腿徹底懸空, 跟一顆心一樣在半空晃晃蕩蕩。


    她手撐在背後, 上半身偷偷往後仰, 頭卻低著沒抬起來。


    目光所及是男人的皮帶扣與筆挺的西裝褲,隻不過一邊大腿處多了點褶痕。


    那好像是她剛剛坐過的位置……


    甄杳看著他靠過來, 忙把兩條腿往後收, 結果膝蓋還是和他靠近的腿互相抵住。


    宋淥柏手臂剛撐到她身側,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微微側身去拿, 就以這個姿勢接了起來。


    因為離得太近,所以手機聽筒裏的聲音她也隱隱約約能聽到。


    “幹什麽呢, 給你發的郵件看了嗎?”電話那頭是個男人的聲音。


    宋淥柏站直了, 一隻手插進褲袋,垂眸看著小姑娘蓬鬆的發頂,“給家裏小孩兒輔導作業。”


    “……你什麽時候有孩子了我都不知道?”周譽時悶笑, 片刻後語氣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我他媽知道了, 不是你孩子,是若幹年後你未來孩子的媽。”


    私下裏說話沒顧及,這回宋淥柏神色卻一頓, 接著退後兩步轉過身。


    “你小心說話,她聽見了。”


    “我——!”周譽時啞然,下一秒立刻反應過來,“宋淥柏,你他媽把人小姑娘拿下了?!”


    不然怎麽可能讓她聽見他們的對話還這麽平靜?


    “有問題?”


    “禽獸啊你,這麽嫩的草你也下得了口?之前誰跟我說不著急來著?”


    “她明年出國。”


    “……行吧。”周譽時立刻懂了,知道他到底還是急了,畢竟一出國天高皇帝遠,太多事說不準。


    “直接有事說事。”


    “就是讓你趕緊看文件,沒別的。”


    甄杳一邊留心著背後的動靜,一邊躡手躡腳地從桌子上下來,想趁宋淥柏不注意悄悄溜出去。


    剛才從電話裏聽到的內容也太羞恥了,她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去哪兒?”


    她腳步一頓,僵硬地轉回身磕磕巴巴地笑了笑,“坐太久了,想站起來走一走。”


    一轉身,“未來孩子的媽媽”幾個字又在腦海中一閃而逝,讓她尷尬局促到額角都出了層薄汗。


    “過來。”


    甄杳無可奈何地往前挪兩步,又硬著頭皮停下,“哥哥,要學習的話還是專心一點比較好,剛才那樣……我容易分心。”


    宋淥柏沒說話。


    她順帶著把別的話也一起說了,“還有,別人都在的時候,你,你別再那樣了。你昨天答應我了的。”


    ——答應她現在先不讓家裏其他人知道,還說這暫時也是他的打算。


    “我有分寸。”男人平靜道。


    甄杳沒忍住抬眸看了看他,抿著唇有些掙紮,最後還是慢慢走了過去。


    她走到桌前坐下,餘光瞥見他拿起電腦,然後一隻手抬起朝她伸過來,最終落在她頭頂揉了揉。


    “我去外間,”他淡淡道,口吻嚴肅起來,“別走神,學了什麽一會給我檢查,知道嗎。”


    “……噢。”甄杳一窘,趕緊點頭。


    她怎麽也沒想到宋淥柏說的都是正經事,還對她學習這麽上心、要求這麽嚴格。顯得她腦子裏想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懷疑他又要做什麽。


    書房布局分為內和外,中間用一麵連接天花板和地麵的置物架分割而開。架子由很多個空格錯落拚接而成,裏麵零星地擺著燙金外皮的書和極簡的裝飾擺件,並沒有太影響內外間的人抬頭看向彼此的空間。


    但是甄杳沒好意思抬頭,一坐下就忙不迭翻開書本佯裝已經認真投入了。


    外間沒什麽聲音,隻偶爾有一點敲鍵盤的動靜。她盯著紙張上的字跡漸漸有些出神,很快就想到剛才。


    明明昨天才在一起,今天竟然就這麽親密了。


    ……不過昨天他們也是先接吻然後再說清楚的。甄杳臉頰微熱,指尖在那幾行筆鋒犀利的字上戳來戳去。


    雖然對她來說親昵的速度已經很快了,但也不是不能感受到他的克製,就像進門之後的那個吻一樣。


    他現在似乎還沒徹底丟掉“哥哥”這個身份。


    出神了幾分鍾,甄杳趕緊提醒自己專心起來,免得被抓個現行或者待會沒辦法交差。


    她攥著筆將目光落在筆記開頭,手裏的鋼筆表麵明明已經冷卻,卻仿佛體溫猶在,讓她快速平靜了下來。


    她想變得更好,一頭紮進戀愛裏是不行的,這樣他肯定也會失望。


    一旦專心起來,時間就過得飛快。兩人在書房一直待到午餐之前,中途隻有傭人來送過一次喝的和水果點心。


    最後是聽見傭人來請他們下樓吃飯,甄杳才放下筆,輕輕舒了口氣。


    有他在的話,好像學習都更有動力和緊迫感了。


    她坐著最後檢查一遍筆記的時候,坐在外間的人忽然起身走了進來。


    甄杳翻頁的手一頓,不自覺地坐直了一些,假裝依然很專注沒受影響的樣子,直到溫熱幹燥的手指輕輕撩開她的頭發,然後搭在她頸側往上抬了抬。


    “抬頭。”他開口。


    脖頸被他觸及的位置像過了一陣細小的電流,她小小哆嗦了一下,一聲不吭地調整到極度標準的坐姿。


    “眼睛好了就這麽糟蹋?”


    甄杳幾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微微擰眉的樣子,頓時羞愧道:“剛才有點累了頭才會低一點,平時都不會這樣的。”


    他收回手,指尖掠起一層戰栗,“嗯。否則我就不會現在才來糾正你。”


    她趕緊起身,將桌上的書本和平板電腦都收拾整齊,然後像條尾巴似的跟在男人身後一起下樓。


    “電梯還是樓梯?”宋淥柏狀似隨意地問。


    甄杳一愣,平時上下四樓不都是默認坐內置電梯下去的嗎?為什麽這會要特意問她一遍?


    他好像從不做沒道理的事。她多了個心眼,抓住那一絲懷疑不確定道:“……樓梯?”


    宋淥柏沒說話,卻忽然停下來,轉身麵色如常地抓住她一隻手握在掌心,然後牽著她走向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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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杳怔怔地看著兩人交握著的手,傻傻地走下樓梯,接著在慢條斯理的步速中恍然明白了他的意圖。


    四層樓的樓梯走下來遠比電梯更費時間,可是時間有沒有被浪費從不是絕對的。


    她緊緊抿著唇,抑製著上翹的嘴角,悄悄抬起眼去看男人寬闊挺拔的脊背。


    “躲在我背後幹什麽。”


    “……沒有呀。”


    小心思被拆穿,甄杳裝傻否認。


    牽手前她是怕自己直接走出去麵對一大家人心虛,躲在他背後比較有安全感,還能掩耳盜鈴地擋一下。


    而現在,躲在他背後則能藏好自己不好意思的樣子。


    “過來。”宋淥柏手上微微用力,她就不得不靠過去貼緊他,為了站穩另一隻手還抱住他手臂扶了一下。


    站穩後甄杳立刻鬆開,言不由衷地小聲提醒:“會被發現的。”


    “既然抱了,還鬆開幹什麽。”他漫不經心地捏了捏她的手。


    “我就是為了站穩——”她分心說著話,眼神到處飄,就是不看腳下。話音未落右腳猛地踏空,整個人驀地往前一撲。


    宋淥柏一把撈住她,將她整個人攔腰抱著往地上,低低冷斥:“瞎鬧什麽?”


    “我,我不小心的。”驚嚇之後回神,甄杳無措地抬頭看他。


    宋淥柏被她可憐兮兮的目光看得一窒,接著便緩和了語氣,“崴著沒有?”


    “沒有!”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右腳,還抬起來動了動腳腕向他示意。


    忽然,甄杳下頜被人往上一抬,溫熱的吻重重地印下來,帶了點訓誡的意味。短短一兩秒他就後撤,蹙著眉,氣息有點不勻,“下次再犯,就這麽讓你長教訓。”


    她臉一下通紅,“你、你這是假公濟私。”


    “真要濟私,你以為這點就夠了?”


    論爭辯,論臉皮薄厚,她全都不是男人的對手,隻能忸忸怩怩地偃旗息鼓。


    兩個人接著往下走。甄杳想到剛才的“爭執”默默和宋淥柏拉開一點距離,後者卻又什麽沒發生一樣地把她給拖過去,手掌將她的手緊緊扣住。


    一樓餐廳裏,周惠已經有些一頭霧水了,“這麽久了,這兩個人走哪兒去了?電梯裏也沒人。”


    剛說完,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就從樓梯的方向走了過來。


    “正奇怪呢,你們就下來了。怎麽突然想到走樓梯?”


    走在前麵的男人神色淡淡,一側襯衣衣袖微皺,“坐了一上午,活動一下。”


    “確實也該這樣,畢竟吃飯又是坐著吃,久了身體吃不消。”周惠沒多想,笑笑,“那快過來坐吧,吃完了休息會兒你們再去蔣家,不著急。”


    ……


    吃完飯休息時甄杳就有些心不在焉,等坐上車的時候更是比平時還安靜一些。


    宋淥柏默不作聲地發動車子,轉動方向盤開上大路,隻不過眉眼間的神色帶了點陰鬱。


    “不想去就不去,他們不敢說什麽。”


    “我是不想去,可是必須要去。”過了會兒,甄杳才輕聲答道,“不管他們是對還是錯,我也想表麵上把該做的做了,這樣就不會理虧。”


    最重要的是,蔣家就沒道理借此說太多不是,風言風語也吹不到宋家身上。


    “隻要你想,任何時候你都不會是理虧的那個。”


    甄杳垂眸看著衣擺,片刻後認真點了點頭。


    他們都保護著她、給她撐腰,但是這些事總要麵對的,蔣家人不可能一輩子不見。她不想讓避而不見成為一種小孩子賭氣的行為,冷靜的處理方式才是她該學會的。


    半個多小時後,車停在蔣家別墅門外。


    傭人隔了好幾分鍾才跑來開門,讓車一路開進庭院裏停下。開門之後傭人就抱著雙臂站在台階上打著嗬欠等,沒想到等來的不是眼熟的少女,而是眼生但卻有一麵之緣的男人。


    “宋、宋少……”她哆哆嗦嗦地迎上去,擠出一抹諂媚的笑來。


    男人卻恍若未聞,徑自繞到副駕駛將車門打開,在裏麵的少女下車時伸手護在頭頂。


    “小姐。”傭人心裏震驚不已,麵上卻又擠出笑容,“您來了。老太太他們都在裏麵等著您進去呢。”


    甄杳微微頷首,挺直脊背一言不發地往裏走。


    她終於能視野明朗地走在這裏了。


    一進門就見蔣勝掛著假惺惺的笑容迎上來,下一秒卻在原地呆滯住,“宋少?!您、您怎麽來了?杳杳這孩子還說您不會來,這、這……我們都沒準備什麽能招待的——”


    “這就是你們請她回來的態度。”


    氣氛瞬間凝結。


    被打斷的蔣勝支支吾吾半天接不上話,直到他妻子田璿的聲音略顯尖利地從二樓響起:“蔣勝你幹嘛呢?領個人半天都領不上來,媽等著呢!”


    蔣勝心裏咬著牙罵了幾聲,麵上卻不得不賠笑,“杳杳挑食,都是她點名要吃什麽我們才讓傭人準備的。”


    “挑食?”宋淥柏的目光像浸過冰,壓得人又沉又冷喘不過氣。


    蔣勝忙不迭改口,“看我這話說的,杳杳這麽懂事,哪兒能呢!”


    甄杳不想再聽了,隻說:“舅舅,我們上去吧。”


    “好好好,上去上去。”


    一上二樓,蔣老夫人唉聲歎氣的動靜就從大開的房門裏傳了出來,“……唉,我也是命苦,對杳杳愛之深責之切,沒想到反而讓我們疏遠了。親人血脈斬不斷啊,說到底我們才是真心為她好的人,她怎麽就不明白呢!要是她一直不肯親近我們,是不是我隻能帶著這遺憾進棺材了?”


    “媽,您少說幾句,別說多了又咳嗽得止不住,一會兒杳杳也心疼。”


    田璿一說完,蔣老夫人就一聲接一聲地咳嗽起來。


    “媽,您怎麽又咳嗽了,媽!”


    腳步聲在房門口停下,咳嗽聲越發大了起來。


    冷漠至極的男聲輕飄飄砸下來,卻在蔣老夫人和田璿耳邊炸開一道驚雷。


    “人倒是很精神,不像活不長。”


    哪怕說話的人語氣淡淡,可這話依舊十足的倨傲,偏偏他們還半點不敢有不滿,一齊慌亂地轉頭看向門口,“宋少?!”


    “宋少,您怎麽來了!”田璿神色又驚又喜,顯得表情有些滑稽,忙亂之中朝走廊另一側的方向看了一眼。


    宋淥柏沒掩飾眉眼間的輕蔑與厭惡,也沒再多費口舌。


    “哥哥送我來的。”甄杳有些難堪,隻好開了口。


    她不想讓宋淥柏看見自己僅剩的家人是這副麵孔,雖然他早就已經清楚了。


    “你這孩子,有司機不就行了,怎麽還耽誤宋少的時間!”蔣老夫人嗔怪,轉而又訓蔣勝,“你怎麽也不讓人把宋少在一樓安頓好?”


    甄杳原本根本沒抱希望來,但是現在看著蔣家人前後幾次翻轉的態度,隻覺得多留一分鍾都是煎熬。


    看樣子她猜對了,老太太根本沒生病,隻是為了找借口騙她回來而已。


    讓她回來是想說什麽呢?一定是有什麽目的吧。


    “哥哥,你在樓下等我吧。”她轉身看向宋淥柏,一顆心出奇地沉靜。似乎是因為有他在,所以即便再抵觸蔣家的人也能平靜地應對,“我一會下去找你。”


    “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宋淥柏淡淡道,看向她時收斂了眼神與表情,顯得喜怒難辨。


    甄杳乖乖點頭,周圍幾人神色各異。


    宋淥柏說完卻沒下樓,而是走到二樓陽台上,垂眸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又掀起眼遙遙盯著這邊。


    甄杳鼻尖一酸,趕緊轉過頭看向蔣老夫人和田璿,至於蔣勝則已經殷勤地也跟著去陽台了。


    “外婆,你們想跟我說什麽?”


    兩人都沒想到甄杳會這麽開門見山,對視一眼交換了個眼神之後,知道也沒必要再繼續裝病了,於是親熱地將人拉進房間。


    合上門後,田璿將人上下打量幾番,尤其多看了好幾眼少女清透的杏眸。最後壓下心底的不如意,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杳杳,這些天網上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嗎?”


    “什麽消息?”


    “就是說你和宋三少金童玉女的那些啊!”


    金童玉女……


    甄杳攥緊手,抬眸證實自己的猜測,“舅媽,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吧。”


    “唉,其實也沒什麽想說的。”田璿捂唇笑笑,卻沒停下,“就是看見這個之後為你打算了一番。”


    “……打算?”


    “你看啊,你現在沒了爸媽,肯定多的是人打你手裏遺產的主意,可宋家不一樣啊!這些他們根本不缺!你要是真能和三少有什麽那是最好。而且你想,他們照顧得了你一時,能照顧你一輩子嗎?非親非故的,肯定不能呀!所以聽舅媽的,咱們幹脆就把人給抓牢了,成了金童玉女的佳話!”


    此時此刻,房門外正站著兩道身影。


    房間內逐漸激動的說話聲還算清楚地傳了出來,蔣勝站在一邊敲門打斷也不是,不敲也不是,麵如土色又汗如雨下。


    而他身側站著的高大男人目光已經越來越冷。


    宋淥柏黑眸沉沉地盯著門板,麵無表情地輕嗤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三哥,危。


    宋曆驍:為什麽每次受傷的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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