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西路將一袋卷宗恭敬的遞給何文厚說:“總座,屬下去查過了。楊司令確實有咳血的痼疾,隻是近些年好了很多,除去在胡子卿西安出事那年大病過一次。”


    何文厚翻開卷宗,隨意看看:“楊司令這病看來真的是痼疾了?”翻了幾頁調查來的資料和抄謄的病例,幾張照片掉了出來。照片上是楊漢辰同一個婦女的照片,那婦女看來如個教書的女先生的裝扮,賢淑文靜。


    “這是什麽?怎麽查個病曆還弄出些緋聞來了?”何文厚笑罵道。


    雲西路陪了笑臉說:“總座英明,這隻是因為,楊司令的病因同這女人有關。”


    “喔?”何文厚疑惑的看了雲西路:“這話怎麽說?”


    雲西路諂笑著翻出卷宗中一張發黃的照片,說:“這名女子叫黃英,原名黃秋月。是楊漢辰司令乳母的女兒,同楊司令青梅竹馬。因為生得靈巧可愛,所以楊司令的母親特許這黃秋月幼年時同楊家的小姐們在楊家書館讀書,實為殊寵。後來楊司令十五歲娶妻,接了又去雲南講武堂兩年,這黃秋月就在城裏讀中學,接觸了些新鮮的思想十分激進。”


    聽雲西路講著,何文厚仔細端詳了照片中的穿校服的女子,圓圓的臉兒,兩個笑靨十分可愛。長得倒是還周正,但絕對不是美女。齊齊的流海,兩條辮子,一看就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


    “據說,楊司令同這位黃姑娘日久生情、素有瓜葛。加之楊司令對家中包辦的婚姻一直不滿,在外兩年又接觸了新的思想,被這黃姑娘挑唆了,楊司令就同家裏決裂,留下封大逆不道的書信同這黃姑娘雙雙私奔了。”雲西路邊說邊小心觀察著何總理的臉色,何文厚果然是一臉的震驚,隨之就是尷尬的笑:“你是說私奔,楊漢辰麽?他可是個謹言慎行的謙謙君子,楊家的家規不是很嚴謹麽,怎麽也會有這種荒唐事,還是個奶娘的女兒。”


    “誰說不是呢,屬下初聽也大罵尋來情報的人一片胡言,荒謬之極!”雲西路又壞笑了說:“可這就是事實呀,可能是楊司令年輕荒唐,畢竟十來歲的年齡,又逢了時局動蕩,學生都在鬧□□,蘇俄十月革命後,成批頭腦發熱的年輕人往法國、蘇俄跑。楊司令就隨了這女子私奔去了天津衛,要同一批學生改道從水路去大連奔蘇俄布爾什維主義。”


    “投奔赤黨?”此時何文厚才真正震撼,喃喃說:“不該呀,他老子是軍閥,他去投奔赤黨。這也太荒唐了。”


    “總座所言甚是呢,所以楊大帥得知後暴怒,托了各方關係派人四處追捕,終於在天津衛把楊漢辰擒獲,星夜兼程押解回龍城。這到家之後就進了宗祠,家法伺候呀。據說是吊起來打得血肉模糊,口噴鮮血,楊老帥這才勉強住手。因為打得太重了,傷了後心,楊漢辰司令吐血不止、險些送命。這命是揀回來了,就落下這咳血的病根。逢了春秋換季,就時時的犯病。”


    何文厚輕哼了一聲,罵了說:“想不到楊漢辰也有少年放浪的時候,好在楊大帥及時喝止,令他懸崖勒馬,不然豈不誤入赤黨。”


    “是這個道理,可後來,雖然這楊司令浪子回頭,這黃姑娘可是去了蘇俄。如今,是共軍那邊的後勤部隊中的一個什麽政委長官呢。”雲西路又結結巴巴說:“可能是屬下多心,但總是小心駛得萬年船。這黃英政委前些時候可是同楊司令會晤頻繁,照片就是跟蹤他們到咖啡館拍下的。可是到底是為了重敘舊情還是另有內情,屬下就不得而知了。”


    何文厚端詳著照片中一身便裝同那個赤黨女子對麵而坐的楊漢辰,手指輕叩著桌麵,心中卻頗費思量。楊漢辰,一道令他琢磨不透的機關;一個越是令他費神去較量反越不能釋懷的對手;一個觸手不可及,又不甘心舍棄的的東西。明明看似囊中之物,卻又如青煙般無痕無跡的散去。如果他何文厚得不到的東西,他能輕易留給“那邊”麽?何文厚想想笑笑,拿起電話吩咐張繼組過來。


    張繼組進了門,就聽何文厚正笑容可掬的誇讚雲西路說:“小雲,你做得不錯,防微杜漸是應該的,不過我相信楊司令還是作風正派的正人君子。我們都是出於愛護楊司令也愛護他的名聲和人格,所以,這個艱難的人物就交給繼組去完成了。”


    張繼組聽得沒頭沒腦,看看何文厚又看看雲西路,不知道什麽事情又同楊漢辰又聯係。


    “繼組呀,這雖然有些八卦,但你去解決這個事是最合適不過了。”


    ―――――――――――――――――――――――――――――――――――――


    漢威送走趙祖信和廖永華回到家中,徑直奔大哥的病房。


    “你這病,斯諾大夫說最好出國去診治。別看耽誤了。”玉凝說。


    鳳榮大姐也附和說:“我本是反對龍官兒這時候出國的,可他都病成這樣,不行就去美國求治吧,也順便看看業兒,業兒他們不是去年搬去美國了嗎,你還沒去看過呢。”


    “我出國去算什麽?還不被人家戳脊梁骨。”漢辰說:“反是小弟和大姐你們快走吧,如果順利就這個月出發。”


    “你怎麽說風就是雨?”大姐鳳榮責備說:“我們都走了,誰照顧你,你病成這樣。”


    “我一個大男人,又不同威兒一樣,還要人照顧。”大哥反駁說。


    漢威心頭一陣不快,嘟囔了跟了句:“我自己能照顧自己,我就在大哥身邊不走。”


    漢辰嘲弄的看了他笑了說:“也好,等你嫂子她們都走了,大哥打起你來就更痛快了。到時候你別哭了求大哥放你走。”


    “哥!”漢威正經的說:“不是總座在動員抗戰時說過‘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如今國難當頭,匹夫有責,我身為軍人,怎麽能走呢?”


    “匹夫有責?你不會遊泳,遇到一個溺水的人,你也跳下去一起犧牲麽?那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那總不能見死不救呀?”漢威脫口而出。


    漢辰點點頭說:“對,不能見死不救,但也要做你力所能及的事去救人,不是無畏的犧牲。如果你自己沒那個本事去救人,你至少不要去給前來救助的人添亂。”


    兄弟二人目光相對,漢威一眼的委屈,哆嗦下嘴角說:“哥真覺得漢威這麽沒用麽?留在家裏就這麽多餘,就隻會給大哥添亂。大哥迫不及待的要把漢威趕走。”


    漢辰艱難的點點頭說:“是!你必須走!”


    漢威的眼裏閃了淚花,玉凝忙拉過他哄勸著對他說:“小弟,你大哥逗你呢。你哥這麽疼你,怎麽會舍得你走,不過是怕你留下來受傷害。”又給漢辰使個眼色說:“明瀚,你拿小弟尋的什麽開心,看把他傷心的。這幾天人來人往的,還不都是仗了小弟這個楊家的‘小男人’當家,幫你應酬抵擋著呢。”


    漢威抽搐著嘴角,咬咬牙說:“大哥,漢威不走,要走就隻有去前線。什麽都能答應大哥,單這件事恕小弟萬難從命。”,說了轉身大踏步了出門,“砰”的一聲,門被重重的帶上。


    “滾回來!”漢辰怒喝。


    沒有動靜,漢辰接了大喝:“乖兒,你給我滾回來!”


    這聲呼喝漢威聽到了,“乖兒”這兩個字叫得那麽刺耳。漢威立在門口定定神,門已經被趕來的玉凝姐拉開。


    玉凝姐給他使著眼色,低聲埋怨說:“你走就走,摔什麽門?”


    “我沒~”漢威堅持著。


    “你再給我摔個門看看。”大哥陰冷的喝斥著,“摔呀!”


    漢威自己都想不起來他剛才怎麽關的門,絲毫沒覺察自己有摔門的舉動。


    “我沒有,我無意的。”


    “還頂嘴!”大哥喝著:“你長本事了是吧?人還沒走呢就想造反了。”


    漢辰邊說邊開始咳,嚇得玉凝和鳳榮趕去捶背倒水的伺候著。


    漢辰坐穩對漢威吩咐說:“去請家法來。”


    “龍官兒,你掙的什麽命呀?”大姐鳳榮勸解著:“你打小弟也不在這會兒,等養好了身子,你慢慢收拾他。”


    “去!”大哥堅持著。


    漢威委屈的看著大哥憤怒的眼神,知道大哥身體有病,也不好再惹怒他,挪蹭著去書房取來藤鞭。


    在離床還有幾步距離的地方,漢威跪下,把家法高高舉過頭。漢辰強撐挪了起身,不等大哥動手,漢威卻搶白道:“大哥動手教訓漢威之前,漢威有一事不明還要請教大哥。”


    “死到臨頭還耍舌頭,大哥倒聽你費什麽口舌。憑你說破天,你今天這頓打是挨定了。大哥這些年想你大些了,給你留些臉麵,你反不是好歹的愈發放肆了。”


    “大哥,津浦前線,大哥病入膏肓,高燒不退、咳血不止。明知身體不支,指揮部都搬到病床前,大哥都不肯下火線。”漢辰一驚,不想小弟提到津浦的事,想必是送老趙和小廖時聽到些什麽。


    “津浦會戰,全憑大哥運籌指揮之功,戰總上下皆知。但津浦大捷後,大哥徒勞無功,甚至各界諸多誤解,包括小弟都險些誤會大哥的品行,大哥又圖得什麽?還不是為了抗日大業,為了驅除韃虜。”漢威疾言厲色說得振振有詞。玉凝和鳳榮聽了大驚失色,都追問了漢辰:“小弟說的是真的嗎,你這是拚的什麽命?”玉凝嗚咽的哭了出聲。


    漢威又委婉了語氣說:“既然大哥為了抗日都要拚上性命,小弟如果真出國去苟且偷生,你讓小弟有何顏麵立身於世,日後小弟背了這黑鍋和遺憾豈不同胡子卿大哥當年‘八一五’一樣抱恨終身?大哥如果真疼愛小弟,就不止是保住小弟一條性命,世上遠遠有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沉默片刻,漢辰歎了聲問:“你聒噪夠了?”忽然堅硬了口氣喝道:“家法拿來!”


    “龍官兒,你這身子骨還不好好養養,都這樣了你還打得動他。”大姐鳳榮勸了說。


    玉凝正要開口,被漢辰一個冷冷的眼神阻止了。


    漢威捧著家法跪行幾步到大哥床前,漢辰一把從他手裏抓過藤條。


    “鬆手!”大哥喝道。漢威的手緊緊握了籘鞭的鞭稍,就是不放手,忽閃著水潤的星眸哀哀的望著大哥求告著:“大哥,大哥真舍得打威兒嗎?”


    “鬆手!”大哥沉著臉罵道:“我怎麽舍不得,都是我平日縱慣的你沒個規矩。”


    “哥~”漢威緊攥了藤條乞憐的看著大哥,“大哥身子不適呢,就饒過威兒今天吧,”忽然涎著臉兒,央告著一臉怒容的大哥說:“大哥權且記下威兒這頓打,待大哥身體好了再打不遲。若大哥此時因為打威兒再累壞身子,威兒就罪大惡極了。”


    一番話逗得玉凝噗哧笑出聲來說:“小弟又耍起無賴了,這招兒破敵怕沒用,破解你大哥的招數怕有效呢。”


    “這個小兔崽子,幾曾學得這般油嘴滑舌的。楊家的孩子從你七叔到你幾個哥哥,見過哪個在家法麵前還這麽渾鬧呢。”大姐鳳榮也笑罵了說。正欲上前從兄弟二人手裏奪過家法藤條,就見胡伯進來稟報說:“張繼組先生來探望大爺。”


    “張大哥真是我的命中救星!”漢威情不自禁的讚歎一聲,逃脫出身,說:“大哥,漢威這就去迎張大哥上來。”


    “混賬東西。”漢辰也罵了句,無奈的把藤條交給玉凝。


    ――――――――――――――――――――――――――――――――――――――


    客廳裏,顧夫子聽何文厚講了津浦大捷的一些內情和他的為難,微捋長髯頻頻點頭說:“秉章,你做的對,是這個道理。”


    “文厚苦於於漢辰師弟有這層關係,怕褒獎了他,未免落人閑話。況且軍中各路諸侯複雜,當此抗戰之際,實在難處理漢辰弟這~”


    “這個秉章你不必多慮,漢辰他是個明理之人,不會有他念。”


    何文厚猶豫說:“這個自然是,漢辰弟他並無怨言,據說身體不適,舊疾複發還在□□。這津浦大捷,雖是漢辰指揮之功,也多是師傅當年教導有方,名師高足呢。隻是這~”


    “怎麽,漢辰他同你抱怨了?”顧夫子察覺了何文厚的神色。


    何文厚說:“這倒是沒有,隻是慶功宴上,各界民眾隻知有趙祖信司令指揮之功,不知道漢辰弟的辛勞,怕是漢辰弟頗覺冷落,很早的退席,而且連夜趕回了龍城,就沒再回來。”


    顧夫子本來為徒弟的豐功偉績欣喜的麵色逐步陰沉下來,名將居功,這是為將為臣者的大忌。顧夫子麵露不快,問道:“他有沒說是為什麽?”


    “說是回龍城養病,說是痼疾。”


    顧夫子遲疑問:“他咳血的病又犯了?”


    “聽說是。”何文厚答了說。


    “你這個當師兄的,可知道他這個病什麽時候犯的?犯了多久?”見顧師父麵露焦慮,何文厚答道:“這個不很清楚,漢辰先時隱瞞,所以我也不曾知曉。後來高燒不退,我曾去看過他,他說是老毛病了。我想子卿也似乎有咳血的病,就沒太留意。怎麽~”


    “唉~,”顧夫子歎道:“子卿的病,那是咽炎,是喉疾。輕得多,不至於要命;隻是漢辰這病,是心肺病,是硬傷所致,既然都高燒不退了,怕是病得沉了。”


    何文厚麵露緊張之色,眉頭蹙起。


    “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顧夫子歎息說:“秉章,你怎麽看這句話?你這個為人君為人兄長的,恩威並施,這‘恩’也是必要的。”


    何文厚頻頻點頭稱是。


    “漢辰是個有情有義的孩子,這個你放心,他不是不能反,怕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顧夫子說:“我看,我去龍城看看他吧,怕他病得不輕。”


    “年紀輕輕,就得這種病,怕終非吉兆。”何文厚憂慮說。


    顧夫子歎氣:“人說,少年吐血,命不久長。漢辰這病,都怨我,都怨我呀!”


    “先生不要自責,要自責,也是文厚為人長官兄長的太不盡責。”何文厚抱憾說。


    顧夫子搖搖頭:“漢辰這病呀,是他年輕時候做了件有辱門風的荒唐事。那時候我和他父親先老帥都痛心疾首,狠狠的責打他。你也是知道漢辰的,牙骨硬,不認錯不求饒,他父親和我都在氣頭上,就輪換了手打他。打得他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了,就昏厥過去。”顧夫子沉吟片刻說:“也怪我,掐醒了他,我就問他,你倒是知錯沒有?他終於點點頭,我就氣呀,你知道錯了,還敢去做錯事,就掄了板子按他在地上接了打他。現在想想,漢辰能點頭認錯,怕是真熬到極限了。~他倔強呀,我邊打邊讓他說,從今不敢再做錯事了,他就不肯開口。楊老帥火氣就上來了,暴怒了接過我手中的家法板子劈頭蓋臉的打呀,打得他在地上翻滾,背脊上挨了的板子怕是打了要害了,就伏在那裏嗆血,吐了一地的血。”顧師父說著傷感的擦擦眼角的淚,說:“郎中看了,就說這孩子沒救了,怕就快去了。我不甘心呀,找來了個教堂的洋大夫,才把他送去了教會的醫所揀回條命。可從此,他的咳血的病根就落下了,我離開他的那年春天,他犯得特厲害,也是高熱不退好幾天,險些送命。”


    顧夫子說:“若是為這事你疑心漢辰是對津浦之戰忌恨於你,那就錯怪他了。做長官,要寬容,要善待部下。還有這古語說,兄友弟恭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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