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霹靂的消息漢威是下午聽到了。


    中午時分,西京密電,命令漢威所在的大隊抽出一個中隊立刻趕赴澹溪上空迎戰。


    澹溪,無數次悄然入夢的地方,漢威聽了心頭一緊,為什麽去澹溪?澹溪臨海,這可能是漢威能想到的唯一原因,日本的航母可能打算同澹溪登陸。漢威毋寧避開想另外一個可怕的可能,就是鬼子已經開始空中布網,彈雨洗過澹溪了。那個魂牽夢縈的地方,有著他日思夜想的子卿哥,還有子卿哥分手時那叮嚀的眼神。


    漢威在中隊起飛前的動員講話中,滿懷豪邁的對弟兄們說:“澹溪,在長江之邊,那裏臨近長江入海口,那塊土地有著當年文天祥丞相在國家風雨飄搖的時候路經此地,毅然寫下的《過零丁洋》那豪情萬丈的詩篇,‘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飛機就在引擎隆隆的伴奏聲中飛抵澹溪,正欲整隊集合,卻看到了另外一架熟悉的飛機――“gloria號”那架何總理的專機停在機場一個不顯眼的位置。大戰當前,澹溪岌岌可危,怎麽何總理親自飛來澹溪督戰?


    中隊正在整隊集合,一名勤務兵跑來報告說,何長官就在候機室裏,要他立刻去見。


    漢威命令中隊長代為整隊檢查飛機,整整衣服,飛步一溜小跑向候機室奔去。


    一進屋,他驚愕了,同時在屋裏坐著的不止何長官一人,還有他的大哥楊漢辰和張繼組等幾名要員。不僅如此,屋裏諸人都是或臂挽黑紗或係白麻戴重孝。


    大哥見了他,紅著眼睛對他說,昨夜日寇轟炸澹溪,子卿和顧夫子所居的那座山上因為有何總理的住宅,被炸去半個山頭,怕所有人無一幸免。現在正在等炮火過去就去挖掘屍體,而何先生住在山下祖宅中的胞兄和生母都被炸死,因為執意要守了祖宅不肯撤離,所以不幸在空襲中被擊中。


    漢威抽搐著嘴唇都幾次欲言又止,何長官隻吩咐他派飛機壓倒日機,把戰場引去其它的地方,以便迅速上山挖掘胡子卿和顧夫子的屍體,讓他們早日入土為安。


    渾渾噩噩的出了門,漢威寧願自己還是在夢中,怎麽可能?


    大哥追上來拍了他的肩膀說:“沒見到屍體之前,什麽都不能作真。你就姑妄聽之。”大哥頓頓咬牙說:“迎敵去吧,小心!”。漢威本無表情的麵容驟然抽搐起來,眼淚奪眶而出,說:“不會的,子卿哥他~~”


    “閉嘴!”大哥喝斥道,又低聲說:“把眼淚擦了。”


    說話間,隆隆聲從天空響起,隨了一聲:“敵機來了。”炮彈雨點般落下,一架飛機中彈。


    漢威一摸眼淚,說了聲:“大哥小心!”就衝跑出去。


    漢威懷著一腔悲憤駕駛飛機騰空上天,飛機盤旋幾下緊吊住一架轟炸機的尾巴。鬼子發現了他,機警的利用飛機先進的優勢左右翻穿著欲擺脫漢威,機槍對準他瘋狂掃射。漢威用勁解術緊咬了飛機不放,把飛機調整到一個死角位置上對準機尾射擊。一股黑煙,“中了!”漢威暗自叫好,敵機俯衝落下。周圍的敵機見隊友受挫也被震懾得掉頭欲逃,漢威率隊緊追,但敵機的性能太好,一路飛逃而去。


    隊友們興奮萬分,歡呼雀躍著享受著初戰告捷的勝利喜悅。但漢威心情凝重的飛奔去候機室時,已經人去房空。


    澹溪被日軍炮火洗禮過的宛如焦土的山上,新添了幾座孤墳,其中有胡子卿的、顧夫子的還有何老夫人的。


    何先生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來,一邊哭生母的慘死,一邊哭師父和義弟胡子卿。


    漢威看到大哥漢辰也是眼睛紅紅的,怕這兩個人都是占了他生命中絕對分量的親人。


    整座山的山頭幾乎被削平,焦土下整座紅房子已經被深深掩埋,根本無法去挖。


    漫天星鬥的靜夜,守在胡子卿的衣冠塚旁,漢威終於控製不住壓抑已久的愁緒,紮在大哥懷裏痛快的大哭了一場,不停的說:“我不信,大哥,我不信,不會的~~”


    大哥撫摸著漢威的頭頂哽咽的安慰說:“你就想,反正沒人見到你子卿哥被炸死,隻是猜測,那他就是還活著,就是躲去了哪裏。”,漢威哭得委屈傷心,他的生命中重要的親人,就在短暫的時間內訊如流星之末一般劃落而去,一點懸念都沒留下。


    雖然嘴裏說子卿哥不會就這麽離開,但漢威心裏也知道是自欺欺人了。


    何總理更是提到子卿就悲痛欲絕,漢威聽何長官對大哥漢辰懊悔的自責說:“都怨我,都怨我,你提醒過我,澹溪沿海,容易招惹日寇,讓我把師父和子卿移去其它地方。都是我疏忽大意,才害的師父慘死,還有子卿,他~~他上次見我,還說~~還說要請纓去抗日。”何文厚邊說邊老淚縱橫大口喘息,令人看了同情。


    入夜,何總理發起高燒,眾人輪流守候。漢威過來換大哥的時候,大哥把身上的大衣搭在他肩上說,“你小心了伺候,若有異常趕快叫人,我就在外麵打個盹。”


    “子卿,遞我杯水。子卿~~”何文厚低聲喃喃的幹咳了說。昏暗的燈光下,漢威見何長官略睜著眼,費力的伸手對他說,漢威知道他想喝水,忙遞了水過去扶他起來說:“總座,水。”


    “子~~喔~~漢威呀,”漢威不知道何文厚夢囈還是口誤叫他是“子卿”,但無論為何,此時此景都令他傷感落淚。


    何文厚定定神,睡意全無,拉過漢威坐到他床頭。


    端詳著麵容俊秀、眉峰英挑的漢威,何文厚拍拍他的肩紅了眼睛問道:“漢威今年二十有幾了?”


    “二十三。”漢威答了說。


    何文厚擦擦眼角的淚說:“我初見子卿時,他也是同你這般年紀,也是個玉樹臨風的美少年。那是在上海,他去舞會的路上開野車,同我的車撞上了~”何文厚說著又哽咽了說不下去。


    “總座,”漢威一陣心酸,知道經曆這麽多磨難糾葛,怕何長官對子卿哥的兄弟情深一如往昔,就乖巧的溫聲安慰說:“總座,反正沒見到胡司令的屍體,你就當胡司令躲到別的不為人知的地方讀書去了,別再傷心難過了。”


    何文厚不哭了,凝視著漢威又恍然大悟般自嘲的笑笑說:“好主意,好主意,是個寬心的辦法,漢威聰穎過人呀。”


    “這是我大哥今天寬慰我的話,我也是這麽想想,心裏就好過得多。”漢威說。


    何文厚臉上遊弋過一絲苦笑。


    胡子卿被關押在澹溪本來就不是個公開的秘密,世人隻知道胡子卿被判□□十年在服刑,隻有何文厚身邊的近臣才知道子卿在老頭子的老家澹溪讀書。


    胡子卿被日本的飛機炸死的消息暗暗傳遍了國內,沉浸在悲痛中天天以淚洗麵的漢威總能接到東北軍原來胡子卿的下屬來自各種渠道的探問,甚至有些人已經私自來澹溪祭奠胡子卿。


    曾經在西安同漢威共事過的一些胡子卿的舊部,有人私下問漢威想不想調回陸軍,這樣他們就有希望擁戴漢威帶了他們接著抗日。漢威把這話學給大哥聽時,大哥一臉的嚴肅訓斥他說:“東北軍自從胡子卿被關押,就一直鬧事不死心,四處托人活動遊說,施加壓力要求老先生釋放胡子卿。甚至蘇共和國際上有人都出來說話,勸何先生大局為重,要先放胡子卿先出來抗日。”大哥凝視著漢威說:“威兒,大哥不想你懂太多事故,活得如大哥一樣辛苦。大哥也想你能同你子卿哥一樣活得如一汪清水般的純真無它的簡單幸福,可是不行呀。”大哥不再向下解釋,隻讓漢威去想想,如果這種局麵,換了他是何先生的地位,該如何處置為好?


    常言說的好,“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兩年來在軍界一路平步青雲、頭角嶄露的楊漢威卻在近幾個月來屢屢受挫。


    在澹溪入海口的驅逐計劃進行得原本順利,但是再最後關頭又出現意外,從“飛鷹”大隊調來參戰的九架飛機裏,有一架飛機飛到一半就因為機械故障落隊,又一架在作戰時還沒等爬升上去就被擊中,飛行員跳傘得救,但飛機墜毀,損失慘重。


    回來檢查機械時,發現機械故障十分明顯,漢威再三追問,飛行員支支吾吾。漢威才平和的對他講:“我們的飛機不多,要麵臨強敵,損失任何的飛機都是慘重的代價,更珍貴的就是你們這些飛行員,培養飛行員不容易,我作為主帥不能拿你們的生命當兒戲。”


    飛行員感動之餘,才隱諱的說,其實他飛來的時候是臨時被命令換了這架老飛機,他已經覺得飛機性能不好,隻是錢大隊長說,既然是上麵的命令派一個中隊去支援,那隻要去報到就好了。言外之意就是怎麽能舍得把自己好的家底拿去給別人用呢。


    漢威無奈的想,或許錢伯庸同他還記仇吧,但也不願同這種小人再計較,就夥同了機修師開始緊張細致的檢查維修從“飛鷹”過來的每架飛機。


    夜色降臨時,跳傘的飛行員一身傷痕的回到駐地,才說出,飛機在爬行加速時發現故障,肯定是少了什麽零件。漢威仔細詢問,發現現象同小亮的飛機失事時何曾的類似,心中暗恨自己當初沒能同這幫蛀蟲鬥到底,還有後人在受害。


    漢威在何文厚臨離開澹溪時,特地找了個機會同他痛陳厲害,講述了空軍的弊端和清整的必要。何文厚頻頻點頭,肯定漢威的針砭時弊的勇氣和高瞻遠矚的能力。漢威懷著必勝的決心要把這些“老鼠”清除到底。


    這場空戰結束時,雙方各有傷亡。但戰果還是顯著的,日軍的銳氣被大措,甚至開始揚言重金懸賞楊漢威的人頭,對漢威的飛行大隊即恐懼又痛恨。


    經過了一場場生離死別,漢威已經覺出來自己變了,變得心狠了,變得更象大哥的風格了。起初隻是下麵的兄弟們和熟人偶爾提出這個觀點,近來他自己也發覺了。可能是戰爭的殘酷和生死間的較量,漢威的脾氣也得急躁了,下達命令那種不容置喙的強硬有時候都讓弟兄們覺得他陌生。漢威記得胡子卿曾經玩笑般對他說過一句話:“血能讓人冷靜。”,漢威似乎玩味出這話的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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