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眼睛大睜著看向窗戶外麵,那個眼神,是那麽悲傷、那麽可怖,像是殺紅了眼的野獸,也像找不到歸路的旅客。


    人們常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無論心底受過多麽嚴重的傷,隻要經過足夠長的時間,就會被撫平。


    那一幕、那一刻,哪怕過去了那麽多年,也依舊時不時出現在付雪的夢中,走不出、看不破,在夢裏,她把今天欠下的淚水全還了回去。


    時間帶來了什麽?


    付雪隻知道,時間沒能讓她遺忘掉,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學會了偽裝,她像大部分人一樣虛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沒人能看破她的靈魂,更沒人能知道她靈魂深處的不安。


    坎坷之後真的有彩虹嗎?


    現在,付雪依舊執著於這個問題,她像愚昧的信徒,上帝笑著她的無知,卻又感動著她的執著。


    ……


    付雪捧著那隻小黑狗,手裏拿著巧克力,肩上背著一個包,包裏裝著幾件她的換洗衣服。


    這些就是她的全部家當了。


    小黑狗很老實地待在她的懷裏,像是能感知到付雪的情緒一般,往日最喜歡折騰的小狗難得能安靜下來。


    奶奶哭腫了眼睛,幾度暈厥過去,爺爺表麵上還算鎮定,但是眼眶也依舊紅紅的,付雪沉默地看著一切,爺爺給她煮了一碗麵,她一口一口地吃掉,而後就獨自回到自己的小房間。


    隔著一扇門,付雪坐在小凳子上,聽著屋外奶奶嗚咽的哭聲。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摩擦的聲音,付雪看向門口,聲音果然是從屋外傳來的,付雪打開門,因為重心不穩,小黑狗「砰」地一聲就倒下了,柔軟的腦袋落在付雪的拖鞋上。


    小黑狗哼唧了幾聲,而後一個打滾就又站起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繞著付雪的的腳邊轉動。


    付雪看著小黑狗,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隻小狗。


    付雪將門關上,打算從書包裏拿出今天下午學校剛發的學生奶,一雙手套和一張試卷壓在學生奶下麵,付雪怔愣片刻,將手套、試卷和學生奶一起拿出來,付雪將學生奶撕開口子,慢慢倒進放在地上的一個小盆裏,那雙手套和那張試卷被她放在桌子上。


    小黑狗咕嘰咕嘰地舔著盆子裏的奶,付雪呆坐在一旁,看著那副紅色的手套。


    這是她打算送給付傑的生日禮物,這副手套她織了整整一個月,每次下課,她都不動地方,偷偷拿出針線來織手套。


    紅色的手套讓她想起了今天下午看到的東西,忽然,她像著魔一般,猛地將手套推在地上,手套砸在小黑狗身旁,給小黑狗嚇得一激靈。


    那張試卷也落在了地上。


    小黑狗抬眼看著付雪,眼神清明,讓人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但當時的付雪哪裏有心思將精力分給一隻小狗?


    月光從窗戶外灑落進來,奶奶的抽噎聲終於停止,付雪睜著雙眼看向窗外,明明裹著被子,為什麽會這麽冷?


    那盒魚冬禧送給她的巧克力被她隨意地放在桌子上,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一盒巧克力會對自己的吸引力有這麽大。


    後來她想,可能是因為弟弟愛吃巧克力吧。


    她坐在月光下,慢慢地將一盒巧克力拆開,裏麵一共有十顆,她一顆接著一顆,將一盒巧克力全都吞了進去,嗓子幹疼,巧克力苦澀中帶著甜膩,可她現在就像失去味覺一般,什麽都嚐不出來了。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付雪就睜開眼睛,小黑狗窩在她的腳邊,鑽進她被子裏取暖,炕沿那麽高,小黑狗小小一隻到底是怎麽上來的?


    小黑狗的位置距離炕沿很近很近,一個翻身估計就掉下去了。


    付雪懶得想這個問題,這個問題也僅僅在她腦子裏存活了一剎那。


    付雪用腳輕輕將小黑狗扒拉到炕裏麵去,付雪如往常一般洗臉、刷牙,她請了一個很長的假期,是校長親自批的。


    爺爺奶奶所住的屯子和自己住的屯子不一樣,但是離得很急,屯子接著屯子,屯頭挨著屯尾。


    曦辰降落,付雪推開門,打算來到院子裏醒醒神,卻意外撞見正在院子裏抽著旱菸的爺爺。


    從昨天出事開始,到今天早上,爺爺表現得都很冷靜,唯獨在和那個被稱作「魚教授」的爺爺說話時,爺爺才略顯失控。


    清晨的陽光不算濃烈,瑟瑟的風吹的人身體冷,心裏更冷。


    「雪兒?」爺爺聽到推門聲後扭過頭,嘴裏吐出一口煙霧,付雪注意到爺爺的眼眶濕潤了。


    付雪的精神從昨天開始就已經被麻痹,她像感受不到悲傷一樣,任由傷口蔓延,可今天在看到爺爺的那一剎那,付雪就像是麻藥勁兒過了的病人一樣,那刺骨的疼痛終於將她壓倒。


    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眼角流出,在十一個小時以後,失去家人、失去一切的感覺慢慢回來,那是一種後知後覺的痛意,而這份痛意將會伴隨付雪一生,在未來某一個不經意的瞬間,或許隻是因為看到了曾經熟悉的景物,甚至可能隻是聽到某個相似的名字,這種痛就會再次襲來。


    失去的一剎那不見得痛不欲生,後知後覺的清醒才是最痛苦的。


    「雪兒,不哭,不哭,以後咱們爺仨兒好好過、好好活,不哭,雪兒……」爺爺嘴上說著安慰付雪的話,自己卻扭回頭用手背狠狠擦著眼淚。


    白髮人送黑髮人,晚年時候,最盼望的就是子孫滿堂、團團圓圓,現在,再也不會團圓了。<="<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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