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段府的人各懷心事。而在段重言的別院裏頭,方墨白跟段逸兩個吃了晚飯,便叫段逸沐浴,段逸把小弓箭抱過來,一塊兒在浴桶裏翻騰著洗了,一人一狗把浴盆裏的水都撲騰的差不多都沒了,把方墨白看得樂不可支。


    兩人沐浴過後,就在薔薇花架下乘涼,仆人送上一盤切好了的西瓜,方墨白給段逸拿了一片,自己才也取了。兩人一人一片拿著吃,段逸看著那紅瓤西瓜,先道:“謝謝舅舅!”吃了一口,隻覺十分清甜,便又問:“舅舅,爹怎麽不回來了?”


    方墨白便說:“大概是府裏頭有要緊事,所以絆住了。”


    段逸搖頭擺尾,說道:“幸好爹沒有帶我一塊兒回去,不然我豈不是就跟不了舅舅了?”


    方墨白沒想到他小孩兒居然會有如此想法,便哈哈笑了兩聲,逗他說:“舅舅又有什麽好的?”


    段逸撲在他的身上,抱著他的脖子,道:“舅舅當然好了,對了舅舅,白天你為什麽不把那些說壞話的人都打走?”


    方墨白見他居然還記得此事,便道:“逸兒,拳腳功夫雖然要緊,但有時候卻也不能濫用,舅舅才剛回京,立足不穩,不能在這個時候四處樹敵,你明白嗎?”


    段逸似懂非懂,點點頭:“那以後可以打他們嗎?”


    方墨白忍俊不禁:“以後或許會的,但是有些人,大可不必去理會……當初你外公還當朝的時候,這些人見了舅舅,無不拚命巴結,現在舅舅成了囚犯,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自然是看不起舅舅的,人情冷暖,也是有的,所以有一句話叫做‘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你大一些就會明白。”


    段逸停了吃西瓜,沉思了會兒,說道:“在府裏的時候,有些人常常欺負娘,卻不敢欺負大奶奶,是不是也是這個意思?”


    方墨白眼神一暗,點了點頭。


    段逸垂眸,把手上的西瓜吃了,才又看向方墨白:“舅舅,以後是不是就不會有人敢欺負咱們了?”


    方墨白啞然,然後道:“舅舅會盡力的,你娘也是,會讓咱們的情形好起來,讓他們不敢再隨便欺負咱們。”


    段逸把手擦擦幹淨,便起身說道:“舅舅,你教我打拳吧。”他一站起來,本來趴在腿邊的小弓箭也跳起來,蓄勢待發地。


    方墨白把西瓜吃了,笑道:“你乖,方才洗了澡,這會兒再練功又是一身汗,且今日也走了不少地方,必然累了,還是帶你早些睡的好。”


    段逸見如此,便道:“那明天舅舅會教我嗎?”


    方墨白笑著點頭。


    兩人入內,方墨白把段逸放在床裏,小弓箭睡在床邊地上,床邊桌上還留著一盞昏黃的油燈,光芒明滅,段逸起初翻了幾個身,大概是因白日的經曆太興奮了,方墨白摸摸他的頭,段逸才不動,片刻,仿佛睡了過去。


    方墨白卻睜著眼睛看著黑暗,心中思緒翩然,他經曆了太多的事,對他來說,安睡從來就不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不管表麵多麽無所謂笑眯眯都好,隻要一合眼,腦中就會想起無限的事來,一幕一幕,如此鮮明,永不停息。


    不知過了多久,方墨白才合了眼睛,恍惚睡去,這次卻很是不同,意識一瞬間迷離起來,就好像躺在雲端,陷入了最為沉酣的夢境裏頭,讓人十分舒服,四肢百骸也徹底地放鬆下來。


    正在睡著的段逸忽地打了個寒戰,耳畔仿佛聽到小弓箭嗚嗚地叫了兩聲,小孩兒慢慢地睜開眼睛,模模糊糊中看到眼前仿佛有什麽東西微微地閃了一下,段逸睡得迷迷糊糊地,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便呆呆地看著,卻見麵前的方墨白動了動,然後睜開眼睛。


    段逸抬手揉揉眼睛:“舅舅,你為什麽還沒有睡?”


    “方墨白”聽了這個聲音,受驚似地,猛地轉頭看向段逸,段逸呆了呆:“舅舅,你做夢了嗎?”


    “方墨白”瞪大眼睛,看了段逸一會兒,才說道:“你……你是逸兒?”


    段逸怔了怔,然後說:“是啊舅舅……你怎麽啦?”小孩慢慢地坐起身來,奇怪地看著眼前的人。


    “方墨白”抬手摸摸自己身上,然後也跟著坐起來,環顧周圍,段逸有點害怕,抬手拉拉他的衣袖,輕聲叫道:“舅舅……”


    “方墨白”聽出他的聲音有些擔憂似的,便轉回頭來,看了段逸一會兒,道:“逸兒,舅舅沒事。”


    段逸仰頭看著他,眼睛有些呆呆地,“方墨白”看著他,忽然一笑:“小家夥,你怎麽也沒睡?”


    “我睡著了,方才聽到小弓箭叫,就醒了。”段逸說著,便爬到床邊往下看,卻見小狗果真站在床邊,正也仰頭看向他。


    “方墨白”也探身看來,隨口道:“你還養了條……”話到嘴邊猛地又停住,就咳嗽了聲,“這小狗居然也沒睡。”


    段逸回頭看他,卻見他的舅舅抬手撓了撓頭,臉上浮現出幾分不好意思的表情來,這種表情甚是少見,段逸一時看呆了。


    “方墨白”卻轉頭看向別處,忽然道:“你的……”


    段逸見他半說不說地,就道:“舅舅說什麽?”


    “方墨白”搖了搖頭,又笑了一笑:“沒、沒說什麽,你這麽晚還不睡,小心明天有熊貓眼,乖乖地快睡吧。”


    段逸眨了眨眼,問道:“舅舅,什麽是熊貓眼?”


    “方墨白”驚了驚,然後說道:“就是……就是黑眼圈。”


    “哦,眼睛黑……”段逸仍舊似懂非懂,卻也仍看著方墨白,似乎覺得今晚上舅舅有點古怪,“舅舅,你不睡嗎?”


    “方墨白”道:“我……舅舅想出去看看。”


    “這麽晚了,舅舅看什麽?”


    “就是睡不著……”


    “那舅舅教我練武功吧!”小孩兒頓時精神起來。


    “什麽?”“方墨白”暗暗叫苦,“你真的想有熊貓眼嗎?……還是睡覺吧。”


    “舅舅不出去了?”


    “嗯……不出去了。”“方墨白”歎了口氣,準備把小孩哄著睡著了先,略一猶豫,便將段逸抱過來,“舅舅跟你一塊兒睡吧。”


    “哦……”段逸答應了聲,又爬起來,衝著小弓箭揮揮手,“我們要睡了,你也睡吧。”


    那小狗正支棱著耳朵,見狀才嗚了聲,又趴下去。


    “方墨白”啼笑皆非,段逸卻一時睡不著,就問道:“舅舅,明天爹會回來嗎?”


    “這……”方墨白怔了會兒,“或許吧……”


    隔了會兒,段逸又說:“舅舅,你給我說說你打敗壞人的事吧?”


    “啊?那些……”轉頭對上小孩兒期盼的眼神,“方墨白”默默地咽了口唾沫,說道,“不如我給你講個別的故事吧……”


    本來是想要轉移話題,卻沒有想到如同飲鴆止渴,小朋友立刻就越發精神了:“好啊!什麽故事?”兩隻眼睛瞪得愈發大。


    “方墨白”打了個哆嗦,然後慢慢地說:“那我給你講個……講個……講個……阿裏巴巴跟、四十大盜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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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音越來越低,話一出口人就開始後悔了,但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剛剛占據了方墨白身體的段深竹咬著舌頭,剛才他抗不過段逸充滿期盼的眼神,而他又沒有照料孩子的經驗,更加不曾同小孩相處過,鬼使神差地說講故事的話,心中卻不知講什麽好,搜腸刮肚地想動畫片的名字,想了幾個,比如白雪公主、小美人魚、匹諾曹之類,卻覺得不夠男子氣,結果就冒出這麽一個來,還不如白雪公主呢。


    段逸目瞪口呆:“舅舅,這個故事聽起來就很厲害……你快講給我聽。”


    段深竹硬著頭皮:“從前……”他講的斷斷續續,吞吞吐吐,有些情節還不怎地連貫,段逸卻聽得津津有味,雙手不知不覺扒著段深竹的肩頭衣裳,雙眸一眼不眨地看著他。


    段深竹好不容易磨蹭著把這個長長地故事濃縮講完,自己也鬆了口氣,見段逸一臉意猶未盡,便道:“快睡吧……”假裝困倦的樣子,打了個哈欠。


    段逸道:“芝麻開門……真有趣!舅舅,明天你再給我講好不好?”


    段深竹愣了愣,然後哼哼著說道:“我要是記得的話,就跟你再講個……”


    兩人正安靜下來,床下的小弓箭卻叫了起來,段逸的確有點困了,抱著段深竹的手臂,含糊地說:“小弓箭,不要叫。”


    沒想到那隻狗兒仍叫個不停,段深竹覺得不太對勁,略微起身看去,卻見小弓箭撐著後腿,向著門口的方向,段逸問道:“舅舅,怎麽了?”


    段深竹“噓”了聲,自己下地,走到門口往外看去,卻見外麵靜悄悄地,沒什麽動靜,那隻小狗卻跑過來,向著門縫中狂吠。


    段深竹對此毫無經驗,但是在這一刻,卻有種奇異地感覺,就好像是與生俱來地,本能地察覺一絲不祥氣息,雖然外麵看來一切如常,冥冥中卻像是有個聲音在催促他趕緊離開。


    段深竹來不及多看,俯身把小狗抱起來,小弓箭被人抱住,便不再狂吠了。


    段深竹轉身回到床邊,見段逸正趴在床上,又是好奇又是困倦地看著他,段深竹低聲道:“逸兒,不要出聲。”說著,便把小狗塞到他懷中,段逸抱住小狗,段深竹將段逸抱住,段逸分出一隻手來摟住他的脖子,低低地問:“舅舅,怎麽了?”


    段深竹也不知怎麽了,隻覺得自己心跳極快,他屏住呼吸,低頭看小弓箭,卻見它伸長脖子,仍舊盯著門口的方向,段深竹環顧周圍,段逸仿佛感覺到什麽,低聲道:“舅舅,是不是有壞人?我們從後門走吧?”


    段逸先前跟著段重言從山東回京,也算是見識了不少驚險場麵,尤其是臨近京城時候的那一場刺殺,讓段逸印象深刻,小孩兒又機警,頓時就察覺了異樣。


    段深竹抱住他:“是了,後門……逸兒聰明!”急忙往後退去,段逸抱著小弓箭,一人一狗都悄悄地,段深竹繞到後門處,凝神查看一番,便把門輕輕打開,抱著段逸走了出去,貼身在牆邊上,環視周遭。


    月光之下,院中依舊靜悄悄地,仿佛全無異樣,但是很快,就像是飄起了幾片烏雲,有幾道影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向著門口方向摸去。


    段深竹見狀,便抱著段逸沿著後門處的回廊往前,靠牆有一片竹林,再往前就是一段湖上長廊,通往另一端的芍藥園,段深竹剛要前去,院中忽地有人呼哨一聲,屋裏的人正好也有幾個退了出來,頓時便留意到這邊。


    段深竹吃了一驚,見有幾個黑衣人正也往這裏繞了過來,行動竟是異常的快,段逸道:“舅舅,壞人追來了!”


    段深竹苦笑:“是啊。”這一刻,毛骨悚然,卻無計可施,頓時想到知聆所說的那句話,但是現在後悔卻已經來不及,段深竹一咬牙,抱著段逸,以衝刺的速度撒腿就跑!


    上回蘭斯洛特跟他說起來,在劍橋入學試上要繞著鍾樓跑一圈,很少有學生能夠做到,但段深竹卻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蘭斯洛特對此也印象極為深刻。


    此刻段深竹轉身就逃,果然氣勢如虹,同樣也讓他身後的刺客們目瞪口呆,隻見一道黑影從眼前掠過,極快地衝向對麵。


    刺客們身法自也一流,一怔之下,個個也如離弦之箭追了上去。


    段深竹一口氣跑到芍藥園,百忙中回頭一看,見幾個刺客緊追不放,段深竹大驚之餘,心想這幫人若是能去參加奧運,必能為國爭光,此刻他逃無可逃,便在段逸耳畔低聲道:“逸兒,等會兒若是你看舅舅打不過他們,就鑽到那花叢裏去,藏起來,知道嗎?”


    段逸搖頭。段深竹怔了怔,段逸堅定地說:“舅舅肯定能打跑他們的,上回舅舅一個人把好幾個壞人射死了。”


    段深竹一聽,忍不住出了冷汗,很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個冒牌貨,恐怕今晚上方墨白的英明就要被毀於一旦了。


    段深竹便道:“不管怎麽樣,一定要聽舅舅的話。”


    段逸隻好答應了聲:“好的舅舅。”段深竹將段逸放下,擋在身後,這頃刻功夫,刺客們已經圍了過來。


    段深竹站住腳,把雙手在胸前一握,憑空擊打了兩下,腳下踩來踩去跳了兩跳,如拳擊手似的,自言自語道:“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刺客們見他表現十分異常,行動不由緩了緩,緊接著,一個刺客便衝上來,手中刀鋒在月光之下泛著森然冷意,段深竹嚇了一跳:“冷兵器……不會吧!”幸好他行動敏捷,往旁邊一閃,順勢一個旋風腿踢了過去,那人猝不及防,往後跌出去,手中的刀便落在地上。


    段深竹一招得手,卻不敢放鬆,見其他人要衝上來,便趕緊俯身撿起地上的刀,拎在手中,隻覺得很不適應,正好一人揮刀砍來,段深竹持刀相抗,兩刀碰在一起,發出刺耳聲響,刀刃交接,閃出火星之光,段深竹隻覺得手腕巨震,那把刀脫手而出。


    那刺客見狀,意外之餘大為驚喜,樸刀當空一旋,緊接著又劈落下來,段深竹身後的段逸都看出情形危急來了,頓時大聲叫道:“舅舅!”


    子時將過,禁宮裏萬籟俱寂,卻有一個人影,急匆匆地來到安陽殿,承鶴出外,那人低低說了數句,承鶴轉身入內,一直往裏進了寢殿,才輕聲啟奏:“皇上,外頭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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