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白忽然醒了,知聆驚愕之餘,心頭一塊大石落地,隻是對上方墨白的眼睛,總讓她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眼前的男人會看透她的秘密,這讓她又小小地不安,同時,麵對這男人,又覺得有點隔閡跟疏離。


    方墨白自從醒來,麵上就又帶了那種自在隨意的笑,段逸不舍得離開知聆懷裏,就伸手抓住方墨白的手緊緊握著。


    知聆見方墨白想要起身,就忙道:“哥哥,你別動。……你腰上的傷口正愈合著,小心一動又裂開了。”


    方墨白望著她,眼睛裏是她的小小影子在晃動:“好,我聽妹子的。”


    知聆聽著“妹子”這個稱呼,帶幾分親熱跟溫暖,忍不住也笑了笑,段逸趁機歡快叫道:“舅舅真聽話!”


    方墨白哈哈地笑,卻又牽動腰上的傷,於是笑容帶了幾分痛楚之色。


    知聆忙道:“哥哥,小心。我叫禦醫進來看看。”


    方墨白搖頭:“妹子放心,我一身皮糙肉厚,這點傷不怕的,先前讓你擔心了,是不是又哭了許多?你的眼睛都紅紅地。”


    知聆忙側身,稍微擦了擦眼角,道:“沒有……我也才過來不久。”


    方墨白微笑,也沒有追問,隻是看著她的臉:“妹妹比之前瘦了些。”


    “真的嗎?”知聆抬手摸摸臉,忽然心頭一震看方墨白,心想:他必然也大變樣了,每一處變化,大概都伴隨著非人的痛苦折磨。


    方墨白卻隻看著知聆,說道:“先前你的臉還有點肉,現在下巴卻這樣尖了,一定是吃了好些苦。”說到這裏,雙眸忍不住一暗。


    知聆不知要說什麽好,他們兄妹自各有辛苦,但方墨白所遭遇的,卻已經不能用一個“辛苦”來形容。


    段逸見知聆有些難過之色,便小聲道:“舅舅,娘方才跟我說,現在舅舅也回來了,娘以後也會想法子出宮……到時候,咱們一家人就好好地在一起了。舅舅別不開心。”


    方墨白聞言,眼中露出幾分驚愕之意,然後卻又笑道:“逸兒說的是!”他看著知聆,心中有話要問,但是當著逸兒,又有些不好出口,知聆對上他猶豫的眼神,便抱著段逸,道:“舅舅醒了,你出去看看禦醫們還在不在,跟他們說說。”


    段逸答應了,知聆便將他放下地:“記得慢慢地走,不要亂跑。”


    段逸道:“知道啦,娘!”果真一板一眼往門口走去。


    方墨白眼睜睜看著,此刻便說:“一別經年,連妹妹的孩子都這麽大了。”


    知聆見他幾分唏噓,便說道:“哥哥也吃了不少苦,幸好都還在……”


    方墨白這才收斂了憂傷之意,轉頭看向知聆:“你如今真的在宮裏?我聽逸兒說,先前在段府,重言對你很不好?”


    知聆道:“他不是對我不好,隻是……父母之命……終究是有心無力。”


    方墨白哼了聲,又問道:“我被召回京的事,是你求的皇上?還是……”


    知聆見他知道了,就說道:“不瞞哥哥,是我求的。”頓了頓,卻又說,“哥哥會不會看不起我?”


    方墨白皺眉:“妹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知聆垂眸:“我本是段府的妾,然後卻又入了宮……”


    方墨白身子動了動,咬牙:“妹子扶我一把。”


    知聆起身,摟著他的肩頭,微微地扶了扶他,方墨白將半個身子靠著床頭,說道:“當初我們家那等顯赫,人人巴結,後來落難,無數人落井下石,又有什麽法子?高低起伏,誰不是這樣的?隻要咬牙過來就成!我在滄城的時候,日夜係心,隻求老天保佑妹妹你平安,如今你好端端地在我麵前,又說什麽其他?又有什麽比這個更要緊的?你我是兄妹,是至親的骨血,同樣生,同樣長,同樣遭難,同樣熬過,其中滋味,各人自知,又說什麽‘看不起’之類的話?”


    方墨白說著,微微動容,身子也有些發抖。


    知聆見他雙眼微紅,她自己聽了方墨白這一番掏心的話,也覺感動,忙道:“哥哥……你別生氣,是我說錯了話……”


    方墨白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又道:“更何況,我是長兄,按理說我該保護著妹子才好,如今卻還得仰仗妹子勞心勞力才能回到京中,別說是說什麽看不起之類的狗屁的話,倘若是心中有這樣一點半點的念頭,也必然是死無葬身之地!”


    知聆眼中的淚便極快地墜落下來:“哥哥……”她心頭湧動,這一刻竟按捺不住,探身輕輕地抱著他的肩膀,將額頭抵在他的胸口。


    方墨白眼中隱見淚光,也動作很輕地攏著知聆的肩頭,手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要知道,這世間最要緊不過的隻是妹妹的性命,你還在,哥哥已經感天謝地了……”


    “我也是,”知聆吸吸鼻子,暗中擦了擦淚,“純明也是,日思夜想,隻求哥哥平安回來。”


    喉嚨口一聲嗚咽,湧上來,又強咽下去,鼻子酸楚,眼睛濕濕,原本剛剛麵對麵時候的隔閡在這一刻盡數煙消雲散,知聆輕輕地靠著方墨白,就好像是倚靠著最可靠的倚靠,就好像所有的委屈也都在這瞬間釋然了。


    且說段逸出門,本是想去找禦醫,回頭看看,見知聆跟方墨白麵麵相覷,段逸就想:“娘跟舅舅那麽久不見了,必然有好些話說,方才舅舅也不願見別人……此刻,大概是有話說,所以又支開我,我就等會兒再叫禦醫,就在這裏等等。”


    段逸想到這裏,就順勢坐在門口上,雙手捧著腮,默默出神。


    先前他在段府,周圍雖都是人,卻個個麵目猙獰,或者外表和善內藏奸詐,段逸一個都不想靠近,最想親近的母親卻又可望而不可即,小孩兒十分孤單。但是現在,不僅是母親,連舅舅也回來了,段逸想到知聆方才許諾的話,一刻高興起來,便帶著笑搖頭晃腦,一會兒想到以後的好事,卻又入了神似地。


    趙哲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那小孩兒靠在牆邊上,坐著,雙手捧桃子似地捧著那小小地臉,亮晶晶的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像是在想什麽故事兒。


    趙哲自然認得這個小家夥,上回段重言帶著他去過一次宮裏,當時這個小東西跟在段重言身邊,舉手投足,跪地行禮,揮胳膊掄腿的很像那麽一回事,趙哲又知道他是知聆生得,當下便一笑。


    趙哲身後的段重言見狀,正想叫一聲,趙哲卻邁步往前,走到段逸身邊,段逸瞧見一團陰影落下,一抬頭,對上了趙哲的眼睛。


    四目相對,趙哲心頭一震,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段逸卻懵懵懂懂,看了趙哲一會兒,目光下移望見那素色團花龍袍,頓時就爬起身來:“你是……”


    身後,段重言道:“逸兒,還不給皇上見禮?”


    段逸這才想起來,忙又跪在地上:“參見皇上……”


    趙哲哈哈一笑,抬手把他挽起來:“你叫……什麽來著?”


    段逸見他不像是凶神惡煞狀,便道:“回皇上,我叫段逸,娘都叫我逸兒。”


    趙哲聽他口齒伶俐,且毫無畏懼之態,便笑眯眯道:“逸兒……好乖巧的孩子,嗯,你娘呢?”


    段逸道:“皇上,我娘在裏頭照顧舅舅,對了,娘讓我出來叫禦醫進去看看舅舅。”


    趙哲先前來到後,在外間的禦醫先把情形跟他說了一遍,才跟著進來的,聞言有兩個院首便要進去看究竟,趙哲一抬手:“等會兒。”


    趙哲便看段逸,又看看段重言:“你的兒子,真是聰明可愛。”


    段重言上前:“謝皇上誇獎。”不動聲色地拉著段逸的手退到一邊,趙哲又笑,邁步往裏。


    趙哲進內之後,便見知聆坐在方墨白床前,兩人正在說話,一眼看到方墨白的臉容,趙哲忍不住眉頭微蹙心中略驚。


    當年在京中,方墨白跟段重言兩人,可謂是京中雙璧,都是文采風流玉質的人物,可是如今……


    段重言雖然仍舊麵容依舊,可是方墨白卻儼然已經有些不同,雖然仍舊是個俊逸出色的人物,但是……卻始終不再是昔日那個矜貴清高的貴公子了。


    一看趙哲入內,方墨白便欲起身下床行禮,知聆小心扶著他,趙哲卻忙道:“免禮,都不必動了!”


    方墨白卻掙紮著到了床邊,幸好趙哲走的快,在床邊扶住他的胳膊:“都說免禮了,何故執意如此?朕方才在外頭聽禦醫說了,近期內都不可大動,免得扯裂了傷口!”


    方墨白道:“皇上駕到,戴罪之身怎敢失禮?”因為傷痛,額頭上又滲出汗來,兩句話也說得勉強。


    知聆道:“哥哥,皇上發話免禮,就不用這樣……哥哥若過意不去,就讓我替哥哥向皇上請罪。”


    趙哲看她一眼,笑意一閃即逝,道:“純明說的對……快讓朕看看傷,有沒有弄壞了。”


    方墨白道:“傷勢齷齪,怎麽敢汙了皇上的眼。”


    趙哲身後,承鶴已經喚了兩個禦醫進來,當下幫手,解開衣襟,入眼便先看到方墨白胸前那道傷,禦醫們因早就看過,麵目還算尋常,趙哲心頭卻砰地一跳,皺了眉。


    禦醫們看了方墨白腰間的傷,見並無裂開,都鬆了口氣,就又退下。


    趙哲這才問道:“胸前的傷是何事留下的?”


    方墨白道:“回皇上,是當初去往滄城的時候,路上遇見了劫匪,幸好皇天保佑,撿了一條殘命。”


    趙哲點點頭,忍不住看了知聆一眼,見她眼睛紅紅地,他心中略感心虛,便道:“朕竟不知,有這麽些凶殘的劫匪,竟敢殺人越貨,地方官員剿滅不力,該一並治罪,朕絕不輕饒。”


    知聆道:“純明先替哥哥多謝皇上。”


    趙哲咳嗽了聲,又安撫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墨白,你且好好地養著身體,一切等傷勢痊愈之後再說。”


    方墨白道:“皇上寬宏大量,待罪之人銘感五內,實不知該如何報答皇恩。”


    趙哲道:“隻要你盡快地把身子養好,朕也就放心了,一切將來再說。”


    因怕方墨白傷神,且已經入夜,趙哲便不再逗留,安撫數句之後便出來,臨去之前就衝知聆使了個眼色。


    知聆隻不理會他,等趙哲出了門,知聆才對方墨白說:“哥哥,今晚上我不能留下來陪你了,你記得他的話,要好好地養傷,切勿出什麽意外。”


    方墨白道:“你要回宮?”


    知聆點頭:“便是這點不自由,但是也沒有法子,幸好你回來了,逸兒就可以跟著我,我倒是大大地鬆了口氣。”


    方墨白極通事理,便幹淨利落道:“妹子,你放一萬個心,以後我就帶著逸兒了。”


    知聆忍不住笑了笑:“那段重言呢?”


    方墨白怔了怔,而後道:“罷了,我本以為你恨極了他,如今看你能笑提起他,倒也放心。”


    “恨又有何用,”知聆一笑,“何況我也明白的……哥哥,不多說,那我走了,你別起身,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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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聆說罷便起身,走了幾步,見方墨白果真隻在床上目送,她便放心,對他點點頭,就出了門。


    果真出門之後,就見到趙哲獨自一人站在門口處,承鶴等人早都先退了出去,趙哲見她出來,便低聲道:“好大的膽子,還以為你真不出來了。”


    知聆橫他一眼,往外走了幾步:“不出來又如何,皇上要進去,當著我哥哥的麵拉我出來?”


    “朕有更好的法子。”趙哲笑得躊躇滿誌。


    知聆哼了聲,又問道:“逸兒呢?”


    趙哲道:“被他爹暫時帶離……”忽然之間莫名感歎道,“朕素來不喜歡小孩兒,覺得太鬧騰,可見了這小家夥兩次,卻覺得他聰明可愛……想來阿言畢竟是有福的……”


    知聆見他莫名其妙生出這些感歎來,便道:“論有福哪裏比得上皇上,三宮六院,若真想要孩子,一天一個都不是難事。”


    趙哲聽著,忍不住嘿嘿笑了兩聲,笑完之後,卻又像是想到什麽,一時又皺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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