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到山東,慢行的話總要半個月,段重言一路急趕,竟隻用了六天便已到了。


    難得的是段逸,分明是頭一次出門,也隨著受了不少苦,譬如一路顛簸,經常是入夜才投棧休息,天不亮卻要起身趕路,段重言以為他會受不住而哭泣,也早做好了繃著臉嗬斥的準備,沒想到小孩兒竟從未哭過一次,更不曾抱怨過什麽,讓段重言都沒有開口訓斥的機會,段重言在驚訝之餘,忍不住也對這個小家夥有些“另眼相看”了。


    而跟隨段重言的侍從跟他的下屬官員也對這個十分懂事的小孩兒很是喜歡,明裏暗裏也會偷偷地照料著他,比如有什麽好吃的東西,會先給他吃,有時看到段逸露出疲憊之態,有人就會主動跟段重言提議休息,理由是他們走得累了。


    就算如此,還是早早地便到了山東。


    山東東平府本是個安定繁榮的地方,是中原最為富饒的郡縣之一,不輸給江浙等肥美之地,民間雖然多尚武道,但民風淳樸,十分安樂,極少有惡性案件發生,但是在近兩年,因地方官員**,時有一些事端,起初還隻是小打小鬧,零零散散,後來便逐漸事大,有的地方百姓竟聯合起來□,更有占山為王之事,連境內的泰山之上,也有些山賊蹤跡出現——隻是此事還並沒有讓朝廷知道罷了。


    東平知府陰釗是知道監察院派了人的,也知道具體處境日期,隻不過按照他們的估計,特使到達之時,起碼要在十天以後了……因此當聽說監察院的特使已經到達的消息之時,已經是段重言到達東平的五天後了,此時段重言幾乎把東平的半個地界都摸了一遍,而知府驚怒交加之餘陰釗氣急敗壞,一邊命屬下速速去找尋監察院來人,一邊下令讓各部官員“嚴以律己”,千萬不要不長眼地撞上刀口。


    然而東平這邊的官員們,就仿佛是被民脂民膏滋養起來的蠹蟲,一來因朝中有人樹大遮陰,料想監察院就算派人來也查不出什麽,二來仗著已經上下勾結,就算給他們查出什麽來,也有辦法解決,解決的法子也不外乎兩個,以錢財利誘,利誘不成,便借刀殺人。


    最近的山賊越發猖獗,有的地方竟然敢衝撞州縣,如果說監察院的人被山賊殺了,不過是順理成章的事。


    且不說知府派人四處撒網,就在段重言來到東平府的第六天上,正好趕上東平的大集慶典,街頭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比京城最熱鬧的街市有過之而無不及,十裏八鄉的百姓們都巴巴地趕了來湊這個熱鬧。


    偌大的東平府,人潮如湧,龍蛇混雜。當段重言抱著段逸在東平茶樓上端茶靜看下頭熱鬧的時候,在東平府的北門處,有幾個人正也緩緩地進了城門。


    當前一人見眼前人來人往寸步難行狀,便翻身下馬,他頭戴一頂草帽,風塵仆仆,一看就知道是趕路而來,此刻便將係在下頜上的帶子解開,放眼看這東平的熱鬧景致,那帽簷之下,很有精神的劍眉斜飛入鬢,底下是一雙亮而有神的眼睛,唇角卻總是微微挑著,仿佛隨時都在笑。


    這人,赫然就是先前逃離了滄城的方墨白!


    方墨白走了幾步,便笑道:“闊別這繁華地方良久,習慣了形單影隻地,這人忽然多了,反而讓我有些害怕,幾乎不敢靠近寸步難行了。”


    身後一人說道:“您說笑了,京城裏的人要比這地方還多呢,路上聽聞今兒是他們這東平府的大集,故而人才也多了點兒。”


    方墨白笑道:“你說的是,京城裏的人比這地方要多了去了,我倒是要學著習慣過來。兩位,一路緊趕慢趕地大家都也累了,既然這兒這麽多人,也不能上馬趕路了,不如就一路走了過去吧,看到酒館,咱們就進去吃上幾杯酒,如何?”


    身後兩人對視一眼,道:“就聽您的。”


    方墨白仰頭哈哈一笑:“萬萬別客氣,我的命可是二位救得,對著我這麽客氣,倒是讓我惶恐,承受不起。”


    其中一人便道:“您才是客氣了,我們也隻是奉皇命而已。”


    方墨白笑道:“是啊,乃是天子隆恩,可也多謝你們趕得巧,才救我一命,哈……”


    那時候方墨白人在兩軍之間,前有猛虎後有追兵,簡直沒有活路了,誰知正起了壯烈死誌,麵前梁州方向,有一人出列相問他姓名,方墨白應了之後,那人卻撥馬閃開,身後又有兩人上前,道:“你當真是前首輔之子方墨白無誤?”


    方墨白瞧出有幾分異樣,便道:“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可隱瞞的,你們究竟想要如何?”


    這一刻,身後陳州的追兵已到,陳州守將乃是郭梓心腹,得了密令,見梁州人馬攔住了方墨白,隻當是他們同心協力,當下喜地衝上來,道:“狄將軍,多謝相助!”


    對麵梁州的守將並不言語,反而冷冷一哼。


    方墨白這會兒才見到那人模樣,乃是個年紀不大的青年將領,騎在一匹黑馬之上,手中卻持著一杆銀槍,頭盔之下,臉色肅然,顯然不是個跟陳州來人寒暄熱絡的模樣。


    陳州守將見狀,便先不理會,隻哼道:“把罪囚方墨白拿下!”他兩邊的士兵剛要衝出去,幾乎是與此同時,梁州那手持銀槍的將領手上一揮,刹那間梁州這邊人馬齊出,卻是衝到方墨白身後,盡數擋在了陳州士兵之前,顯然是個護住了方墨白的模樣。


    方墨白看了個稀奇,陳州守將便大罵道:“狄鳴!你想幹什麽,居然敢庇護這死囚?難道是想造反嗎?”


    手持銀槍的狄鳴並不做聲,他這邊,原先那問過方墨白的灰衣人卻又策馬往前幾步,高聲叫道:“誰敢動人?”聲音尖細,有些奇異。


    陳州守將一怔,便喝問道:“你是何人!”


    那人冷冷一笑,回手,從背上取下一個密封著的鐵筒來,打開後,便抽出一物,當場展開。


    陳州守將抬眸一看,便瞧見那金黃色的布帛之外繡著兩道金龍,而那人喝道:“有旨意下!”


    陳州守將驚了驚,那宣旨的灰衣人抬眸,冷冷喝道:“不想接旨?究竟是誰想要造反?”


    陳州守將對上那銳利的目光,忽然之間了悟,這人是個太監!一念至此,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這宣旨太監身後的狄鳴,見他持槍也正盯著自己……陳州守將打了個寒戰,頓時翻身下馬,跪在地上。


    那太監又掃了方墨白一眼,方墨白在旁見狀,便也翻身下馬,跪在地上,宣旨太監見他了然,才垂眸,端看聖旨,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免前首輔之子方墨白流放千裏之罪,特赦回京,速啟程不得有違,欽此。”


    方墨白跪在地上,眼睛看著青黃草色的地麵,心怦怦作響,雙耳卻嗡嗡一片,眼前逐漸地一陣暈眩,他用力眨一眨眼,才重又看清那根根尖細的青草之狀,他不知發生何事,這一切,就好像夢幻一樣,刀明明架在脖子上了,忽然之間卻又撤了回去,他於間不容發之時又得了一條命。


    他已經安全了,方墨白想笑,卻又笑不出,最終他艱澀開口:“謝主隆恩,接旨。”


    在梁州稍微休息了一陣,重新換了衣物,補充了吃食,方墨白便又跟欽差啟程。臨別之時,梁州守將狄鳴出城相送,方墨白走了一陣,回頭看了看,卻見那人還在原地。


    一路上,方墨白也曾試探過這兩位欽差,比如為何皇上居然忽然特赦他回京,然而兩人卻都守口如瓶,並沒透露什麽,可是卻也不曾對他動惱。


    起初方墨白以為皇帝特赦自己回京,大概是別有用心,比如是想折磨他……然而這兩位欽差對他自始至終卻都十分客氣,竟好像是對待什麽上位者一樣……毫無惡意不說,隱隱透出幾分不敢得罪的架勢,讓方墨白大為驚疑。


    他做了許多猜測,比如段重言從中使力,可是卻很快又把這個想法推翻,因為周參軍就是段重言的人,若是有好消息,沒理由周參軍也絲毫不知。


    但除此之外,方墨白想不到為什麽自己真能夠“柳暗花明”的原因。


    就在方墨白跟兩個欽差沿著大街往前而行的時候,茶樓上,段重言叫了一疊糕點,幾個包子饅頭,又點了兩道當地的特色菜,一道是清蒸肥魚,一道雞蛋煎小蝦,遞給段逸一雙筷子,便叫他自己吃。


    段逸拿了個包子,奮力一口一口咬著,吃了幾口小蝦,就又去吃那魚。


    段重言吃了幾口,就看外頭的情形,看了會兒,低頭見段逸正在費力撥弄那魚刺,他皺了皺眉,看著小家夥的臉,忽然發現這幾日段逸仿佛瘦了,大概是因為忙著趕路,被風吹日曬的,臉色也有些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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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重言呆了呆,心中轉念:若知聆見了此刻的段逸,必然要心疼。


    段重言停了會兒,見段逸要吃那魚肉,便喝道:“等會兒!”


    段逸吃了一驚,不由停下,段重言才又咳嗽了聲:“你的魚刺沒有挑幹淨,這樣吃下去不成。”便拿了筷子,夾了那塊魚肉過去,小心把魚刺摘了,才又給段逸吃。


    段逸看他一眼:“謝謝父親。”果真乖乖吃了,段重言良心發作,見段逸又似乎很愛吃魚,索性又撿了幾塊肥嫩的好魚肉,把刺撥弄了去,放在他麵前,如個小小地魚肉山。


    段逸見狀,便埋頭苦吃,不知不覺已經吃光了魚肉,也吃了一個包子,包子帶餡,段逸自覺飽了,便停下來。


    不妨段重言見他愛吃,就又用小碗盛了一碗魚湯給他,段逸嚐了口,果真鮮美,一時心滿意足,不由歎道:“娘一定愛喝,要是能給她帶回去就好了。”


    段重言聽了這話,眼皮一跳,段逸自覺多嘴了,就又不吭聲,低頭又認認真真喝起湯來,心中卻想:“我長大了的話,一定要帶娘來這裏,讓娘也嚐嚐這麽好喝的魚湯。”


    段重言自不知道段逸心中所想,隻是看著下頭,他的兩個手下正在欄杆旁,張望了陣兒,便道:“大人,好像來了!”


    段重言起身,也往這邊過來,俯身往下看,卻見下頭人潮洶湧,正是最熱鬧的一條街,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段重言便找尋那自己等候之人,誰知道看著看著,眼角仿佛掃見什麽不得了的……卻一掃而過。


    段重言本不以為意,隔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渾身戰栗,毛發倒豎,急忙又回頭去看,卻見那人已經拉著馬兒走了過去,段重言竟隻看了個背影,可就算隻是一個背影,也足夠他心頭驚顫!


    段重言一驚之下,毛骨悚然,竟也顧不上自己等候之人了,便匆匆跟自己左右手說道:“我有點急事,你們且等在此,若人來了,讓他稍等……替我看著逸兒!”


    酒樓裏還有兩個侍從,聽段重言忽然如此吩咐,都覺意外,然而還沒有反應過來,段重言已經飛快地衝到樓梯口,三兩步下樓去了,耳畔隻聽到那咚咚咚地腳步聲,十分快速。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段大人究竟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居然趕得這麽急,竟把要等待的“要緊”人物都給“丟”下不顧了!其中一個隨從反應快,便吩咐兩人:“快去跟上隨護大人!”其中兩個才匆匆地也追了出去!


    段逸正坐在桌子邊上,一邊吃著魚湯一邊想知聆,忽然間段重言失魂落魄救火似地一掠而過,扔下自己就跑,他呆了呆,便也跳下桌子,叫道:“父親!”正要追下去,卻被個隨從攔住,急忙安撫。


    段逸小小地心兒亂跳,問隨從段重言去做什麽了,他們卻都不知道,一個便說:“方才大人往地下的人群中一看,就變了臉色,難道是看見了什麽?”


    兩個人就急忙俯身到欄杆邊上,其一抱起段逸,段逸便也驚慌往下看,果真瞧見了段重言衝出酒樓,腳下不停追入人群,推推擠擠地往前而去,然後是兩個隨從,也匆匆忙忙追上。


    眾人正在看,卻聽到身後有人咳嗽了聲,說道:“怎麽不見人。”


    段重言的左右手一聽,急忙收回視線看向樓裏,卻見樓裏不知何時竟上來一個身材高大著淺綠袍服的人,頭上罩著武士巾,且一張臉黑裏透紅,威風凜凜,不怒自威。


    目光相對,那人便道:“你們就是段大人的手下?怎麽不見段大人?”段逸正在竭力看段重言的身影,隻可惜見他越走越遠,段逸心頭著急,便掙紮著下地,想要追出去,那人一看,就又道:“這小娃娃又是誰人?”


    段重言手下之人慌忙攔住段逸,有一人便道:“大人方才有事暫離,片刻就回,勞駕請在此坐會兒。”


    那人便皺眉,道:“明明約好了,怎麽竟失言?”一臉不悅。


    正在這時侯,卻聽到樓下小二道:“三位客官樓上請……”接著一陣腳步聲起,果真有三個人魚貫上樓來,當前一人,一雙眼睛笑眯眯地:“這裏不錯,還能看到下頭的熱鬧,希望東西也能可口那就大好……”隨口說著,先把樓內情形看了個遍,目光在那魁偉大漢身上掃過,又在段重言幾個手□上看了看,最後卻在段逸身上停了。


    與此同時,段逸望著這上樓來的人,暫時忘了要去追父親,隻是歪著頭,有些好奇地看著他。


    這人自然正是方墨白,他見段逸一眼不眨地打量自己,不知為何心頭一動,便上前幾步,微微俯身看著段逸,笑著逗弄道:“小家夥兒,你看著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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